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掌握的秘辛其实并没有那么多,但至少祝瑞鸿后来投靠誉王针对祝子翎和容昭的那一部分是清清楚楚的。而一听还牵涉到誉王,晋王手底下的人自然格外积极卖力,再有容昭让人暗中协助,直到事发,祝瑞鸿还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大难临头。
虽然因为祝子臻最近府里闹出了些事,但有新孕育的幼子,还有贴心的美妾在怀,胡氏惹事的风波也逐渐没人再提,祝瑞鸿近来心情反倒越发不错。
直到在朝会上猝不及防被人劈头甩了一堆罪行。
“……结党营私、收受贿赂,不仅让人从市场上搜罗价值数万两的古董字画作为孝敬,连只供皇家的江南贡茶,据说最好的那部分都先送到了祝尚书手里。这还只是证人所知的部分,实际贪墨之巨想来更要触目惊心!”
“祝尚书一心筹谋入阁,为此攀附权贵、与人结党,钱财来往数不胜数。不仅如此,甚至胆敢与人勾结,对皇子亲王图谋不轨,曾试图借岳丈身份将刺客细作之流送进厉王府。事后还妄图灭口人证,堪称是无法无天,恳请陛下彻查!”
祝瑞鸿被这一番指控打得措手不及,跪地试图为自己辩解,却因无所准备显得形色慌张、反驳无力。而指控他的人又故意将那些罪行的程度说得极为夸张。
本来以祝瑞鸿的官位资历,一般的贪墨之事永宣帝不会太过计较,事情若不严重,甚至只罚俸便能过去了。然而听说祝瑞鸿插手贡品,还截下了最好的部分给自己,这便踩在了永宣帝的第一个禁忌上。与人结党、只手遮天则又紧接着触了第二个雷。
这攀附结党的对象,状告之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却也暗指得毫不遮掩,就是誉王一派。
永宣帝本来早就对誉王和蒋家占了半壁朝堂的势力有所不满,这一年来更屡屡因誉王犯错生气,如今又听到这一桩,自然忍不住越加气上心头。
六部尚书之一,跟皇子结党,从上到下搞巨额贪墨、私占贡品、谋害其他皇子……
即便永宣帝不喜欢容昭,也忍不住心中惊怒这帮人是不是要把他这个皇帝架空了?!
思及此,永宣帝大发雷霆,也无心再顾及给祝瑞鸿这个礼部尚书留面子了,干脆命令刑部直接将人扣下,严查此事。
听到状告之人说出贡茶时,誉王那一系人就感觉到不妙,然而对方已经暗指了是他们跟祝瑞鸿结党营私,引得永宣帝起了怒意,因此这时候也无人敢为祝瑞鸿分辩求情半句,只能各自心中发紧,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看着祝瑞鸿被当庭拿下,押去刑部受审。
祝瑞鸿这时还不知道是胡氏告发的他,被审问时即便心里发虚但还是拒不承认想要狡辩。
他自问做得谨慎,并没有留下多少证据,虽然并不知这次为何事发,但只要他死咬着不认,蒋家那边也应该会帮忙抹除痕迹,凭着自己的官身资历,说不定就能逃过这一劫。
然而审问的人见他负隅顽抗,却是冷笑一声:“我劝祝大人还是尽早坦白为好,我们可是已经找到了对你那些事都很了解的证人。就是你现在不说,该查的我们也都能查出来。到时候祝大人可就别想坦白从宽,只能罪加一等了。”
祝瑞鸿听得一愣,紧皱起眉头,看着对方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不由有些没底。祝瑞鸿想不出有什么对他的事很了解的证人,但已然对这人聚积起浓烈的恨意。如果知道是谁,他简直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了。但事已至此,祝瑞鸿还得先应付自己的危局,还是坚称自己没有犯下那些事。
他毕竟是一品大员,背后牵扯着相当多的人脉,即便如今触怒皇帝进了刑部,但刑部并非晋王一派所掌,主审也不好上来就严刑拷打,见祝瑞鸿不说,便冷笑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如此,敢问祝大人新进门的几位妾室是何来历?你之前为何要将这几人送进厉王府?有何图谋?”
祝瑞鸿闻言心中一沉,知道对方这是想要他把誉王拖下水,只能咬牙说道:“此事乃是我那不上台面的下堂妻所为,是她自作主张找来这三人送去了厉王府,我并不知情。厉王将人收下后又送到了尚书府,王爷所赐,我不好随意处理,只能将人留在后院。”
“为此我那下堂妇还与我吵过,至于几人来历,她只说是特意找来的身家清白的女子。将人送进厉王府,是想找女子帮厉王妃生下子嗣固宠。这些我都是事后所知,其余更是概不知情。”祝瑞鸿义正辞严,心中更是对胡氏越发厌弃。本来这就是胡氏背着他搞出来的蠢事!
对方不光一再害得他颜面扫地,现在竟还惹出了这样大的麻烦,简直是个灾星!
祝瑞鸿心虚的是私下与誉王结交收受贿赂,至于什么意图谋害容昭的指控,他自认都是些耸人听闻的夸大其词,否认起来也并不觉得心虚,快速给自己推卸掉责任:“不知这几人是有什么问题?胡氏她……确实对我的长子心怀不满,之前那桩案子想必各位也听说过,不知这是不是她又对厉王妃动了歪心思。”
这话其实也没说错,胡氏试图下药陷害祝子翎的事人尽皆知,弄出这一出也很说得通,哪知祝瑞鸿刚说完,就听见一个满带痛恨的声音冒出来尖声大骂:“祝瑞鸿你还要脸吗?!”
祝瑞鸿一下子愣住,扭头望去,见审问的人冲他皮笑肉不笑道:“既然你们各执一词,那就请证人来与祝大人对质吧。”
祝瑞鸿眼瞳一缩,这一瞬间终于想明白了贡茶贿赂和勾结誉王的事为什么会被人揪出来。
“是你!”
看到披头散发满身脏乱的胡氏出现,祝瑞鸿只愕然了一瞬,接着便立时火冒三丈,咬牙切齿瞪着对方。
胡氏还戴着枷锁,却是浑然不顾自己身形狼狈,只一心盯着祝瑞鸿,眼里透出比对方还要剧烈恶毒的恨意。
“是我。祝大尚书没想到吧?”
胡氏讽刺地扯起嘴角:“知道派人灭我的口没成功,你就早该想到会有今天!”
祝瑞鸿几乎忍不住要冲过去直接动手,咬紧牙关才止住了动作,双拳紧握,额头青筋毕露,冲胡氏怒骂道:“什么派人灭口?简直一派胡言!究竟是谁教你这无知蠢妇这么干的?!”
祝瑞鸿眼睛发红地瞪着她:“我虽然休了你,但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做了蠢事在先,可怪不到我头上!如今你在这里胡编乱造,把我拖下水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我哪儿还敢指望什么好处?”胡氏说着冷笑了一声,恶狠狠地盯着他:“对,是我自己做了蠢事,被你休了被关进大牢里我也认了,可你甩开了我这个罪人,竟然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给一条活路!你还是人吗?!”
祝瑞鸿脸色发青,刚想质问她是从哪儿听来的乱七八糟的消息,明明是祝子臻自己做事不像话,他这个当老子的教训几下而已。
他虽然看不上祝子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但也只是不准备再把对方当继承人培养了,可没想着非要把人弄死不给活路。
却见胡氏讽刺一笑:“也是,我早该看清你祝瑞鸿就是这么个无情无义的东西才对。当初你被我爹赏识,我爹遗憾你成家太早,不然肯定想让你当孝文伯府的女婿,不过几月,你就暗中弄死了那没权没势商户出身的宁琬,上我家门来求亲了。如今你又故技重施,见我成了罪人,臻儿占了嫡长的位置,便又想将我们也都弄死,去找小妾生新儿子。要是我不出来说你的这些腌臜事,岂不是真要让你如愿以偿,跟那个残害臻儿的小贱人双宿双飞过好日子了?!”
胡氏说着狠狠朝祝瑞鸿呸了一声:“你想得美!”
祝瑞鸿听得面色越发难看,半晌才抬起手指着她怒声反驳:“胡说八道!”
“宁氏是生产时意外而亡,与我有何关系?!当年要不是你家里先多般暗示,我岂会娶你?!”
“说到底还不是你冷血无情贪慕权势?现在想要狡辩也没用了。”胡氏满是憎恨神色的脸上闪过一丝快意:“你做过的那些事我可都说了,想必往后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如今要好。”
“贱人!”祝瑞鸿怒急攻心,有无数攻击胡氏的话想痛骂出口,却因为过于激动而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大声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着,盯着胡氏的眼睛恨得几欲滴血。
虽然这一年来祝瑞鸿对胡氏接连惹下的事越来越不满,甚至开始将其视为灾星,但他已经习惯了拿捏对方十多年,况且他和胡氏无论怎样都有大部分利益一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对方反咬一口。他自认行事谨慎,却没想到最后竟是毁在这个被他休弃了的一介妇人手上!
祝瑞鸿既恨又悔,回想起前事种种,竟都忍不住开始后悔二十年前为仕途发展选择孝文伯府结亲了。
胡氏再怎么蠢,毕竟在祝府当了这么多年的家,即便不清楚他为官的那些事,要帮人从府里找出钱财和东西来却也轻而易举,更别提祝瑞鸿和誉王搭上关系还是她经由孝文伯府牵的线……
此番是胡氏告发,他这桩案子恐怕是不可能善了了。
祝瑞鸿自私无情,胡氏却也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决意要跟对方鱼死网破,便将各种有罪证没罪证的事都说了出来。
没过多久,这个原本已经淡出世人视线的罪人,就再度在京城权贵和官场中掀起了新的惊涛骇浪。
原本祝子翎对于这两人狗咬狗的戏码没心思多看,结果得知胡氏除了告发祝瑞鸿和誉王结党营私、收受贿赂、陷害容昭、下毒灭口等等,甚至还有多年前疑似为续娶她这个伯府小姐故意害死元配的事。
比起前面那些,后者在刑部调查中并不是重点,但对祝子翎来说,显然这个更为重要。
容昭把消息告诉祝子翎后,见他神色微微发怔,免不了蹙起眉面露担忧。只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片刻后,他只是开口问道:“翎儿打算怎么办?”
祝子翎其实只有一开始心绪有些起伏,沉默了一会儿就冷静了下来,对容昭道:“我可以亲自去审问一下祝瑞鸿吗?看看是不是真的。”
容昭看着他,点了点头:“可以,我来安排。”
感觉到容昭的担忧,祝子翎冲他笑了笑,说:“没事,我早就知道祝瑞鸿是什么人了。是真的我也不意外,这确实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对方对待自己的儿子和继妻都那么冷血,一个出身微末的发妻,又怎么比得上诱人的权势呢。
祝子翎早就对祝瑞鸿的自私狠毒心如止水了,只是终归还是会为自己未曾谋面的母亲感到几分惋惜和不值,偏偏遇到了这么个表面光鲜实则烂到了的芯子里的人。
关于母亲遇人不淑这方面,容昭的情绪比祝子翎要更加浓烈。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祝子翎揽住轻轻拍了拍,将少年那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心酸缓缓化解在温暖安然的怀抱里。
誉王和蒋家那边的人在祝瑞鸿事发后就立刻开始暗暗排查,将一些证据清理销毁,但偏偏誉王本人还在天琼山的云光寺“养病祈福”,反应不及。这次永宣帝发了怒,负责查案的官员都不敢怠慢,而晋王也知道机会难得,要抓紧时间,于是趁机调动人手不断加快审案的进展。加上还有容昭暗中推动,即便祝瑞鸿不愿承认,通过胡氏给出的线索仔细排查,很快也已经搜集出了一些证据。
意识到自己的罪名很可能是逃不掉了,祝瑞鸿整个人彻底没了从前伪装出的翩翩君子模样,变得阴沉狠厉,又带着无力的颓丧,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因为迟迟不愿坦白,他被用了刑,如今脸上身上凝固着一些血迹,拷在枷锁上,一天里都是连番地被审问。
听见又有人来,祝瑞鸿耷拉着眼没有反应,直到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才有些惊愕地抬头。
“祝大人近日看来过得不怎么好。”祝子翎打量了一下祝瑞鸿,并不遮掩恶意地开口道。
出现在眼前的祝子翎和容昭同这带着腥臭味的阴暗牢房毫不搭调,祝瑞鸿面露意外,神色复杂地看向祝子翎:“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一时间心绪繁杂,既因为被这个近乎已经撕破脸的儿子看到如此狼狈的模样窘迫恼怒,又禁不住后悔时移世易,当初若是不放任胡氏打压祝子翎,多亲近这个儿子一些,如今何至于此,恐怕会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祝子翎如今一身锦绣,被凶名赫赫的厉王小心护着,站在溅了血点子的囚室里都透出股贵气来,而他这个当爹的人却衣衫褴褛、满身镣铐地绑在刑具上,对比何其强烈。
心潮起伏过后,这样的境况让祝瑞鸿忍不住又冒出一丝侥幸的希冀来,兴许祝子翎是来帮他的呢?
无论如何,他都是祝子翎的亲爹,若是他成了大罪人,对祝子翎总不是好事。甚至对厉王也不是好事。无论是有一个犯了大罪的爹,还是不管生父的死活,都是会被人攻讦的把柄。若是厉王在乎祝子翎,定然不想让对方沾上污点,未尝不会有替他平息罪责的想法。
若非如此,他们这时候来刑部大牢里见他还能是为何呢?
如今这件案子已经让永宣帝动了怒,晋王恨不得让他拉着誉王一起下地狱,誉王蒋家自顾不暇,唯一还能帮到他的,或许就只有谁的面子都不用给的容昭了。
祝子翎没心思管他在想什么,直接道:“我来干什么你应该心里有数。”
祝瑞鸿愣了愣,旋即那一丝希冀不禁又壮大了几分,浑浊的眼睛微微一亮,听到祝子翎出口的下一句:“说吧,当年我娘是不是你害死你?她难产出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
祝瑞鸿闻言脑子里一激灵,僵硬的脸色几度变幻,恼怒过后便是一阵惊惧涌了上来——祝子翎原来是因为怀疑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才来的!
对方恐怕根本没在意过他这个父亲的死活,更别说想着解救他,甚至还在想着为当年的事对他落井下石!
祝瑞鸿顿时冒出了一层冷汗,快速想了想说辞,刚想说话,却感觉脑子里懵了一下,接着忍不住开口和盘托出:“不……不是我干的,确实是意外!当初老孝文伯暗示若是我没有妻室会把胡月欣嫁给我,我确实……确实有些意动,但是我只是想能不能让你娘退让一步,再娶平妻,真的没有想要杀妻续娶!只、只不过后来你娘生产时状况不好,我正要命人去请大夫,想起都说女人生产是过鬼门关,一时鬼迷心窍……就延误了些请大夫的时间……”
祝子翎听着前面几句神色未变,听到这儿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容昭皱起眉,牵着祝子翎的手微微用力握了握,祝子翎定了定神,冷冷盯着被他异能影响了的祝瑞鸿,厉声问道:“延误了多久?”
祝瑞鸿的神智还算清醒,但却控制不住说出了心里的真话,脸色越发显得惊恐,心里也害怕起来:“你娘是夜里突然发动的,耽搁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夜里不便,我说是天亮才请来大夫,没有引起什么怀疑……”
“不、不过大夫说了,他就是来得早了也没办法,你娘这一胎怀得不怎么好,能保住孩子已经是万幸了!确实不是我故意害死的她!是她自己命不好,与我无关!”
祝瑞鸿内心也在为自己辩解找理由,回过神来后惊慌地看着祝子翎,害怕他会生气发泄怒意,然而确定这就是真相后,祝子翎只最后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说白了你还是起了杀人的心思,而且也这么做了。只不过慢了一步罢了。我娘确实命不好,不过你也有你的命会报应到身上的,等着吧。”
说完祝子翎再懒得多看祝瑞鸿一眼,拉着容昭转身离开。
祝瑞鸿愣愣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一下子沉到了底,见容昭转身后又回头用带着杀意的目光冷冷扫了他一眼,不由彻底被恐惧淹没,崩溃对着两人的背影哀求出声:“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王妃,王爷,就饶我一命吧……翎儿,翎儿!我毕竟是你爹啊……”
然而无论祝瑞鸿如何痛哭流涕,都再没有人回头。
听到祝瑞鸿还想求他们帮忙,祝子翎几乎有些好笑,也懒得再为这个人多耗费心思了,对容昭说道:“王爷,这桩案子审完祝瑞鸿会怎么样?”
容昭:“轻则流放,重则问斩。”
他顿了顿,看向祝子翎,轻声说道:“翎儿想要什么结果?现在也不会再有人保他,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祝子翎却并不打算管太多,得知真相后,对于祝瑞鸿这种自私无情到底的人,他也只剩下了冷漠而已。本来早就没有爱,自然也就无所谓恨了。
“不让他死得太痛快就行,”祝子翎想了想说,“我娘大概也不想再碰见他,不如让他继续跟胡氏凑做一对,就这么苟延残喘互相折磨好了。”
容昭于是没有遮掩这次来找祝瑞鸿的行动,干脆以此正大光明地介入了案子,要求控制祝瑞鸿的处置权。晋王把祝瑞鸿当成了一条足以给自己提供功绩的大鱼,当然不愿意让容昭来分杯羹,但容昭适时地将沉金船案的线索暴露了出来,这桩贪腐案的火顿时越烧越旺。
关于沉金船的线索,容昭倒是早与宋闻通过了信,虽然对自己不能亲自参与审判宋家有些遗憾,但这时透露出来,确实是最适合一查到底、有机会将宋家和背后之人一次扳倒的时机,机不可失。
能意识到这点的显然不只有厉王府一方。比起祝瑞鸿牵扯出的事,沉金船案才是永宣帝心中的一个痼疾,若是能将之一查到底收益更大,誉王和蒋家明显不能再独善其身,晋王的目光便立刻转了向,将精力大部分放到了后者上。
虽然并不知道这是容昭的手笔,但晋王精力有限,得知容昭并不想让祝瑞鸿好过,便也松了手,干脆假装做了个人情,答应了容昭插手对祝瑞鸿的处理。
而祝子翎则没有关注这些事太久,因为他收获了另外一个惊喜。
“属下们老想着是要寻海外作物,总是去那些番邦人那里找,一直没想到本地也该找找,结果这回碰巧进了趟山,才发现那边的百姓山民其实早都种上这东西了。”
祝子翎看着仆人们从车上搬下来一筐筐金灿灿的玉米,眼睛亮得比玉米粒的颜色还灿烂些,闻言有些惊讶地问道:“已经有很多人种了玉米了?”
来送东西的下属点了点头,说:“种的人挺多的,据说挺早就有了,还起了个如意果的名字。不过那边人不喜欢这如意果的味道,只是在田间地头随意洒洒,没当成正经作物,种得不多。”
虽然玉米是在南方被发现的,但它耐寒耐旱,贫瘠土地也能成活高产,效用不逊于土豆,甚至更适合在西北种植,如今能意外寻到,对于厉王府来说绝对是难得的惊喜。
不过大启最南方虽然说是蛮荒夷族之地,但气候暖和地足年丰,作物一年几熟,更不缺各种瓜果蔬菜,对于玉米这种粗粮确实不怎么看得上,自己吃不了多少,卖也卖不出价,故而都只随便种种,自给自足。
这回容昭的手下发现这确实是祝子翎要求的番邦作物之后,没花多少钱就收了不少人家的玉米,还让当地人十分吃惊。这玉米也还算方便储存,晾晒风干的话能放上不短的时间,因此这次运回京的量比之前的番茄土豆之类都要多。而且还不需要担心来年的留种,应该说足够让祝子翎敞开肚子吃了。
“这东西南边的那些百姓只是随便洒洒种子,一次都能收成不少,实在是个高产的作物。就是这味道,似乎算不得太好……”下属见祝子翎看起来十分兴奋,忍不住略带遗憾地说了一句。
“味道不好?”祝子翎闻言微微挑了挑眉,“谁说的?”
这会儿的玉米还是比较原始的品种,自然没有未来世界几经培育过后的那么饱满清甜,但餐桌上能多一道新口味,祝子翎还是很高兴的。且不说以他现在的身份,要想吃玉米肯定能吃到最好的部分,再说资质不够,还可以后天来凑,食材欠缺还可以靠做法来扬长避短嘛。
面对着足够他挥霍的一大堆玉米,祝子翎当即就打算先满足一下口腹之欲,挑了几个颗粒饱满的让人直接上锅蒸了,然后就指挥着厨子开始剥玉米粒。
饱满金黄的玉米看着颇为好看喜庆,难怪会被叫如意果这样的名字,厉王府的厨子们见到后先是稀奇了一阵,有些惊讶这个东西居然能吃,接着便开始辛辛苦苦地剥起了玉米粒。
等到他们对这一道工序逐渐熟练起来时,剥出的金黄色小珠子已经有了满满一大钵。干瘪的已经被剔了出去,剩下的都是足够大的颗粒。
祝子翎看差不多了,便开始让人进行下一步,清水下锅,只需片刻将玉米粒煮熟,再捞出用淀粉和蛋清给玉米粒挂上糊。
“锅里的水倒掉,擦干之后冷油下锅,油温三成热冒烟了就倒出来先放着,舀一勺玉米粒糊进去,铺开摊成饼……”祝子翎把接下来的步骤一一告诉厨子。
这种简单的操作对于王府的大厨来说自然是毫不费力,一边将玉米粒摊成了几乎无懈可击的浑圆状,一边询问祝子翎道:“王妃是要将这果子煎成饼?”
祝子翎:“差不多吧,就做个拔丝玉米烙。”
玉米饼稍微煎上一会儿后,就要将方才倒出的热油重新淋如锅中,滋啦作响的声音里,弥漫开阵阵油香,片刻后却有一丝玉米的甜意留在鼻腔,和锅中金黄的色泽一起将人的食欲都调动了起来。
对于火候的把控无需祝子翎提醒,待锅中的“玉米饼”及至略深的暗金色,大厨便动作利落地起锅倒出油,将一张金灿灿的饼完美地盛到了白瓷盘里。
一般的玉米烙这会儿其实就可以洒上白糖直接出菜了,不过祝子翎想着玉米本身可能不够甜,准备再加一道拔丝,大厨便又重新架上锅,倒入白糖开始熬。
这道工序就不用祝子翎再教了。白糖融化成糖浆,在不断的熬煮下变成了微微的淡黄色,切成小块的玉米烙就下了锅,很快便在大厨力道精巧的手下均匀裹上了一层晶莹的外壳,反射出诱人的金色光泽。
甜味在热度下滋生成香气,有别于往常见过的那些甜品,不少人不着痕迹地咽了咽口水。
未免风味不足,祝子翎再进一步,又让人在这份拔丝玉米烙上挤上炼乳,待其稍稍冷却下来,便率先夹了一块尝试。
一小块金黄的玉米烙被迫脱离了同伴,不舍地拉出绵长的糖丝,却被祝子翎毫不留情地拦腰截断。凑到近前,糖和油混合在一起的香味越发明显,祝子翎一口咬下,先觉酥脆,接着很快变为黏软,糖做的外壳在口腔里粘连,让油炸过的玉米粒混合着甜意和炼乳的那一份奶香不断辗转,将其中的味道发挥得淋漓尽致。
外壳酥脆又黏稠,作为主角的玉米却显得清透饱满,水分充足,咬开外壳便极为清甜。虽然也是甜味,却与外层的糖丝形成了完全不同的层次,即便玉米本身甜度并不如糖高,却也不会被喧宾夺主,反而清口解腻,更显出几分特别的味道。
哪怕一口吃完仍有糖丝粘牙,多少有些难受,祝子翎还是接连下筷,又吃了好几块。
很快其他人也被分享了一块,略一品尝,都忍不住面露惊喜。
之前听说这玉米并不好吃,即便高产百姓都不愿意怎么种,众人本来已经少了许多期待,只是还浅浅抱着祝子翎或许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念头。如今细细品尝过后,除了再一次确信了祝子翎的本事,他们也发现玉米本身的味道远远超出期待。或许不适合作为主食,但当做菜品却绝对能成为难得的美味。
“再做几份,拔丝和不拔丝的各来一些。”祝子翎把整个“饼”吃掉一半,解了馋意之后道:“王爷不爱吃太甜的,先做一份,只加炼乳就行了。”
之前直接蒸的几个玉米这会儿也早就熟透了,等稍微晾凉之后,祝子翎拿上一个试探着啃了一下。甜度确实跟未来的品种不能比,但汁水还算充足,也并不显得涩,啃起来倒也还蛮有滋味的。
啃玉米的吃相在世家大族看来多少有些不雅,一旁的周生看得欲言又止,碍于还有其他人在,也不好提醒。不过不得不说,祝子翎这么吃着看起来实在是很香,周生一边纠结着急,一边也忍不住看得馋了。
祝子翎自然不怎么在意所谓仪态,啃完一个,便让人装上一份低甜版玉米烙和一根蒸玉米给容昭,再加了一份自己的。
容昭对于吃的向来没有祝子翎热衷,但祝子翎送来的食物他从来不会不赏脸。即便现在已经知道这些东西其实并不是祝子翎真正亲手做的,容昭也还是很给面子。况且对方弄的这些新菜确实都味道不错,只要不是再来臭豆腐那种,容昭都很捧场,基本都会吃完再夸上几句。
见祝子翎特意给他准备了不那么甜的一份玉米烙,容昭心情越发好。但见到祝子翎啃玉米棒子的时候,他先是忍不住露出了笑意,旋即便脸色有些僵。
以容昭之见,祝子翎一点点啃玉米的样子确实很可爱,仿佛是什么过冬的小动物,但要是换成他,画面恐怕就不太能看了……
祝子翎并没有意识到问题,见容昭不动,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王爷怎么不吃?呆会儿玉米就凉了。”
容昭:“……”
祝子翎吃得那么高兴,他觉得这个吃的姿势不雅肯定是不能说的。容昭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拿起玉米默默咬了一小口。
……难看就难看吧,反正也只有祝子翎会看到。
即便每次都只矜持地咬一小口,容昭还是很快就吃完了一根玉米,迅速将其放下,拿帕子擦了擦手,不着痕迹地微微松了口气。
祝子翎眨了眨眼,这才注意到不对,惊讶地看着容昭:“王爷这么要面子的吗?那下次我不给整个玉米给你啃了。”
“……”
容昭看着祝子翎无辜的神色一阵无奈。
都这么说出来了,他还有什么面子。
容昭干脆转移了话题,说道:“抚幼院那边已经安排好了,翎儿要不要去看看?”
祝子翎一开始说的是福利院,不过为了方便,后来还是把福利院改成了更好理解的抚幼院。祝子翎本来想像未来世界那样再起个名字挂个匾额什么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不搞得大张旗鼓为好。
这件事祝子翎还算上心,听到容昭的话,他果然转移了注意:“已经弄好了吗?现在有多少小孩儿在了?”
“还只有十来个,”容昭说道,“如今知道的人还不多,而且不少人不相信我们会花钱白养那么多孩子。往后人应该会变多。”
这倒也不让人意外,祝子翎想了想,说:“那过两天王爷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他说着扫到桌上的玉米烙,眼睛转了一转,旋即弯起嘴角说:“我也给那些小孩儿准备一个小惊喜好了。”
容昭忍不住问道:“什么惊喜?”
祝子翎:“先保密,很快就能知道了。”
容昭闻言动作顿了顿,喝了口茶,淡淡道:“对我也保密?”
祝子翎如今已经越发懂得分辨容昭的情绪了,见状怔了一瞬后笑嘻嘻地凑上去,抱着容昭的手臂仰头亲了他一下,眉眼弯弯地笑道:“我保证惊喜先给王爷,你肯定比那些孩子先知道。”
容昭微微挑了挑眉,不再说话了。
祝子翎说话算话,很快容昭就见到了他所说的惊喜。
看到祝子翎专门让人打造出来一个造型古怪的东西,容昭正要问是做什么用的,就见祝子翎指挥人把玉米粒倒进去,点上了火。
随着摇把一圈圈地转起来,那东西里面不停地砰砰炸响,比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还要吵闹,容昭忍不住皱起了眉。不过不等他开口,那古怪东西的开口处就溢出了一堆堆金黄油亮的物体,一股甜美的焦香味随之逸散开来,摇把的人连忙拿大碗接了,不多时便接了三大碗。震耳的响声也终于逐渐消退了下去。
“……这是什么?”容昭终于得以问了出来,祝子翎已经从碗里拿了一把丢进嘴里,一边吃得满意点头一边笑眯眯地说道:“爆米花机呀。”
有了玉米,怎么能不想到经典零食爆米花,而且要给小孩子惊喜,祝子翎自然就想到了这个。
他让人做的倒不是那种街头的老式爆米花机,那种虽说是老式,但技术要求其实不低,大启现在
定是做不出来的。所幸爆米花的原理其实很简单,便是现在,大启也有直接拿锅子用大米爆点米花的,因此祝子翎还算容易地让人做了一个更加简易版本的爆米花机,比单纯用锅闷方便效率高,也不会像那种老式爆米花机那样一声炸响惊天动地。
不过这个简易爆米花机的声音也颇为扰民,犹如连续不断的鞭炮声,若非王府够大,恐怕也要吵到邻里几家。
但吵闹归吵闹,这种小小的玉米粒在噼里啪啦里就一下子膨胀变大的游戏,显然年岁小的孩子会很喜欢。
容昭先是蹙了会儿眉头,见祝子翎也像个小孩儿一样,高高兴兴地自己也跑去摇了一锅奶油味的出来,不知不觉便目光纵容,也听不到那些嘈杂的响声了。
事实证明,许多人对于这个新奇东西都很有好奇心,要不是玉米有限,恐怕人人都想去摇一摇那个爆米花机。要不是祝子翎又让人做了一台机器留着王府做爆米花吃,恐怕都要有人不舍得把这爆米花机拿去抚幼院了。
抚幼院在京郊的位置,虽然重新修整了一遍,但很是低调,附近的人许多都不清楚这处的主人是谁。听说这里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大多也将信将疑。
祝子翎和容昭来的时候,自然也没有选择大张旗鼓。几个先生带着那十来个孩子出来迎接,容昭很快免了他们的礼。那些孩子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俩,神色不一。
这十来个孩子大都很小,以五岁左右的居多,最大的刚刚十岁,还是身有残疾瘸了一条腿的。
因为如今大部分人都对抚幼院并不太相信,来的基本都是实在没有生存能力走投无路的孩子。再大些的便已经可以算个劳力,能够养活自己了,便不会过来。
这些孩子都显得怯怯的。外人还不知道这抚幼院是厉王府办的,但他们进来了自然就知道了。容昭的可怕形象这些小孩子印象比大人还深些,有胆子小对传言信得深的甚至知道之后偷偷离开了抚幼院,剩下的这些听说这天要见厉王,也是一个个心如擂鼓。
这会儿真的见到真人,即便容昭已经收敛起了气势,仍然有人觉得吓人,大气也不敢出;也有胆子大点好奇心大的,悄悄打量容昭,感觉厉王完全不像传说里又凶又丑的罗刹样;还有个别脑子活泛圆滑的,看着容昭和祝子翎富贵不显的打扮眼神微动。
小孩儿的心思还是容易猜的,祝子翎扫了一眼,就把他们的想法看了个八|九不离十。虽说抱了给容昭培养人才的想法,但祝子翎主要还是随手做做慈善,因此没有多管这些孩子的想法,拉着容昭在整个院子里四处看了看,又问了负责的人一些情况,这才再度来到大厅里,跟那些小孩聊了几句。
祝子翎自然不会像未来世界的校长那样还要发表什么演讲,只是简单说道:“以后你们在这里都能有吃有穿,但也不是让你们白吃白喝。等你们长大能自己过活了,有钱的就要给抚远院捐钱,没钱就要来帮忙干些活,再把新来的在外面活不下去的小孩儿养大。”
“你们想读书,想学武艺,或者想学些其他的手艺,比如当厨子当木匠什么的,都可以跟先生说。当然,平常你们也要干活。学得好做得好有奖励,要是不好好学也不好好做事,在院里经常闹事,被先生罚了还屡教不改的,就不用再留下了。”
一群孩子原本觉得祝子翎看着十分十分可亲,如今被这么冷冰冰一训,不由显得有些讷讷,唯独一个机灵胆大的主动出声道:“小的一定踏实做事,以后好好报答王爷王妃!”
其他孩子见状都愣了一下,片刻后稀稀拉拉地也冒出几声类似的话来。直到容昭的视线扫过来,才僵硬地收了声。
容昭又看了一眼那个最先出声的孩子,见他眼中略带得色,眉梢微挑,没有说什么。
祝子翎看向他,问道:“你叫什么?”
对方眼中兴奋之色更浓,连忙低头答道:“回王妃,我、我没大名,平常只有个黑猴的诨名。不、不知王爷王妃能不能给我赐个大名?”
黑猴微微低着头,但还是忍不住掀起眼皮偷偷去看祝子翎的表情,神色明显带着期待,那一点指望容昭祝子翎给他赐名的小心思并不能遮掩住。
祝子翎看出来了,却只是说道:“大名就等你们学了认字之后,自己起一个满意的吧。”
“黑猴,”祝子翎看着这个五岁孩子掩不住失望的脸,说,“你们虽然住在这个抚幼院里,但不是我们的仆人,见到我们不用自称小的,自称我就行了。”
黑猴愣了愣,有些呆地望着祝子翎,忍不住正要担忧害怕自己引起了恶感,却见他已经看向其他人,随意地换到了下一个话题:“第一次来我们备了些礼,是王爷最近让人寻到的一种海外番邦作物,带来让大家尝一尝,增长些见识。”
对于这些从来见不到好东西的乞儿来说,海外的东西还是很引人好奇的,祝子翎让人把玉米拿出来,独特的外形和金灿灿的颜色很快就调动了这些小孩儿的情绪。等到再见识了爆米花机噼里啪啦炸出自己从未想象有朝一日能尝到的美味爆米花后,一群小孩子彻底激动了起来,把对容昭的畏惧也都抛到了脑后,围着爆米花机一阵叽叽喳喳。
黑猴是其中最为兴奋的那个,他伸着脖子看了半天,之后甚至胆大地抱着一根玉米又想来找祝子翎和容昭。不过他刚跑到跟前,就见祝子翎拿了一颗爆米花伸手递到容昭嘴边,脸上带着刚才从未见到的柔和笑意。容昭微微摇了摇头,祝子翎眨了眨眼,却没有立刻将手收回来,而是飞快地用那颗爆米花碰了一下男人的嘴唇,然后才收回来,自己一口吃了。
容昭明显怔了一下,旋即看着仿佛偷到腥的猫儿似的少年,神色既带着惊喜意外,又满是无奈纵容。那份凌人的气势完全融化在一种异样的甜蜜气息里,几乎要让人认不出来。
黑猴的步子霎时不由地慢了。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时候靠近那两个人不是很合适。
虽然他又黑又瘦,但莫名感觉要是凑近了会变得明显而多余……
祝子翎和容昭送完玉米和爆米花机就离开了抚幼院,黑猴没能找到机会问自己想问的,只好暗暗记在了心里。
当晚抚幼院的先生问他们见到了王爷王妃有什么感想,大部分人都绞尽脑汁地夸了祝子翎和容昭有多好。轮到黑猴的时候,先生本以为他是最会说奉承话的,却没想到黑黑瘦瘦的小孩想了想,说:“我好像明白那些人说的神仙眷侣是什么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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