再是心中抱怨,京城府尹也只能认命。大队人马一起往尚书府去,路上便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这般阵仗,今日之事定然是不能善了的了。
京城府尹一路上紧绷着神经,忖度着呆会儿要如何行事才能让容昭这个煞星满意,又忍不住忧愁事后在祝瑞鸿和左相那边该如何交代,只觉头疼不已。
哪知道行到半途,小吏又凑过来说厉王府的马车突然停了。
府尹忍不住有些一惊一乍,生怕又有什么幺蛾子,出于谨慎也只能跟着停下了。哪知道等他小心翼翼掀开车帘下车望过去,却见那气势骇人的厉王护着一个灵秀少年下车,走到路边的小摊前,然后……要了几份锅贴。
不知是那厉王妃心善,还是厉王虽然严酷却也善于拉拢人心,锅贴他们不仅买了自己的份,连带着一众随从护卫,一人也给分了半个。好在摊贩正好刚出炉了一锅,倒不用耽搁时间再烤。
兴许也正是因为这锅贴出炉的味道太香,才引得厉王府的马车停了。
那小贩一开始对这堪称气势汹汹的队伍突然在自己摊子跟前停下,不可避免地露出了忧虑之色,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但等到容昭和祝子翎两人上前要买锅贴,小贩反倒神色一缓,顿时不显得害怕了,甚至还露出喜色来。
厉王妃时常会在路边摊贩买吃的早已不是新鲜事,就连厉王偶尔也光顾过他的一些同行,据说都是为了带回去给王妃尝鲜。
厉王厉王妃自然出手大方,若是能碰巧被挑中,对这些摊贩来说就是一笔不小的生意了。因此如今这些人不仅对容昭没了那种妖魔化的畏惧心思,甚至还盼着他们能来。
小贩认出这两位的身份,立刻意识到是有生意上门,当即就定神不害怕了。只有京城府尹麻木地看着厉王府的护卫就地享受了一份额外的员工餐,而他领着一群衙役却是为此担惊受怕,还只能这么傻呆呆地站在旁边看着别人吃得香。
京城府尹抽了抽嘴角,堵着一口气简直想要招呼手下转身就走。然而到底没敢,依旧只能小心地陪着。
明明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街边锅贴,这些衙役们没谁是吃不起的,然而也不知是新烤出来的东西格外诱人,还是这些粗汉护卫的吃相看着太香,抑或这锅贴能吸引到王爷王妃确有特异之处,总之府尹和衙役们明明都憋着气,那厉王和厉王妃共吃一块的举动更是看了便让人酸倒了牙,然而他们竟还是被那四散的香味勾得馋虫肆虐,控制不住咽起了口水。
师爷忍不住凑到府尹跟前:“大人,要不也让人去买几块来?”
府尹铁青着脸,觉得拉不下脸想要拒绝,然而转头便看见手下们殷切的眼神,沉默一瞬终究还是点了头。
然而他们最终还是没能安抚上馋虫,之前出锅的已经被厉王府包圆,新的还得烤上些时候。容昭也没阻拦他们买,只是见那些五大三粗的王府护卫已经几口把锅贴吃了干净,便淡淡道:“时候不早,府尹大人还是先处理公务为好。这锅贴留一个人等会儿送回府衙便是。”
“……”
他们是馋这几文钱的锅贴吗?他们是因为这个吃锅贴的气氛才馋的啊!等会儿回了府衙东西都冷了,还能吃出什么美味来!
然而面对容昭他们能说什么呢?只有按这煞星的说法来罢了。
京城府尹忍不住心中腹诽,既然知道时候不早还中途停下来买锅贴干嘛?旋即又想起来容昭说的是他陪厉王妃回娘家看看,跟他这公事无关,自然想有空闲就能有空闲,不能算耽搁时间。只有他们这帮倒霉的官员衙役干点什么,才叫误了时辰。
总之甭管干什么,错的都是他们就是了。
府尹在心里骂了不知几句真不是个东西,对于方才看到的祝子翎也全无好感。
以前厉王还只是让人生畏,自从娶了这厉王妃,不光是骇人,仿佛还更会气人了!
而且如今的容昭比以往越加难以对付,誉王走霉运仿佛也是从打祝子翎的主意开始,作为政敌,京城府尹自然没法待见他。哪怕方才捧着锅贴的少年灵秀质美,令人见之欣然,也抵不过利益带来的负面印象。
那锅贴肯定是祝子翎想吃的!
只是纵有再多不满,府尹也只能暂且憋回去,要抱怨也得留待四下无人之时。
所幸之后一路上再没出什么枝节,看到尚书府他竟还不觉松了口气。
祝子翎不知道自己买锅贴的行为居然拉了一波仇恨,他吃得差不多时,正好也到了目的地。
不等祝子翎动作,容昭便用帕子给他擦了擦嘴,又仔细洗净他指尖的一点油渍,于是少年立刻又成了一副神仙样子,再看不出一点馋猫似的模样了。
衙门突然来拿人,祝府的下人立时慌乱起来,比起立刻进去给主人报信,更多的是不敢相信,忍不住对着府尹一行人一再质疑。
府尹虽有些在意祝瑞鸿这个礼部尚书,但也不愿被这些仆人折了面子,当即摆出了三品官的官威来,把仆人给吓住了。
祝子翎好奇地从车窗去看,就见祝府的仆人不敢再拦,慌忙地跑去找人报信,一边不得不面露惊恐忧虑地让开了路。
祝府的园子里,赏菊宴正在进行。
如此气候尚早,开了的只有部分早菊,本来并不算太繁盛。但胡氏为这次宴会可以说是精心准备,确实寻了些上品的菊花,又细致地安排摆放,将园子里布置得确有几番意趣。
虽然祝府声势不如以往,胡氏更是连诰命都没了,但祝瑞鸿这个还算颇为年轻的礼部尚书仍然不会缺人巴结。胡氏这次办的赏菊宴,那些真正的公侯权臣家里可能懒得赏脸,但其他与祝瑞鸿有故的普通官员,自然还是要让家中夫人女儿前来捧场。因而整场宴会虽来人规格不算太高,但至少称得上热闹,不至于跌了面子。
魏家小姐便算是此次宴会上家世最好的一位,因着平常熟悉的闺阁好友都不在,她的兴致不怎么高。即便不少人围在她身边奉承讨好,但也没什么新鲜话,这些她早听厌了,于是反倒觉得灼灼烈日更添了几分燥意。
唯一好点的,或许就是这里恰好有她喜欢的冰镇梅子汤,消热可口,好歹是消弭了魏小姐不少的烦躁之感,不知是不是胡氏打听过了特意准备的。
魏小姐打量着这个园子,觉得这祝府或许还不错,胡氏也算有心。只是那祝子臻他见过,长相实在不入眼,如今的家世也差了一筹,想让她嫁过来那定然是没可能的。好在祝家看起来也放弃了,今天她跟着嫂子来这一趟,应该就算是两家把这件事揭过了。
既如此,热上这一时半会儿也不算什么。
魏小姐这么想着,又抿了一口梅子汤,却突然听见一阵嘈杂混乱的声音入耳,霎时破坏了花园里尚且算是宁静隽美的场面。
一个来添梅子汤的婢女正要靠近魏小姐,闻声也不由地停住了动作。
众人都忍不住望了过去,只见几个祝府的仆人匆忙跑来,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慌乱,一看到胡氏的人,也顾不得别的便当着大庭广众直接喊了起来:“夫、夫人,衙门来了一大帮人,这会儿已经进府了,说、说要来拿犯人……”
胡氏正暗中盯着那婢女接近魏小姐,为整个计划极为关键的下一步屏住了呼吸,以至于听到这声的时候,她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等到其他人中忍不住开始出现窃窃私语时,胡氏才微微一激灵,怒目微睁瞪着跑来的几个下人,斥道:“这么慌慌张张做什么?!惊了诸位贵客,都给我自己去领罚。”
她此刻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倒是因为引魏小姐去见祝子臻的计划被打断而怒意上涌,便先斥责了这些在众人面前给自己丢脸的仆人几句,接着便向其他客人们告罪,打算私下再询问仆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然而那几个下人却是急了,没法顾及还有这么多人看着,急着试图解释:“夫人,差役已经往这边来了,要不了半刻就要到了,咱们还是拼了命才先赶过来……”
胡氏听得眉毛一竖:“什么?什么差役敢在尚书府上胡来?!你们就不知道把人拦住?!”
仆人一脸苦相道:“府、府尹大人亲自来了,小的们实在拦不住……”
胡氏闻言一时惊住了,其他人也不由哗然。京城府尹若是上尚书府拜访,倒是没什么可说的。但带着压抑过来拿犯人……这、这恐怕得是什么惊人的大案了!
魏小姐这时也感觉到不对,站起身蹙眉和自家嫂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胡、胡说八道,府上哪有什么犯人要府尹来拿,定是有其他事前来,被你们这些吓破了胆子的无知下仆误传!”胡氏心中忍不住有些慌乱,毕竟她确实干过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阴私事。但她并不觉得这些事会引得京城府尹前来抓人,因此还是勉强维持着镇定,试图先稳定住局面。
只是她话音刚落,仆人口中的差役队伍就出现在了视线里。进了祝府后没多久便不能再走马车了,因此这些人一出现,便清楚让人看到,还真是京城府尹亲自带着一帮衙役气势汹汹地过来了。
这般架势,显然不是什么亲切友善的上门拜访之行。
胡氏脸色一僵,其他人也忙不迭地退了几步,未免波及自己,不再与她站在一处。
“府尹大人……不知突然上门,所为何事?”胡氏掐住手心,抱着一丝对方其实是来找某个客人的希望问道。
府尹脸色也有些复杂,但想到今天这么倒霉的源头可能就是对方,便也忍不住对胡氏有几分恼意,再想到容昭大概就在后面看着,于是冷冷说道:“厉王府前来报官,胡夫人与一桩谋害王爷王妃的案子有牵扯,还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什……么?”胡氏闻言猝不及防。她本来觉得被衙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闯进府里拿人就够丢脸的了,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犯人竟然会是自己!
胡氏几乎完全懵了,片刻后才捕捉到“厉王府”这个字眼,这才了悟——
定然是该死的祝子翎弄的这一出!
意识到这点,胡氏并未因为之前算计祝子翎的行径而心虚,反倒是义愤填膺地瞪着京城府尹一行,怒道:“厉王府难道就能让差役这样不由分说闯进尚书府来抓人吗?我怎么没听说什么谋害之事?你们这般行径,简直目无王法!”
京城府尹也知道胡氏不可能轻易就范,皱眉正待再说,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先响了起来:“夫、夫人,您给我们那种药,要我们去接近王妃,好让王爷和王妃心生嫌隙,还说若是不从,就要杀了我那可怜的母亲和哥哥的事,您难道忘了吗?”
胡氏愣愣地看向声音来源处,只见容昭和祝子翎正姿态闲适地走过来,而前头被几个护卫看着冲上前的,正是刚刚说话的红绡。
看到祝子翎和容昭,胡氏顿时就像被针戳了,立刻便想跳起来破口大骂,然而一看到红绡绿阑,那股气便一下子泄了下去。她睁大眼睛看着这两人,终于意识到什么,顷刻煞白了脸。
红绡看到胡氏,顿时恨意丛生,恶狠狠地盯着她,见对方微微打起了哆嗦说不出话,忍不住也冷笑了起来:“看来夫人还没忘记。”
“你……你这贱人……”胡氏指着红绡,以为是她阳奉阴违把自己出卖了,张口便想要骂,然而不等她发怒,周围其他人的窃窃私语便传进了她耳朵里。
先是京城府尹,后是红绡,说的话简直是直接扔下了一个又一个炸雷,把在场的人都狠狠地震了几番。再一看胡氏的反应,便是本来惊讶得不敢相信的人心里也打起了鼓,感觉这是无可辩驳的反应,顿时心里又惊了惊。
看不出来,这胡氏竟然有这样的胆子,就是脑子怎么看怎么不好使。祝子翎怎么说也是她的继子,都已经嫁出去了,便是有仇也不至于这样害人吧。再说这样设计祝子翎失节,惹了2厉王和皇家的嫌恶,整个祝家都难保会被迁怒,她难道能得什么好处不成?
不少人都不着痕迹地离着胡氏更远了一步。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人,还是少接触的好。
魏小姐更是禁不住秀眉紧蹙,心道幸亏没答应跟祝家结亲,否则如今可要跟着丢脸了。
注意到这些人的反应,胡氏的脸色先是煞白,又不由气得涨红。面对众人之指,她如今终于开始感到心虚起来,但知道这时绝对不能不做辩驳,于是勉强定神,冲着红绡骂道:“你这贱人休要胡说八道!你们这些心比天高的小丫鬟自己妄图攀附什么王爷王妃,竟还想把事情栽赃到我头上,其心可诛!”
因着情况实在危急,胡氏本身也不是脑子和嘴皮子多么灵光的人,对在一旁看戏的祝子翎和容昭也没精力去针对了。不过胡氏不针对他们,祝子翎也是要针对对方的,这时便直接出声道:“府尹大人,那药胡夫人说不定还留了些在自己手里,不如搜查一下这尚书府,不就知道是不是栽赃了?”
京城府尹怔了一怔,再看胡氏,却见她愕然过后,脸上竟闪过一丝喜色。
容昭见状微微挑眉,并未说什么。见祝子翎有些狐疑地看过来,微微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估计是这次算计魏小姐都用上了,光搜药粉大概搜不出来。”
祝子翎明白过来,扫了一眼赏菊宴的院子,“那从这里的吃食里查?”
“嗯,”容昭微微点头,“祝子臻那边想必也准备好了。”
见这两人凑在一起旁若无人地低声私语,试图看出容昭脸色的京城府尹不由又僵了僵,片刻后确定容昭没反对的意思,便挥手让差役去搜查了。
胡氏这时胆子仿佛又回来了,义正辞严地道:“搜便搜,看你们能不能找出什么来。”
只要找不出秘药,光凭几个下人的口供,根本不足以定她这个尚书夫人的罪。到时候她非得反过来告祝子翎一个栽赃陷害的罪名不可。
今日对魏小姐的安排虽然未成,但也恰好帮她躲过了这番麻烦。本来那秘药难得,份量就不多。她此次为了确保魏小姐服下去的量足够,不得不把剩下的都用上了,为此还很有几分心疼惋惜。
如今看来,倒也不错。
胡氏这么想着,等到差役前来回报并未找出什么秘药来,便忍不住要面露得意之色。
京城府尹皱起眉,看向容昭和祝子翎,担心事情不如这两位所愿,又要增添波折,却见这两人依旧显得镇定自若,毫无失望的神色。
“不如再请大夫来,查查尚书府的这些吃食。”在府尹意外的目光中,容昭淡淡道:“方才本王便闻到了一丝相似的气味,兴许是胡夫人正好把剩下的药给用了?”
府尹皱了皱眉,觉得容昭这种说法未免有些儿戏,然而他再瞟向胡氏,却见对方竟然惨白着脸,摇摇欲坠,就像是被直接说中了一样。
府尹愣了愣,在场其他人反应了一下,也跟着面色一变。
胡氏把药用在了这里的吃食上,那岂不就是……打算给她们下药?!
这下没几个人有心思看戏了,忍不住有些慌乱起来。魏小姐更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她喝了不少的梅子汤,一阵心慌意乱。
最为悠闲的只剩了容昭和祝子翎,不顾其他人的视线,还找了个荫凉处坐下。
胡氏还想挣扎,解释自己没有下药,然而在其他人都心生忧虑的情况下,京城府尹还是很快让人去请来了大夫。未免一般大夫水平不足,包括魏小姐在内的几位客人还主动提出请太医过来。
太医一般大臣家都不能轻易请到,不过容昭开口,自然也不在话下。等到京城一位老字号医馆的大夫和柳太医来到祝府后,胡氏终于彻底丢了神,跌坐下去,再做不出任何辩驳了。
即便大夫还没验,其他人见此还哪有不明白的,顿时都忍不住想对胡氏痛骂起来。尤其是魏小姐,忍不住生出涔涔冷汗,对于胡氏下药的意图已经有了一丝猜测,狠狠瞪了她一眼,碍于还有厉王和京城府尹在此才勉强忍了。
祝子翎这边还有剩下的秘药,因此对照着查验,柳太医和老大夫很快确认酸梅汤中确实被下了药。
为免做得太明显,因此胡氏并不是只给魏小姐的酸梅汤加了药,而是所有人都喝了一样的,好在事后以此遮掩掉下药的证据。反正只要不与熏香作用,这药便不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如今被当众揭穿,便是前来赏菊的所有人都被下了药,便个个都对胡氏怒目而视,若非柳太医解释她们只吃了这一味药,不遇到另一味就不会有事,这些人恐怕都要冲上去直接撕了胡氏的脸。
下药使人做出通奸苟且之事,落到厉王妃身上她们都忍不住要说一声恶毒,如今落到自己身上,那立刻便要恨得不共戴天了。
有人忍不住愤恨骂道:“无冤无仇,特意办赏菊宴给我们这么多人下药,这是要做什么?!”
京城府尹也皱着眉,想不通胡氏为何要一下得罪这么多世家命妇。
容昭淡淡道:“烦请太医和大夫再查查这尚书府哪里用了那熏香,兴许就知道尚书夫人想干什么了。”
这一查,自然就查到了祝子臻。
未免药效发作,他们没把人带过来,不过众人听说了这个结果,脸色都变了变。
那些还未成婚的女子都感到后怕起来,其他已婚配的命妇们哪怕明白此番设计应该不是针对她们,仍是禁不住咬牙切齿。万一那熏香就飘到她们跟前了呢?这胡氏不知算计哪家的女儿,却连她们也一并连累上了,实在可恨至极!
结亲说媒毕竟是私密的事,因此大部分人一时都还不确定胡氏的目标具体是谁。魏小姐白着一张脸,知道若不是厉王和府尹突然来点破此事,那个会闻到祝子臻身上熏香的,九成就是自己了。她本身没做太多防备,虽然不会在别人府上单独行动,但只要祝子臻找个机会出现,她完全是防不胜防。到时候药效一发作,让其他人看见了,她不光只能嫁给祝子臻,连名声也没了!
没想到家里拒了这门亲事,祝家竟然就用上了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即便烈阳当空,魏小姐身上却还是不由地一阵阵发寒。
如今还在祝府,哪怕事情都被查出来了,她还是一点也不能踏实,生怕会突然在谁身上闻到那熏香的味道,忍不住急着要走。
其他人也多有这样的顾虑,便是再痛恨胡氏,也没有了继续留下的心思。
如今已经将胡氏人赃并获,人证物证俱在,容昭和京城府尹自然都不会拦着这些命妇贵女离开,不过意外的是,这个时候祝瑞鸿突然回来了。
容昭并未让人封锁祝府,因此当发现他们要抓的是胡氏时,便有下人立刻去找祝瑞鸿报信了。碰到这样的事,祝瑞鸿自然没法在礼部继续坐到散值,他这个尚书有事早退一天的权利也是有的,立刻便赶了回来。
看到现场的情形,祝瑞鸿便感到极为不妙。他硬着头皮给容昭和祝子翎行了个礼,小心问道:“不知贱内究竟犯了何错,竟劳动王爷王妃和府尹在府上宴客时亲自上门?”
虽然路上已经在心里痛骂了胡氏几番,但胡氏现在代表的还是他的脸面,因此祝瑞鸿还是要先替自己说几句场面话。况且祝子翎他们这一番行动确实也不合常理。
然而祝瑞鸿没想到,他刚暗示容昭和祝子翎这是意图强势相逼,一旁那些同僚家的命妇们却是先冲他骂了起来。
“祝大人还是先问问自家夫人做了些什么吧。若不是王爷王妃和府尹大人来得及时,可别想收场了!”
“没错,祝尚书家这宴,我是不敢再来了。”
“谁说祝尚书就一定不知道自家夫人的打算,说不定是故意为之,如今还气厉王殿下毁了自家的好算盘呢。”
比起其他还给祝瑞鸿留了面子的,魏小姐忍不住讥嘲得重了些,说得祝瑞鸿忍不住面露错愕,对着这群情激愤的场面心头越来越沉。
“你都干了什么?!”祝瑞鸿瞪向胡氏,怒声质问。胡氏神色浑噩,却是不敢说话。
祝瑞鸿见她这副模样,越发怒气上涌,想要伸手给胡氏一耳光,想到周围还有许多人,只好忍耐下来。
祝子翎见状感觉看戏看得挺高兴,好心道:“不如府尹大人给祝尚书讲一讲前因后果?”
“……”京城府尹心中暗骂这对夫夫又给他拉仇恨,但还是老老实实“铁面无私”地把胡氏派人给祝子翎下药被发现,今日厉王府报官后正好被人赃并获,发现她在宴会的梅子汁中都下了药的事说了一遍。
祝瑞鸿听得脸色几度变幻,最后到底没能忍住,转身甩手狠狠给了胡氏一巴掌。
“贱妇!谁让你做出这种事的?!”祝瑞鸿一时没能维持斯文的形象,气得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说过几次叫你安分一点,你居然还敢给我干出这种事?”
胡氏被祝瑞鸿吼得懵了懵,旋即也忍不住情绪爆发,歇斯底里起来:“要我安分,那你倒是有点用啊?!让你教训那个孽子你教训不了,让你给儿子说亲也说不成!堂堂一品尚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要是再不做什么,臻儿还哪有前途?怕是连个媳妇儿都娶不回来了!”
“那他现在就能娶到了吗?!”祝瑞鸿克制不住又甩了胡氏一巴掌,胡氏整个身子都歪到了一边,回过神来后当即发泄地喊了一声,便要扑到祝瑞鸿身上拳打脚踢,祝瑞鸿却是已经勉强冷静了几分,冷声让下人将胡氏给制住了。
“娶了如此毒妇,实是我家门不幸。”祝瑞鸿深吸一口气,冲着容昭和京城府尹露出悲戚无力之色,闭了闭眼,状似狠心道:“此等罪行不容包庇,府尹将人带走吧。”
他说着看向胡氏,无视对方憎恨的眼神,叹道:“夫妻近二十载,往昔诸多情谊吾铭记在心。然这一年来你行事偏激,吾多次提醒,终是冥顽不灵,一错再错。顾念昔日情谊,吾已多次原谅多次。”
“时至今日,终究别无他法,只能以一纸休书作结了。”
听他决定休妻,众人都愣一下,祝瑞鸿又冲赏菊宴的宾客们微微一礼,“在下教内不严,得罪了诸位夫人小姐,改日定当备礼赔罪。”
祝瑞鸿态度看着颇为诚恳,除了胡氏,其他人见此都平息了些怒气,也一时忘了祝瑞鸿刚才的凶恶模样。京城府尹也对他露出同情的目光,觉得这样一个连番惹祸的夫人,确实是应该休了,甚至早该休了才是。
因着胡氏干的事实在过了头,又有这么多见证人,根本遮掩不住,因此没人觉得祝瑞鸿当众宣布要休妻有多过分。甚至因为祝瑞鸿这番作态,觉得他是纯粹的无辜,倒霉被胡氏连累了。
唯独胡氏见此恨意勃发,拼命挣扎想说些什么,然而被人捂住了嘴,终究没能揭穿祝瑞鸿道貌岸然的面具。
祝子翎看着这一番表演倒是感觉十分有意思,甚至情不自禁鼓了几下掌。接收到其他人被掌声聚拢的莫名其妙的视线,祝子翎回过神,放下手眨了眨眼,说:“尚书大人刚才那番快速变脸演得真好,收放自如,我差点以为自己在看戏台子上的名角呢,忍不住就想鼓励一下。”
“……”
一旁的容昭轻笑了一声,其他人也都面露古怪,祝瑞鸿几乎一口血涌上喉头,差点没再表演一个快速变脸,生生忍了下去,咬牙道:“王妃谬赞了,方才我实在痛心胡氏如此糊涂,这才一时失态,诸位见谅。”
话是这么说,众人还是被祝子翎提醒得回想起了之前祝瑞鸿打胡氏耳光的模样,再看到他这副斯文有理的样子,心里就有些犯嘀咕了。
“我看尚书夫人还有话想说?”祝子翎见祝瑞鸿眼中隐隐有些愤恨,又故意说道。
这次祝瑞鸿深吸了口气,沉声叹道:“……再有什么话,也到府衙去说吧,我是已经管不了了。对了……我那小儿此次虽牵涉其中,但他向来没什么心眼,或许并不知情,还望……还望府尹不要太苛待。”
祝瑞鸿一提到祝子臻,奋力挣扎的胡氏便僵住了,眼中神色变了几变,最终一改之前的状态,完全安静了下来,似乎是认命了。
祝子翎见状微微挑眉,容昭干脆冷笑了一声:“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胡氏本来可以将祝瑞鸿一并拉下水,反正祝瑞鸿显然也已经要直接甩脱她了。然而祝子臻的前途还捏在祝瑞鸿这个亲爹手里,祝瑞鸿这句话既是提醒更是威胁,胡氏若是还顾念祝子臻,就只能自己将罪责都揽了,祝子臻和祝瑞鸿都不能沾上分毫。
显然对胡氏来说,祝子臻的前途比她自己的处境更为重要。
如今再给胡氏说话的计划,她也不会再说祝瑞鸿的坏话了。
这出狗咬狗的戏暂时只能到此为止,祝子翎略有些可惜,不过他们本来也没指望这一次就能将祝瑞鸿也一并解决,因此倒也说不上失望。
事情进行到这儿,也没有再在祝府呆下去的必要,接下来就是将胡氏、祝子臻和有牵扯的下人都带去府衙一一审问,等之后定罪结案了。
众多命妇贵女们纷纷告辞,既带着几分后怕又心情激荡。可以想见,明日尚书府里发生的事就会在各家府上传开了。
离开祝府后,魏小姐心里才慢慢冒出来劫后余生的庆幸,长出了一口气。幸好府尹没有当场审问胡氏今天是要算计谁,若是让人知道胡氏是想使她与那祝子臻做出亲密行径,哪怕事情没有成功,恐怕也会于她名声有碍。
想到这儿,魏小姐忍不住催促车夫加快速度,决定赶快回去告诉家中长辈,让他们想办法在审案中压住这个消息。
看着京城府尹抓了一大帮走,祝子翎和容昭反倒没有急着离开,祝瑞鸿看着他俩,还是没忍住咬牙切齿地问:“不知王爷王妃还有何事?”
容昭神色淡淡:“本王带王妃回来看看,岳父不欢迎?”
听着这声“岳父”,祝瑞鸿反而郁气攻心,忍了忍才沉声说道:“王爷王妃前来,府上蓬荜生辉,岂敢不欢迎?只是府上有此变故,恐怕招待不周……”
“没事,我们不用招待,”祝子翎轻轻笑了笑,“我就是有些好奇,休了胡夫人,父亲这次还准备半年内再娶么?”
祝瑞鸿闻言脸色变了变,祝子翎继续说道:“应该会的吧,不知道父亲续娶之后,祝子臻往后是不是就要过我从前的日子了?”
“……”祝瑞鸿沉默了片刻,忍不住说:“你如今是觉得天道好轮回?”
祝子翎闻言面露惊讶:“怎么会?”
祝瑞鸿皱起眉,正想叫他不必再装模作样,却听祝子翎说道:“你难道以为祝子臻倒霉我就满意了?”
祝瑞鸿呼吸一窒,祝子翎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你还舒舒服服地过着有权有势的日子,算什么天道好轮回?”
“你……”祝瑞鸿被祝子翎看得一阵寒意刺骨,骇了片刻才回过神,忍不住想说什么,却见对方已经转头拉着厉王,眉眼带笑地往回走了。
“王爷,咱们回去再买点锅贴吧?”
“……有那么好吃?”
“今天过得挺开心的,回去的时候也吃一次,有始有终嘛。”
这两人简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祝瑞鸿完全没法阻拦。他看着紧挨着仿佛要融为一体的背影,心中生出了无限的危机感。
转天,胡氏的事果然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那些前去宴会的命妇家中,有些看在祝瑞鸿的份上没有上奏弹劾,但魏家却是毫无疑问地直接痛批了一番。
魏阁老乃是三辅,自然让永宣帝也知道了这件事。因着牵涉了不少臣子,永宣帝也特意关照了一番,着令大理寺彻查此案。
胡氏的案子查起来其实已经没有一点难度了,因此很快前因后果便呈上御前。胡氏一力承担了所有罪责,祝瑞鸿认错又十分干脆,因此这终究还是内宅之争,其中胡氏一心要跟魏家联姻的部分也被魏家使力淡化了,因此没有牵扯到政治,不算什么大案子。
永宣帝便意思着罚了祝瑞鸿一年俸,胡氏则是判了流放,往后估计都没有回京的机会了。
听说要流放后,即便胡氏已经认命,还是有些不甘心。她之所以自己承认了所有罪责,就是指望着日后祝子臻能出人头地,将她从牢狱中救出来。况且在京中她还能有祝家和胡家的照顾,在狱中总比普通囚犯好过些。
然而换成流放,无论是祝家还是胡家都帮不上多少忙,在那些蛮荒之地没了命的比比皆是,她未必还能等到祝子臻想办法为她减刑的那一天。
自从被定了罪,祝府那边其实几乎就没再派过人来看她,只有祝子臻的小厮来过两回,听说他还被祝瑞鸿狠打了一顿,如今躺在床上还起不来。胡氏想让祝瑞鸿去找人走动,根本没有办法。
孝文伯府那边的消息过来,也总是
一副为难埋怨的模样,只说没什么转圜余地了。胡氏只能一边忧心儿子,一边替自己心灰意冷。
出乎意料的是,到了流放的日子,胡氏却没有被抓进队伍里。问了才知道,她流放的批次改成了明年春天。
虽然只是晚了几个月,但胡氏还是大喜过望,觉得这说明祝家或是胡家或许可以想办法让自己就这么一直留在京城里了。然而等到探视时问起,两边却都说并不知道此事,胡氏于是又重新失望下来。
任胡氏怎么想也想不到,这次帮了她的人不在祝家也不在孝文伯府,而是在厉王府里。
“胡氏可以把祝瑞鸿拉下水,最好还是先把人留在京城里。”容昭对祝子翎说道。“只要祝子臻出问题,胡氏就不会再给祝瑞鸿保守秘密,反而会用尽一切办法报复他。”
“希望那一天早点来,”祝子翎闻言认真替他们祝福祈祷,“毕竟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容昭:“……”
看出容昭似乎觉得这说法有点不吉利,祝子翎冲他灿然一笑:“没事,这个肯定不包括我。”
“我跟王爷才是一家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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