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7 章 第207章(1 / 1)

转眼之间,京城百姓都已经开始逐渐听说靖国公当年原来是被人诬陷,永宣帝那边自然也没法再继续拖着瞒下去,到底是知道了此事。

得知容昭命人重新查证靖国公的案子,永宣帝刚觉不妙,立刻就想赶紧阻止住容昭的动作,结果下一句便听人说事情都已经查完了,当年确为诬告错判无疑。

正憋气想着要如何制止容昭的永宣帝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用力抓着张总管闭了好一会儿眼,才满目急出血丝地重新睁开。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永宣帝费力地喘着气怒骂道:“事情都完了才报给朕,这些人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容昭急着给他的母族洗刷名声也就算了,那些朝臣宗室,竟然还跟着对方一起,把他这个天子蒙在鼓里!

他可还没死呢!

永宣帝实在控制不住满腔的气急败坏,刚被怒火冲击得精神亢奋了一阵,吼着让人把容昭叫来,下一刻就突然思绪一断,眼前发黑地往下倒,被张总管慌忙扶住,赶紧还是先叫了太医。

本来之前永宣帝从太医那儿得来的说法,还是好好修养着就能基本康复,以至于永宣帝还一直指望过两年就能收回权柄,重新亲政。

然而这个修养的实际进展实在缓慢,中毒后这几个月刚看得出些好转,就又遇到晋王惹出事情,永宣帝心绪起伏之下,顿时就又恶化了回去,一时又没有精力上朝听政了。

如今再被容昭给靖国公翻案的事一刺激,永宣帝更是焦头烂额、气急攻心。太医看了只能劝他务必平心静气,少做操劳,否则病情恐怕要积重难返,再难恢复。

于是永宣帝气生到一半,就不得不任太医针灸喝药什么的折腾了半天,最后憋了一晚的气,第二天才终于把容昭叫到跟前来训话。

对于永宣帝的反应,容昭自然早有所料。他本来也差不多要跟这人摊牌,一早接到传召便十分平静地准备动身。

见容昭起身,祝子翎拉住他的袖子:“我想跟殿下一起去。”

容昭动作一顿,说:“皇帝现在黔驴技穷,把我叫去也只能嘴上发泄,估计不会说什么好话。翎儿也无需去听他胡言乱语。”

祝子翎:“就是因为他肯定要骂你,所以我才要一起啊。殿下你平常又不会骂人,到时候我来帮你骂皇帝!”

容昭:“……翎儿真要去?”

祝子翎飞快点头,“这次殿下就要跟皇帝彻底撕破脸了不是吗?我当然要陪着你了。再说万一皇帝也狗急跳墙设了什么陷阱呢?我在的话可以保证殿下的安全。”

容昭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和祝子翎一同进了皇宫。

本来他并不想让祝子翎看到自己与永宣帝互相指责,甚至威胁逼迫的场面,对方到底是他的生父,若是做得太狠,难免会有许多人觉得他冷血无情、不孝不义。即便祝子翎清楚他跟永宣帝早没有什么父子情,但容昭也不想冒哪怕就一丁点、让祝子翎对他产生不好看法的风险。

只是容昭没想到,祝子翎竟然反倒主动表示要去帮他骂永宣帝,生怕他在口舌上也吃一点亏。

这让容昭对待会儿注定不会愉快的见面都有些心生欢迎起来。

容昭和祝子翎径直去到紫宸殿。虽然永宣帝传召的人没有祝子翎,但如今就连这天子寝殿值守的侍卫和宫人,也十分有眼力地主动以容昭马首是瞻,对于容昭带这祝子翎一道过来,自然也无人阻拦。

张总管出来迎接,见状也不敢让容昭和祝子翎在外稍待,只能连忙朝屋里通报一声,就引着人到了永宣帝跟前。

永宣帝看到容昭还是那副威严睥睨的模样,一看就是有备而来,并无悔改之意,还带了祝子翎,顿时怒火更甚。

“朕今日叫你来是有重要的政事要谈,你未经禀报就把王妃到处带,成何体统!看你这样子,还没继位登基呢,是不是就要让后院的人干政了?!”

永宣帝上来就劈头盖脸地骂了过来,不过这话实际多是借口。自从觉得祝子翎像是福星,永宣帝便一直有捧着对方的意思,更想着能借到对方的福运早日恢复。为此之前即便不满容昭坚持不放晋王一马,还跟他呛声,看在祝子翎的福运上,永宣帝也忍了下来,没去针对容昭。

这次实在是容昭直接照着他的脸打,还一下就给打肿了,本就心虚的永宣帝才终于再忍不住要叫容昭来交代清楚。

虽然身份上优势明显,但永宣帝心里也隐隐清楚,如今容昭实际说话的份量未必在他之下。这次找人来问话,他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偏偏容昭这个时候还要把祝子翎给带着,好像生怕没了祝子翎会运气不够、自己会吃上一点亏似的!

永宣帝一直想借祝子翎的福运,还找过几次借口,让祝子翎进宫觐见。然而自从对方离京再回来,永宣帝就再没像之前那样感觉到效果,只看着容昭的处境一天比一天顺利,让人又羡又妒。

以往也就罢了,现在轮到他自己要和容昭对立,想到容昭这时候还会因祝子翎好运连连,永宣帝难免越发心梗,一见到人就觉得气闷,也顾不得再跟祝子翎这个福星搞好关系了。

“你现在是越发不把朕放在眼里了,随意带人进出紫宸殿,瞒着朕在朝中兴风搅雨、肆意妄为……你别忘了自己现在可还没登基呢!是不是现在就迫不及待要抢了朕这个位置、谋朝篡位了?!”

永宣帝一把将手边刚喝完的药碗扫了下去,迸发的碎裂声过后,殿中只余他粗重得略显艰难的喘息。

容昭被永宣帝狠狠地盯着,握了下祝子翎的手,阻止了他想要反驳的动作,眼神无波地看向永宣帝,说道:“孤以为不过是纠正了一桩以往的冤假错案,皇上何来的肆意妄为之说?莫非皇上觉得冤案不能查?不该查?”

永宣帝脸色涨了涨,怒道:“不管该不该查,你也不能瞒着朕私自决定!你现在不过只是太子,朕才是这大启的九五之尊!你收拢朝臣、结成党羽,想要把朕封闭耳目,变成聋子、瞎子,此罪岂不甚大?!”

容昭没什么感情的扯了扯嘴角,“皇上自己身体抱恙,将这些日子的听政都省了,与孤要把皇上封闭耳目有什么关系?”

他意有所指道:“本来传上来的内容也不会事无巨细,皇上这次发这么大火,看来是认为重查靖国公冤案是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了?”

“……”

永宣帝憋青了脸,瞪着容昭一时没有说话。

容昭见状微微垂眸,心知永宣帝果然还是心虚的,不由勾起一丝冷笑,道:“原来皇上还是一直记得这桩案子的。孤还以为皇上其实根本就不在意什么勾结北狄,只是看对方是什么人就自己想怎么判罢了。”

“够了!”永宣帝闻言恼羞成怒,瞪着容昭大声斥道:“靖国公的案子当年证据确凿!朕不过是秉公办理,有什么错?!”

“你如今另外找了蒋家当替罪羊,给靖国公翻案就算了,还想用这事来踩到朕的头上吗?!”

“证据确凿?”容昭听得好笑,“原来一个无名指证就将人下狱、多处有矛盾不能取证的供词、几样来历不明查证不了的书信和环佩、审了不到半个月,前因后果什么都没查出来就急匆匆将人定案诛九族……这叫证据确凿?”

提到当初匆忙将靖国公定罪的事,永宣帝脸色变了变,到底不再像之前那么有底气,故作镇定道:“当初你外祖通敌叛国杀良冒功的传得群情激愤,朕因此才不得不尽快定案……”

“有容旸干的事让百姓群情激愤吗?!”容昭冷冷地打断永宣帝的狡辩,“当初明明百姓一开始都不相信外祖父会与北狄勾连,西北数万官兵百姓联名上书为外祖父陈情,朝中也知此事关系甚大,须得慎重查清真相……齐家人更是从未认罪!”

“难道当年你就一点看不到这些群情,一丝未发现那些疑点?!”

“这究竟是一桩错案?还是皇上跟蒋家沆瀣一气,真正的幕后主使实则另有其人的刻意安排?!”

容昭话到此处,留在殿中服侍的张总管等人纷纷脸色惊惧,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才好。

这、这哪里是他们能听得的话,简直是要了命了!今日过后他们还能有命在吗?

在场的宫人们心惊不已,永宣帝的心跳幅度却也不遑多让。

未料到容昭竟反过来直接向他发难,永宣帝几乎像是被戳中心事一般,脸色剧变,惊得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色厉内荏地高声反驳:“你这孽子!胡说八道什么?!”

“朕、朕那时不过是一时不察……你这是想做什么?!还要给朕也定罪不成?!”

“不敢。”容昭勾唇讽笑道,“皇上毕竟还是皇上,孤不过区区太子,自然是没办法像皇上判外祖父通敌那样给皇上判罪的。”

“你、你……”永宣帝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恨恨地喘气。

祝子翎本想给容昭助阵,结果永宣帝却是真的心虚,被容昭质问几句就自己乱了阵脚,似乎都用不到祝子翎给容昭当嘴替了。于是他干脆只在旁边看着,没有做声。

永宣帝本想教训容昭,结果却被人反将一军,又气又慌,半晌才勉强喘匀了气,不敢再继续找容昭的事,试图给个命令将人打发走:“既然你都已经给靖国公翻案了,那蒋家也任由你处置,此事便到此为止,不要再闹大。”

“毕竟是错案,闹得沸沸扬扬,总归于颜面无光。”

容昭冷笑:“颜面无光?皇上以为为百战忠良平冤昭雪,还能比当初被北狄打得丢城失地、差点进逼都城更来得丢脸?”

永宣帝被说得脸色青白变幻:“……”

“区区一个死不足惜的蒋家,便是能抵消掉齐家九族上百口人,十几年的冤屈,难道还能抵消掉边防无人、被北狄人烧杀掳掠、侵辱屠戮的几城百姓?!”

容昭本来觉得早就知道永宣帝是个什么德性,但此时想起曾经血色漫天的刑场、艰难拼杀死伤惨重的西北将士、好不容易打退北狄收复失地却被屠戮一空的一城百姓……到底还是没能控制住怒意,一个眨眼间飞身到了永宣帝跟前,红着眼睛一手掐住了这人的脖子。

“害了这么多人,你还有脸拿着大启皇帝的身份作威作福,只知道在乎你那点不值钱的颜面?!”

永宣帝万万没想到容昭竟会动手,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来不及反应便被掐住了脖子,很快就难以呼吸地翻起了白眼。

殿中众人吓了一跳,有宫人惊呼了一声,但如张总管等人都只敢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一幕,不敢叫人进来,更不敢上前阻拦。

祝子翎倒是有些担心容昭的状态,连忙送了些治疗异能过去,好在他看起来意识还是清醒的,并不是失控发病的样子。

感觉到熟悉的治愈能力,容昭从盛怒的状态中略微冷静了下来,侧过头看了一眼祝子翎,眼神迅速变得温和。

“殿下?”

祝子翎询问地喊了容昭一声,容昭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本就不打算直接杀了永宣帝,见人已经快要到了断气的边缘,便又松了手。

“咳、咳咳……”

永宣帝惊恐地望着容昭,张嘴想要叫侍卫进来护驾,但嘴唇刚动,就想起容昭那一身武功,誉王特意安排的百十个高手刺客都拿他没办法。相反现在他离对方最近,若是叫人,恐怕不等外面的侍卫进来,容昭就能让他死得不能再死……

永宣帝只好又打消了求救的念头,惊惧地看着容昭,小心道:“朕……咳、咳,朕承认当初是做错了,朕会下令,给齐家人正名、厚葬。你、你还想要什么?”

容昭漆黑幽深的眸子盯着永宣帝,满是寒意:“你现在承认,当初给靖国公定下通敌罪是故意为之了?”

“不是,朕没、没……”

永宣帝闻言连忙摇头,想要否认,却又被容昭毫不留情地掐住了脖子:“说实话。”

这次永宣帝再不敢狡辩,害怕地低声说道:“朕、朕只是想打压齐家,借着有人状告,又有人证物证,就干脆没有细查疑点,顺水推舟定了罪……但是、但是诬陷的事真的与朕无关!定然都是蒋家所为!朕是真的不知道此事!”

知道永宣帝这下说的是真话了,容昭把人松开,冷笑道:“诬陷确实是蒋家所为,但若非你为了打压齐家是非不分,直接给人定罪,又岂会让一代忠良蒙冤,让西北百姓受难?”

永宣帝动了动嘴唇,只能惧怕道:“是……是朕的错……”

“既然你也知道是自己做下的孽,如今也该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了。”容昭淡淡道:“下罪己诏吧。”

“什……什么?”永宣帝瞪大眼睛,“你……你要朕下罪己诏?!”

容昭神色冷峻:“皇上既已承认自己有错,为何不能下罪己诏?”

“……”本来已经满心都只剩下惊惧的永宣帝,这时忍不住又重新涌起了怒气。

有几个皇帝会承认自己的错误?还大张旗鼓地正告天下?罪己诏那都是出了大的天灾时才会发的,实则也不过是个形势,不轻不重提几句都称不上错的话糊弄一下罢了,谁会把错判冤案、陷害忠良这样的事写在罪己诏上广而告之?!

若是下了这样的诏书,他就别想因北狄来降在史书上记下功绩卓绝的一笔了,反倒恐怕是要成为开天辟地头一个因为罪己诏遗臭万年的皇帝!

即便畏惧容昭,永宣帝也实在不愿开口答应这个条件。

“自古罪己诏就没有因为这种事情下的,靖国公的案子,你要朕怎么补偿都行,唯独此事,朕不能答应。”永宣帝撑起胆子,有些视死如归地看着容昭道:“便是你今日宁愿弑君篡位的骂名,朕也是不会下这样的诏书的!”

容昭看着竟是显出了几分大义凛然之色的永宣帝,却是冷笑了一声,道:“孤不仅要你下罪己诏,还要你去齐家人和那些西北将士百姓的灵位前叩头认罪!就供奉在宫中,日日叩拜,到你死为止!”

“你……你想都别想!”永宣帝闻言目眦欲裂,“容昭!你对朕如此不忠不孝,就不怕遭报应吗?!”

容昭一把抓住了永宣帝衣领,将人提起来,满目狠厉地盯着他,阴沉道:“齐家九族、几城百姓,都是因你而死。你都不怕有冤魂索命,孤怕什么?”

“若是你不想活着的时候磕头认错,那不如孤送你去那边,自己跟那几百几万的冤魂解释?”

永宣帝脸色难看,吓得浑身发抖,然而想到容昭说的那些事,到底也没法开口认下,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

这时祝子翎见状凑了上来,拉了下容昭的手臂。

“皇上真的不怕被冤魂索命遭报应吗?”祝子翎对永宣帝道。“不要以为之前他们没来过,以后就也都不会来找你。”

祝子翎说完转向容昭:“殿下,既然皇上不怕,那就让他试试吧。不用你亲自动手。”祝子翎冲容昭眨了下眼睛。

意识到祝子翎想做什么,容昭顿了顿,没有拒绝。

虽然继续威逼下去,永宣帝应该也会松口,但若是真让永宣帝见了齐家英烈、被屠百姓,想必更能让人屁滚尿流、痛哭流涕。

容昭挥手将人扔了回去,永宣帝正惶然着不知是不是就此躲过了一劫,却见祝子翎又冲他笑了笑,说:“如今齐家人终得平冤昭雪,蒋家那些人也不能有命在,若是他们还心有不甘想找人说道一下,就只剩下皇上了吧。”

永宣帝听了祝子翎这话,莫名脑中一沉,旋即便忍不住心惊肉跳起来,仿佛感觉已有阴魂窥伺在身周,正要找他索命来了!

不过说完这话,永宣帝惊讶地发现容昭和祝子翎竟是真的就此走了,不光没再管他,连殿里的宫人也都没管,径直离开了紫宸殿。

见人出去,永宣帝呆了片刻,旋即立刻大声让人叫起了侍卫,然而无论怎么喊,外面却是始终一片沉寂,毫无反应。

永宣帝意识到不妙,连忙命令张总管:“你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张总管刚从紫宸殿前门探出头,就被一道刀光迎了过来。

“太子殿下有令,殿内之人不得随便走动。”

比往常更加森严的守卫将整个紫宸殿包围起来,俨然已经是将皇帝给软禁了。

“……”张总管心道他愿意就地转向太子党啊!就知道今天这下麻烦大了!

怎么偏就这么倒霉,在前任何总管没了之后他就升上来了呢?如今有位置没命坐,还不如干脆等太子继位登基之后再往上爬呢!

张总管哭丧着脸回去给永宣帝禀报,永宣帝虽然已有所料,但还是又大发了一通脾气。

亏他当初还觉得容昭只干实事不重权势,虽然态度上不恭敬,但大事上不会像誉王那般忤逆!

结果!结果呢!

容昭根本就从没把他这个父皇放在眼里过!

靖国公是他的外祖,自己还是他的亲爹呢!怎么容昭就偏要为了外家隐忍筹谋,却对他这个亲生父亲毫无敬重,甚至赶尽杀绝!

如今对方直接明目张胆地把他软禁了,他难不成还真要答应下罪己诏、去齐家人的灵位前磕头认错吗?

永宣帝既急又怒,一片焦头烂额,勉强撑到现在的病体终于再度承受不住,又一下往后倒去,失去意识陷入了昏沉。

“皇上?皇上!”

张总管见状也跟着要愁出病了,犹豫半晌,到底是怕出事责任落到自己头上,只能小心翼翼地出门又被闪了一次刀光。

“皇上昏过去了,得、得请太医……”

守卫听了之后仍是把他拦在这里,但却另外让人去叫了太医过来。

看来太子确实还不打算要皇上的命。

太医过来看过后,只说永宣帝还是老毛病,只是这次受的刺激明显比较严重,生命危险还没有,但一时半会是养不好的。

到了夜半三更,张总管正暗自盘算着,怎么在这眼看已经穷途末路的永宣帝身边保下自己的命,突然被几声粗粝的惊叫吓了一跳。再一看,发出声音的正是昏睡的永宣帝。

永宣帝睡得满头冷汗,眉心紧蹙,手脚不自觉地动弹着,一看就是陷入了不好的梦魇。

“别、别过来……跟朕没关系……你们去蒋家!去找蒋庆泽啊!”

“朕是皇帝,你们这些恶鬼近不了朕的身……滚!都滚开!”

“啊——!!放开,放开朕!求你们……靖国公!不,岳父!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别来找我……”

张总管想要将人叫醒,却无论如何也喊不醒噩梦中的永宣帝。

听着永宣帝念叨出来的梦话,张总管越发冒起了冷汗,汗毛直耸,感觉自己以后难保命在了。

祝子翎和容昭从皇宫出来后,宫中的异状也无人发现。

如今容昭威严日盛,如刘次辅这样的重臣也不敢掠其锋芒,多做置喙。而皇宫中的各项守备安排已经悄无声息在容昭控制之下,加上永宣帝近来缠绵病榻,不怎么招人觐见,大臣们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为靖国公翻案的事情挨骂……于是紫宸殿已经被封锁起来的事情也完全没有被人发现。

“不知道皇帝能撑多久。”祝子翎给人用了精神暗示,保证永宣帝看到的那些被他冤死的人,比当初毛团编造出的祥瑞更逼真十倍百倍。

想到永宣帝那副心虚的样子,祝子翎甚至有点担心起来:“我是不是应该给人用点治疗异能?应该不至于直接给人吓死了吧?”

“……”容昭顿了顿,“死便死了,那也是该他的。”

好在永宣帝还没有脆弱到这种地步,第二天容昭接到消息,人还活着,只是又出了点毛病。

祝子翎和容昭两人再度来到紫宸殿,几个太医已经跪在了殿中。

永宣帝这时也醒着,看到他俩登时睁大了眼睛,面部抽动,一副十分想要怒骂出声的样子,却只挤出几声根本分辨不清的含糊声响,看起来实在是狼狈不已。

“皇上本就尚未养好身子,体质虚弱,昨日又心神不宁,夜间做了噩梦,结果出完冷汗后受了寒,便不慎……不慎中风了。”

中风的情况还比较严重,不止身体瘫了不能动,舌头也不听使唤,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像婴儿那样,含糊地哼唧呻|吟上几声。

柳太医把永宣帝的状况说明了一番,道:“中风之症本就难以医治,因皇上体内还有之前的毒素,便越发凶险,臣等……也只能尽力施为。如若恢复得好,皇上或许还能正常行动言语;如若恢复不好……恐怕往后就只能一直是这般状况了。”

容昭眉梢微挑,扫了一眼瘫在床上无能狂怒的永宣帝,对有些战战兢兢的太医们说道:“你们尽力便是,剩下就看皇上自己的造化了。”

一众太医闻言松了口气,又是一番施针熬药,对于紫宸殿如今古怪的气氛都不敢多想,做完事便连忙退了下去。

祝子翎也没料到他的精神暗示会产生这样的结果,忍不住故意问永宣帝:“皇上确定昨晚是做噩梦吗?还是真被冤魂找上门了?”

“……”永宣帝打了个寒颤,回过神后便又不满地瞪向祝子翎。

“看来皇上还是不打算下罪己诏了?”容昭见状冷声问道。

见永宣帝只能用一双眼睛恨急地瞪着他,容昭冷嗤了一声:“你都成了这副德性,还以为孤非要你那一张罪己诏不可么?”

永宣帝一愣,没多久就明白了容昭的意思。

容昭和祝子翎没有多留,过了一会儿,竟是主动将刘次辅等重臣请过来,让他们探望了一番中风的永宣帝。

永宣帝口不能言,想要让人知道容昭将他软禁的谋逆行径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刘次辅等人只顾着因他突然中风惊诧不已,问起怎么回事时,张总管甚至还很有眼力劲地提了提永宣帝昨夜做的噩梦和说的梦话。

刘次辅他们一听,自然就领悟到了事情真相——皇帝知道了容昭给靖国公翻案的事,心虚愧疚做了噩梦,把自己吓得中风了!

虽然早知永宣帝会因此不虞,但他们也没有想到对方竟会反应这么大。这下不用罪己诏,这些大臣也都觉得当年靖国公定案,恐怕永宣帝的过失很大了!否则堂堂生杀予夺的天子,不至于为一桩错案这样心虚。

意识到这些人在想什么的永宣帝顿时越发恨了,然而再忠心的臣子,这时候也没法读心知道他的想法,更别说这些人多半都已经看明白了形势,让自己转向“太子党”了。

见朝中重臣来了一趟,不仅没有揭开容昭将他软禁威逼的恶行,反倒断定了是他对不起靖国公、还把自己吓成这样,永宣帝又是心头一梗,气得喉咙一甜,再度昏了过去。

又过一日,做了一夜更为恐怖的噩梦后,永宣帝艰难醒来,恍惚许久后回神,便不断向张总管等人示意,想让人把容昭叫来。

然而众人只当他是还要闹妖,干脆装作看不懂意思,都不去理会。

直到太医这次来给他扎完一遍针,永宣帝意外一下感觉好了不少,竟是能勉强说清楚话了,连忙出声说要见容昭。

“他居然还好得挺快的……”祝子翎得知后不由有些嘀咕,还是跟着容昭又到了紫宸殿,却不料这次永宣帝没有一见他们就吹胡子瞪眼,反倒是迫不及待地嘶哑着声音道:“那罪、罪己诏朕下了就是……”

“要朕去靖国公灵位前赔罪也可……让、让你外祖父和那些人都早日瞑目吧……”

事实证明,永宣帝只撑了两天便果然忍不住妥协了。实在是他如今白天动弹不得,晚上又要受那些冤魂拷问,还不如直接死了痛快。

而且容昭还在朝中大臣那里“过了明路”,随时都可以让他直接“病逝”,自己继位登基,到时候以他的名义留个罪己诏,他也完全没办法。

既然如此,还是干脆服软为好。

容昭见状倒是并不太意外,让人拿了准备好内容的罪己诏来,让永宣帝一字一句地按着上面的说法下了诏书,最后由张总管按着永宣帝的手盖上了皇帝大印。

永宣帝看着那纸诏书心绪复杂,只能不去多想,深吸口气,偏过头艰难地冲容昭道:“现、现在你可以把朕放了吧……”

祝子翎看着容昭拿着永宣帝自述残害忠良、致大启山河动荡、百姓受辱的罪己诏停顿了片刻,知道他现在定然又是想到了枉死的靖国公等人,在向他们告慰,便没有打断,而是替他接过了永宣帝的话,眼睛转了转说道:“皇上如今中风在床,只能躺着养病,又不是被殿下关着,何必要殿下放人呢?”

永宣帝闻言顿时脸色变得更为难看,咬牙道:“那些条件朕都答应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祝子翎看了一眼收回思绪望过来的容昭,笑了笑说道:“皇上如今身体不济、无心朝政,又自认犯下了大错,还坐在皇位上,岂能使天下人心悦诚服?”

“不如就趁此机会退位让贤,颐养天年,也好专心赎罪礼佛,不是么?”

永宣帝忍不住睁大眼睛,瞪着祝子翎哆嗦着张了张嘴,结果竟是直接吐出了一口血来。

容昭闻言也微微一怔。

他之前倒是只想着让永宣帝向齐家和天下人认罪,没有想过还借此逼他退位。毕竟他现在已经抓稳了朝中大权,便是没有皇帝的名头,永宣帝也不可能再翻出什么浪花来。

相反要让这人放弃皇位,恐怕比逼他下罪己诏还要难。

但祝子翎现在提了出来,容昭自然也不会反对,见永宣帝被气得吐了血,也只揽过祝子翎的肩,看着永宣帝淡淡道:“翎儿说的不错,左右皇上现在躺在床上动不了,跟退位的区别也不过是换个称呼罢了。”

永宣帝又想气昏过去了,然而这次却偏偏保持了清醒,直到最终还是不得不低头,一并签下了退位诏书。

这一封诏书也盖过了大印后,祝子翎立刻散去了让对方维持清醒的那一丝异能,彻底不再去管心痛欲悔、失魂落魄的永宣帝了。

走出紫宸殿,容昭摩挲了一下祝子翎的手腕,说:“翎儿是不是想吃御厨的手艺和那些贡品了?”

“是孤疏忽了,该早些让皇帝把位子让出来的。”

祝子翎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容昭怎么想到了这点上面。虽然他当初兴高采烈地嫁进厉王府,就是想着以后容昭成了新帝能跟着吃上御膳,但方才却是完全没想到这些的。只是觉得永宣帝退位了,容昭就彻底不会有什么掣肘和碍眼的了。

不过容昭提起御厨和那些极其珍稀的贡品佳肴,祝子翎自然也不会拒绝,当即点了点头,但又想起什么说道:“不是殿下疏忽,现在已经比我想的要快了。”

按照前世的记忆,容昭本来还得过一两年才能登基呢。

容昭不知祝子翎心里想的,只觉得如今祝子翎现在很少再对他提要求,以致自己近来确实有些疏忽了对方的喜好。那羊毛围巾、□□和青贮的法子,都是祝子翎为了帮他在费心费力。相反,他却已经很久没让对方吃上新的美味了。

虽然同样都手握实权,但身为太子和身为我皇帝,名义上享受的吃用等级,到底还是有差距的。

而且当了皇帝,像派人出海、搜罗山珍海味这样的事,才能直接动用举国之力。

想到这儿,容昭微微垂下眼睫,对祝子翎道:“京中事了,过后孤便再多派些人手出海,尽早寻到翎儿想要的食材。”

祝子翎有些不明就里,但闻言还是当即冲容昭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好啊,到时候我让人给殿下做好吃的。”

少年身披春日暖阳,整个人显出一种明亮粲然又毛茸茸的温暖触感,满满映出自己身形的眼眸闪着光,明媚如枝头绽放正盛的桃花,让人完全移不开眼。

容昭俯身轻吻在他额间,心跳越发安定而有力。

从前种种背负,至此都已落下句点。往后他所有的牵绊相思,都只系于眼前之人一身。

*

得知永宣帝下了罪己诏退位,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永宣帝以前连立太子都迟迟不愿意,中毒之后对皇子监国也总有戒备之心,朝臣们都看在眼里。如今突然间就直接退位,难免让许多人生疑。

况且别说皇帝,就是一般人,若非受外力所迫,也不会如那罪己诏般指着鼻子骂自己骂得那么狠。

永宣帝如此反常,众人惊疑过后顿时就忍不住把目光放到了容昭身上。

若说这罪己诏和退位诏书是受人逼迫,那想必逼迫永宣帝之人,除了容昭不做他想。

只是这段时间下来,朝臣都渐渐认为容昭是刚正之人,与誉王晋王这等行事歹毒之流不同。难道对方只是隐藏更深,如今也终于图穷匕见了吗?

众臣有些心惊,总觉得容昭也有了谋逆之行,永宣帝这些儿子,竟是没有一个真正忠孝老实的;但也有许多人猜测之余也心存疑虑,觉得容昭应当不至于干出这种事。

永宣帝的身体眼看已经不会如何中用了,容昭储位稳固,且已经大权在握,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况且……

容昭若真是誉王那样的谋逆小人,祝子翎这个福星又怎么会一直留在他身边襄助?

朝臣的想法林林总总,到底没有把容昭一杆子打死成逆贼。几个重臣试探要求去见永宣帝,却见容昭直接同意了。

众臣刚惊讶地松了口气,旋即想起永宣帝上回已经中风口不能言的样子,又微微一惊,怀疑容昭是不是就是趁着这点用永宣帝的名义发了诏书,还不怕他们去看。

然而到紫宸殿后,他们惊讶地发现永宣帝竟是还好了些许,能说话了!

被问到罪己诏和退位一事,永宣帝脸色狰狞抽搐许久,最终却是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不完全清晰的声音,说自己深感罪孽深重,此番乃是遭报,再无力于政事,这才下罪己诏退位。

几个大臣先是惊疑不已,但接着想起之前永宣帝在噩梦中喊着靖国公,直接被吓得严重中风的模样,便终究还是信了这番说辞。

看来永宣帝是因觉得自己遭了报应,为了避祸才态度大改、无心权位。与容昭无关。

既如此,朝臣们对容昭这个新帝便再没有什么不欢迎的,积极主动地开始商议安排起了新帝登基事宜。

然而朝中每每提议,容昭却总是不置可否,始终未曾确切点头。

三请三让的流程都过了,容昭却还没应下登基继位。

群臣不解其意,直到有个年轻臣子灵光闪现,在奏请容昭登基称帝时,还提及了立祝子翎为后,一并举行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这回始终不动声色的容昭终于点头应允。

一众朝臣见此忍不住互相看了看,只能微微苦笑,认下了这开天辟地头一位的男皇后。

*

永宣帝的罪己诏在民间也引发了不小的轰动,没想到靖国公竟是遭了蒋家陷害、无故蒙冤灭族,而皇帝明明知道事有不对,却还是匆忙将人定罪,结果害得西北空虚,让北狄人打进来屠了几城的百姓。

当初靖国公被判通敌,一开始不少人都心有疑虑,尤其是确实接触过靖国公的,总觉得或许是弄错了。

但后来因永宣帝金口玉言直接定了罪,普通百姓不知内情,众口铄金之下,自然便慢慢以为之前是靖国公掩藏得好,实则内里乃是不堪的叛国之徒。尤其以前越崇敬靖国公的人,发现“真相”后便反倒对人唾骂得更狠。

如今得知靖国公其实并未通敌,皆是皇帝和蒋家因一己私利陷害忠良,这些人难免义愤。且人的怒气总不会冲自己,而是尽皆冲着永宣帝去了。

即便永宣帝下了罪己诏,还同时宣布退位,还是常常要被私底下骂上几句,西北百姓中尤甚。

一般情况下百姓们自是不敢议论皇帝,但毕竟也还有一句俗话叫天高皇帝远,若是真引得了百姓直接的怨气,被千家万户关上门骂也绝对是免不了的。

况且永宣帝已经要退位,马上就要换人当皇帝了!

论起容昭这个即将继位的新帝,如今的民间风评就远胜永宣帝了。

“太子殿下是靖国公的亲外孙,这次就是他查出了靖国公被诬陷的证据,给人翻案的。”

“太子跟靖国公一样,都是压着北狄打的能人!之前北狄连破数城,就是才十二三的太子给带人打回去的,这次还把北狄大王子给抓回来了!”

“你听说过太子让人在明州那边种的什么土豆玉米吗?据说是能亩产上千斤的良种呢!”

“这都是太子妃让人找来的,太子妃可是福星!跟太子一起去了趟西北,就让太子打了好大的胜仗!”

“靖国公的后人,还能有福星在侧,太子肯定是个好的。等太子和太子妃成了皇上皇后,咱们大启想来会更加强盛。”

“希望太子早点登基!太子妃成了皇后,咱们这些百姓说不定就能多沾点福运了。”

出于各种原因,百姓们对于新帝即位可以说是翘首以盼。钦天监本来看的是两三月过后的日子,依着民意,不得不提前到了一个月之后。

即便如此,还有嫌晚的百姓恨不得去皇宫、衙门请愿,但实在不能再提前了。一个月时间,各项准备都不得不加班加点才能赶上。

到了大典当日,天公作美,数不清的百姓主动来贺。

祝子翎被容昭牵着手一步步跨过台阶,来到祭祀天地的高台之上。

台下是百官跪拜,万民叩首。

一片山呼山河永固、帝后永安的声浪中,祝子翎和容昭转头看向彼此,在天地山河和社稷万民的见证下,默契地相视一笑。

一个弯起眉眼,另一个便也不禁微微勾了唇角。

从此余生执手,定不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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