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浩然神色平静,看了苏文一眼,微微点头,似乎颇为满意。实际上何止是满意,推算出苏文在晋升史家的超凡途径,他受到的惊吓也不小。他自然是希望苏文能够走上史家途径的。然而……在钱浩然看来,哪怕苏文再天才,没十年的准备,也做不到这一点。融会贯通十家八家的学派的知识,可不是简单容易的事。就拿青松举例,六岁便觉醒了文气,二十出头便完成了大儒的晋升仪式,可至今为止,依旧没能达成晋升所掌握的知识条件,还在探索晋升史家途径的道路。也正是如此,许多需要注意的事项,钱浩然并没有告诉苏文。免得影响苏文的心态。比如说史家途径,每一个学派只能有一人,每一个王朝,则是有三个名额。文灵殿严格控制史家途径的超凡学者。至于原因,哪怕钱浩然也不甚清楚。只是超然俗世的文灵殿,对世间其他事都不甚理会,任凭超凡者折腾,可一旦某个学派或王朝违背了这一条规定,后果是极其严重的。所以在青松确定了有成为史家超凡者的天赋之后,钱浩然曾与大梁朝的皇帝姬长歌有过密约,在青松满足晋升条件后,大梁朝将会让一位老史官告老,青松递补大梁朝的史官职位。至于苏文的史家名额缺口,钱浩然则以为,可以等他晋升亚圣之后,将儒家学派的史官名额给抢过来。至于原来那位序列三的儒家史官,打发到文灵殿里养老就很不错,反正那老史官对文灵殿的藏书早就垂涎已久,也不会有太大的意见。只是没想到……苏文竟然毫无征兆,一声不吭地给他制造了这么大的一个“惊喜”。但不管如何,文灵殿想对苏文不利,绝无可能。钱浩然衣袖一挥,苏文便如沐春风,湿漉的衣服干爽如旧,寒意也尽数驱除。“文灵殿……”钱浩然摸了摸胡须,淡然说道:“的规矩嘛,自然是要遵守的,但是嘛……上一次议定契约,恰好已过了三百年,也就是说,至今为止,新约还没确认,这一期间,这一份文灵殿与各大学派、超凡势力所立下的契约,是没有约束力的。”
悍然挑战文灵殿定下的规矩,钱浩然是不愿意的。可是任凭乌夜啼摆布,也不是钱浩然的风格。读书人最喜欢干的事情之一便是抠字眼,从契约自身下功夫,才是他选中的突破口。“你是想颠覆数千年以来,文灵殿定下的规矩?”
闻言,乌夜啼两眼便冒出了红光,怒不可遏。“哪敢,哪敢!只是就事论事。”
钱浩然却是淡然说道:“根据规矩,续约之期,契约处于冻结状态,其中种种条款,各国、各学派可根据自身条件选择履行状态,对吧?”
乌夜啼没有说话。他虽然来自文灵殿,可并不能言善辩之士,自然知道不能轻易开口跟钱浩然辩论。一旦开口,他就输定了。“我虽不才,可也是粗读过几部史书的,九百年前,大隋朝便曾在此期间,多了两名史家超凡,从此便形成了惯例,各家、王朝可在此期间,便宜行事,这是文灵殿认可的。”
“可大隋也因此成为众矢之的,不出四十年便亡其国!”
乌夜啼冷笑一声。只是他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他可不像钱浩然那么轻松,紧紧攥住了手中的量尺。毕竟涉及了禁忌内容和历史隐藏的信息,为了抵消带来的反噬,再小心也不为过。“我大梁朝可不是前隋。”
钱浩然笑吟吟地说道:“更不必说,这是我青山书院,是儒家学派的行为,跟梁朝也无关……若有天道反噬,我儒家可自行承担,无需文灵殿操心。”
“你!”
乌夜啼额头青筋暴起。他本想引经据典地反驳钱浩然,可这时却是忽然反应了过来。钱浩然正是利用这种方法,让他不断地引用禁忌内容,消耗力量。钱浩然自身文气醇厚,儒家与史家的序列又天然亲和,哪怕引用了禁忌内容,引来的反噬也会轻一些,钱浩然轻松便可化解,他可不行。乌夜啼一声怒喝:“你没有资格代表儒家学派,否决文灵殿与各家学派定下的血盟契约!”
乌夜啼一手按在胸口的日晷刺青上,刺青绽放出一团青色的光芒。他是通过秘法摇人。但钱浩然不以为意,他甚至很淡定地等文灵殿的人过来。短短时间里,他想到了更多东西。他忽然想到,自己之前所图谋的一切,或许已经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并且利用了苏文,做了一个更大的局,将他引了进来。谁有能力做这么大的局?钱浩然嘴角微微扬起。在大梁朝,只有一个人勉强有这样的实力。可是……姬长歌虽然霸道,却不至于失心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去找文灵殿的麻烦。但文灵殿这些年给大梁朝,或者说是姬长歌本人施加了不少压力。主要是因为姬长歌在大梁朝推行了一系列的改革。这些改革在因循守旧,以古为美的文灵殿看来,那就是礼崩乐坏,大逆不道的象征了。加上姬长歌还走霸道超凡途径,文灵殿对此就更不能容忍了,屡次发声抨击姬长歌,以至于这些年来,大梁朝的外部环境十分恶劣,内部分歧也渐渐恶化。内外阻力之下,大梁朝下一阶段的改革,已经很难推行下去。为了能够震慑反对势力,姬长歌必须要有所反应。找个机会,敲打一下文灵殿,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如果仅凭姬长歌自身的力量,哪怕加上大梁朝明面和暗地里培养出来的超凡强者,也根本无法抗衡文灵殿的怒火,除非……“程子……”钱浩然心里幽幽叹息一声。如果有一个序列六的强者支持,尤其还是儒家一派公认的第一强者的支持,文灵殿的压力,也会变得小一些。“想不到姬长歌竟然有如此魄力……更想不到,程子竟会跟他合作……”钱浩然摇了摇头。在他看来,程子跟姬长歌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甚至从程子的学说看,他的立场更偏向于文灵殿方面。可没想到,在此事上,双方竟然还能有所合作。“程子……究竟想干什么?”
钱浩然有些迷茫了。他这一段时间里,一直在挑战程子的权威,借此与程子论战一场,以此为基础为基础提升一阶。可没想到的是,程子根本不把他的挑战当一回事,反而把全部注意力放在挑战文灵殿之上了。“明白了……”如果钱浩然知道一个叫“套娃”的词的话,就能瞬间理解所发生的一切事。他在算计程子,而程子、姬长歌在算计文灵殿;只不过他算计程子,除了想主张他的儒学观点之外,也想晋升到序列六,而程子则想利用挑战文灵殿的机会,朝着圣人的品秩迈进!姬长歌的想法也很简单,让文灵殿收回干扰大梁朝的爪子,可以好好地推行他那一系列的变法……于是他们一拍即合,不知用了什么计谋,借苏文发力,反而将钱浩然给卷了进去,成为了文灵殿率先发难的方向。“这两人的心……真脏!”
钱浩然都忍不住想啐上一口。然而……当文灵殿把矛头对准了苏文,他不出手也是不行的。毕竟,苏文能够成为史家超凡者,已经是一笔足够的补偿了。“他当然做不了儒家各派的主。”
一个和蔼的声音远远传来,又仿佛近在咫尺。身着灰色葛衣的老人,手持一根青木杖,鹤发童颜,几步便来到了钱浩然身前。“程子。”
看到老人,钱浩然大吃一惊。他猜出了程子与此事有关,可没想到的是,程子竟然会身在此处。“苏文,还不快点给亚圣行礼!”
钱浩然赶紧给苏文使了个眼色。程子来此地,他没想到,可有了程子在,文灵殿也很难在此地掀起风浪了。但是……他原本准备跟程子论战的时间,也不得不提前了。“小钱啊……”程子摸了摸白花花的胡须,一脸笑眯眯:“听说你朝思暮想,想我早点死?”
“程子……这是谁说的混账话,您可是儒家的参天巨擘,擎天之柱,您要是去了,谁来引领天下万千儒生的前进道路?”
钱浩然赔笑说道,从这表情看,谁能相信,就是这家伙天天在《青山日报》上整天批判程子学说的弊端,恨不得把程子的学说扫到垃圾堆里去的。“真滑头……”程子叹息一声,随即看了苏文一眼:“不错,真不错,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钱啊,虽然你学问稀松,打架也菜,可教学生还是有点本事的嘛,这一点起码要比我强。”
“学问也是不错的……”钱浩然悻悻说道:“要不咱们就在此地,论战一场?”
“有机会,有机会。”
程子却是摆了摆手,说道:“好不容易看到了老朋友,总得叙叙旧……老乌啊,怎么的,看到我怎么一声不吭?老糊涂了,还是眼睛不好使,认不出我是谁了啊?”
“认得!”
乌夜啼咬着牙,挤出了两个字。“那就好,不然我还得再把你倒挂在树上几天几夜的,加深一下印象。”
程子笑眯眯的,乐呵呵地说出当年对乌夜啼做过的壮举。PS:这章算是前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