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锦沅这话一出口便心觉后悔,可覆水难收,曲游和唐轻竹的目光已经双双朝她递来。
她一本正经地清清嗓子,问唐轻竹:“所以,善文公主能暂且回避一下吗?”
唐轻竹被问的一怔,出门前特意描画过的秀眉拧在一起,她先看了一眼面目表情的曲游,才十分为难地说:“并非是我不愿,实在是皇后娘娘交代过……”她往曲游身边贴的更近了一些,“娘娘方才说,一会儿皇上要见殿下,且叫我好好陪着殿下。”
她直接抬出皇上皇后,锦沅没办法,下意识去看一直沉默未语的曲游。
曲游屈起手指抵在唇边,咳了一声,道:“卓勤。”
卓勤:“属下在。”
曲游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半步:“你带善文公主回内殿。”
唐轻竹一听便有些急了,正要说什么,就被曲游用一个眼刀截住了话头。
她不敢违抗、更不敢惹他不快,只得不情不愿地行了一礼,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临走之前还不忘狠狠瞪一眼锦沅,锦沅无辜得对看回去,不知为何,她心里竟有一种小小的得意,想笑又强行将嘴角压下去,直到耳边冷不丁传来一声:“很好笑?”
那声音低沉又冷淡,却仿若被手指轻拂过的琴弦,直漾到了人心里去。
锦沅藏在衣领下的脖颈一点点地起了一层细密地鸡皮疙瘩,一股酥麻感顺着脊背直冲额心,她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却被人握住细腰,然后一把带到了怀里。
原本他们是站在一个拱门下,可这里连接了正殿和配殿庭院,人来人往,曲游带着她移到了庭院的角落,那里种着一小片桃花,桃花树高而茂盛,灼灼娇艳的花瓣将他们两人的身影深藏其中。
曲游今日难得穿了一件浅色的衣衫,袖口用银线勾出一只展翅欲飞的鹤。
锦沅觉得他比鹤还要清绝,眉眼那样好看,一双桃花眼微微挑起一点弧度,像是天然勾人的利器;可他明明又是冷而傲的,生来即站在云巅上,所有人都不被他放在眼里;挺直的肩背宽阔有力,似是隔人于千里之外的屏障。
她整个人都被曲游抱在怀里,像是已走进他最柔软的腹地。
曲游低下头,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压低了声音问:“郡主,不是有事要找孤王吗?”
锦沅的思绪终于被这一句话拉回来,她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弯了弯,想逃离这一方被他强行撑开的小天地,却被人捉住手臂:“锦沅,说话。”
锦沅想要挣扎:“殿下,这是皇宫内苑,放开我……”
曲游手上握得更紧,他问:“皇宫又怎么了?方才大殿上那么多人,也没见你有一点收敛。”
锦沅瞪眼辩驳:“我哪里不收敛?”
曲游却不答,反而问:“方才宴上那道醋虾你吃没吃?”
锦沅愣住,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但还是乖乖答道:“只随意捡了两口吃。”
她这模样让曲游想到了从前在军营里见过的一只小狐狸,通体纯白,却又狡猾聪明,可有一次被手下副将四脚朝天捞起来的时候,骨碌碌的眼睛里又透出茫然懵懂来。
曲游眼睛里含着笑,忍不住道:“只随意用了两口,孤王怎么觉得你身上有股酸味儿,嗯?”
今日的曲游实在是没个正经样子,锦沅那里抵抗的住,鼓着嘴巴生闷气,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殿下总有说法,不愧是要成婚的人了,我看善文公主温柔知礼,与您正是良配。”
曲游挑起半边长眉,没说话。
锦沅又使劲伸出胳膊推开他,钻出他的怀抱,将自己褶皱的裙衫重新整理平整:“今日打扰殿下,其实只是忽然想起上次在骄云宫时,说到底是殿下救了我,当日是我不懂事。”
曲游没料到她突然提到这个,想张口解释两句,就听得她继续道:“殿下还是快去陪善文公主吧。”
锦沅自己说完都觉得这话有些含酸带醋,她心中酸涩,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匆匆行了个礼想要走却被人握住手臂。
曲游问她:“你宁肯相信外间传言,也不信孤王的话?”
锦沅回身,和他对视:“什么话?”
曲游走过来,声音轻而坚定:“孤王想娶你。”
锦沅心中狠狠一跳,但她还是道:“殿下,渝南王府的兵权……”
曲游没等她说完,便道:“锦沅,除了孤王,日后还有谁能保住渝南王府?”
他俯下身,盯着她的眼睛,问:“阿沅,你到底在怕什么?”
正殿那边传来一阵稀稀疏疏地脚步声和交谈声,锦沅心脏猛地一缩,没有答话,逃也似的离开这里,穿过长廊,回到了她方才更衣时待过的小小房间。
等她重新梳理好表情再回到正殿的时候,其余的贵女们已经告退了,柳皇后站在阶上和岫玉小声抱怨:“阿游这孩子真是,本宫还没说上几句话,又去处理公务了。”
岫玉笑道:“殿下这样用功,您该欣慰才是。”
柳皇后无奈地叹一口气:“本宫倒是欣慰了,可善文那边只能自己去面圣了,这孩子,一点也不体贴。”
锦沅抿了抿唇,等主仆两人说完悄悄话才走进去:“小姨。”
柳皇后寻声看过来,纳闷道:“阿沅?怎么换件衣裳这么久,没事吧?”
锦沅摇摇头,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一时贪杯有些头晕,方才躺着小憩了一会儿,眼下也该回府了。”
柳皇后唔了一声,摸了摸她的肩膀,说:“本宫叫人送你出宫。”
这回锦沅没拒绝,实际上她这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的,连在回府的马车上芳苓和她说了好几句话她都没有听到。
下了马车后,在后花园里正撞上将要出府的锦程。
锦程叫住她,奇怪地问:“阿沅,你怎么了,方才遇上什么人了?魂不守舍的模样。”
锦沅摇头没答,反问:“哥,你要出门吗?”她看看将要落下的夕阳,“怎么这么晚还有公务。”
锦程没细说,只说兵部压了一些折子,要紧急处理一下,临了又不忘嘱咐锦沅:“今儿晚上自己乖乖在小院里吃饭吧,别去打扰父王和阿娘了,父王今日也忙,估计会早些睡下。”
说完便匆匆带人出了府,而锦沅根本没听进心里去,到了晚膳时间便自觉朝渝南王夫妇住的山南小筑走。
山南小筑难得的清静无人,正堂里似乎没有人,反倒是有一间偏房掌着灯。
锦沅这才想到她大哥嘱咐过的话,没再进去,转身欲回自己的院子。可她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听到嘭的一声推门声,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好奇地看过去,发现方才那推门的竟是她那个向来性子柔婉的阿娘,而她的父王则追在她的身后,几步上前,握住她的手。
自锦沅有记忆以来,就从没见过她父母吵架拌嘴。
她父王也没有寻常男子的不良习性,府里连个暖房的丫头都没有,有时她阿娘回扬州娘家,王府里便真的全剩下五大三粗的男人了。
这么多年来,他们夫妻一直感情深厚,今日是怎么了?
锦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回避,但又怕和上次一样被她父王发现,便寻了一个不远不近地位置悄悄看着。
好在她父王和阿娘声音都不算很小,锦沅站在角落里也能听得清楚——两人仿佛是在争论一个女子。
柳画屏站在偏房的门口,挡住房门,气道:“你做什么来了?”
渝南王无奈地看着她,想去揽爱妻的肩膀却被甩开,只得道:“画屏,我和陈氏早没了关系,你又何至于此啊?”
柳画屏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解释,只问:“她明明是渝南人士,就算家中败落,渝南没有家眷吗?偏偏赶了几百里的路来京城投奔你,难不成还以为自己是你的竹马青梅?”
渝南王简直哭笑不得:“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柳画屏捏着帕子看他:“你的好儿子成日不回家,一心埋在公务上;宝贝女儿又小,什么都不懂,你这当爹的不去关心自己儿女,却要去管外人闲事!”
渝南王哪里说的过她,眼见她话音里带了哭音,连忙走过去安慰,连声认错:“都是我疏忽了,陈氏我早就派人打发走了,你不要多想。”八壹中文網
……
锦沅无意间听得一桩十几年前的父母之间的密事,哪里还站得住,忙趁着没人注意到她偷偷溜出山南小筑。
在她心中,她阿娘一直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出身尊贵,模样出挑,嫁的夫君与她几十年如一日的恩爱。以至于到了今日,她仍旧会偶然流露出小女儿情态。
她父王还有什么信不过吗?
锦沅觉得好笑,却不防自己竟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好在身边只有芳苓一个人。
芳苓见她如此,又想到白日里和音殿的情景,忍了又忍,还是说:“小姐,您不觉得你今日白天对着太子殿下的模样,很像咱们王爷和王妃吗?”
“你一点不像生气,倒像是……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