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锦沅抿着唇不说话。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只不过在当时听说陈氏死了之后,她第一反应就是太子做的,所以忍不住想来确认一下。
父王已经暗示了这件事是由皇上操控的,那么其中缘由目的也就不难猜测。
以曲游的立场和身份来说,他顺从皇上的决意才是真正对他有好处的,实际上也不会有人会怀疑陈氏的死和太子有关。
可不知为什么,锦沅心中就是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
她想知道真相,不想和他有误会,一旦一件事说不清,那么以后再难有信任。
可她之前毕竟还怀疑过他是幕后指使者,这样仰面看着他未免有些心虚,她沉默着想要否认,却被人捏了捏耳朵。
像是点了一把燎原的火,手指挪开后,锦沅还觉得耳垂灼热发红。
不疼,但是很羞。
锦沅左右看了看,偌大的停渊殿只有他们两个人,尤其她还是坐在桌案上,两条垂下的腿一晃一晃几乎要踢到他的膝盖。
已经这样暧昧了,锦沅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问:“是你主动去请皇上赐婚的?”
曲游没否认,直接点了点头。
锦沅哪想到他能这么理直气壮,反而显得自己有些没底气:“你……反正你是太子,谁都要听你的。”
眼前的少女实在是可爱,染着绯红的脸颊让人怎么欣赏都不够。
曲游站起身,上身微微前倾,两人距离更近,明明殿上这么安静,他却还是要压低声音:“阿沅,我会对你好的。”
锦沅抬眼,没答,只是问:“会吗?其实你不必如此。”
她的情绪转变有些奇怪,杏眸中有莫名的凉意闪过,曲游敏锐地捕捉到,却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了她。
他也跟着正经起来,温柔又诚恳道:“阿沅,你看不出来吗?我对你是一见钟情,且,蓄谋已久。”
锦沅一向美貌,两世都不缺贵家公子的追捧,无论是在渝南时,还是后来到了京城,每一次宴上,都有俊俏的少年郎对她大献殷勤。
前世的时候,甚至连曲淮,都曾为了讨她欢心,而在京中最大的酒楼对她当众表白。
可她忽然觉得,从前听过的那些甜言蜜语加起来,都不如这一句来的真诚。
锦沅不想相信,却忍不住沦陷。
曲游又道:“你可以感觉出来的,是吧。”
锦沅微微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自重生之后,她除了待在家中的时候,几乎每一次都能遇到曲游。
锦沅不是傻子,她一早就有了怀疑,尤其是那次在柳皇后的骄云宫里,当时她进去的时候分明空荡无人,可醒来时却在曲游的身边。
有时候,她甚至都会忘记自己是重生过一次的人,因为她实在被保护的太好,即便身边从不带侍卫,不管她的行为有多么任性不合规矩,最后,都能看到曲游站在她身后。
因为他的偏爱太过明目张胆,锦沅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在恃宠而骄。
曲游像是能听见她心里在说什么似的,道:“孤王的太子妃,天生就该被人骄纵着。”
这话实在是戳中了锦沅最柔软那块心防,她没办法再去把曲游和曲淮放在一起去想,曲淮对她只有利用和无尽的算计,曲游却对她此次相护。
更何况,锦沅无法回避自己的内心,她不得不承认,从很早开始,她就已经动心。
想到前世的噩梦,锦沅很怕,可她想变得勇敢。
不知不觉地,锦沅眼睛里已含满了泪水,她倏地扑进曲游的怀抱里,和他贴近,她的下巴正抵在曲游的肩膀上,锦沅手上环的紧,一字一顿道:“你虽是太子,却也不能负我。”
否则,我父王和阿兄绝不会让你坐得稳以后的皇位。
但她后半句没说出来,可曲游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偏过头去,笑着承诺:“绝不负你,把你当成掌上明珠。”
*
这边言笑晏晏,正是浓情时刻,那边却有人在无边的痛苦中日夜挣扎。
那日骄云宫一事后,曲淮便被卸下全部职务禁足王府,罚俸一年。这些还都不算什么,最让他感到难堪的是每日都要在王府中跪省三个时辰,如今正是盛夏十分,曲游经常跪到晕厥,醒来时身上粘着黏腻的汗,轻薄的长衫每每都要浸湿。
那件事已经过去有些时日了,他也按规矩给皇上写了数十封陈错自省的折子,却无一回音。
他无背景靠山,手里也没有实在的权力。从前在朝中支持他的人本就不多,如今更是多半都选择和他断了音信。
曲淮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到今日这般地步。
明明都是皇上的儿子,明明他和曲游年岁一样,却自小都要被他踩在脚底,永远比不过他。
他出生的时候,她母亲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而当时的贵妃柳氏无子,所以他是在贵妃的骄云宫长大的。
很小的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是贵妃的儿子,还很得意,可他渐渐长大,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原来是个毫不起眼的庆嫔。
自视甚高的他完全接受不了,在他的心目中,自己的母亲应该是全世界最尊贵,最美丽的女人,他觉得贵妃柳素屏就是这样的女人。
可她虽然是后宫最美的女人,却并不是最尊的。
最尊贵的是皇后,皇后也很美,出身却比不上贵妃,但是皇上很爱她。
还封了她的儿子做太子。
他后来想,如果柳贵妃是皇后就好了,他就会成为太子了。可终有一天,皇后去世了,大家都说,柳贵妃会是下一任皇后,那年他八岁。
可等了许久,皇上都没有册立新后。
直到有一天,皇上说,他长大了,十岁了,该回到亲生母亲身边去亲近一下了。
按规矩,庆嫔应该晋升为妃,可是皇上竟然忘记了这回事,根本没提,从那天起,他又成了庆嫔的儿子。
他很难受,想再去见柳贵妃,可却在她的院子里见到了太子。
太子疏离地叫柳氏为贵妃娘娘,柳贵妃却很亲近的叫他游儿。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没过几天,柳贵妃被封为了皇后,而太子曲游则顺理成章地由新后抚养。
难道就因为他是一个嫔妾之子,而曲游是皇后的嫡子,皇上就可以这样不公正地对待他们吗?自小到大,皇上几乎从没有关心过他,也没有关心过她的生母,连她如今这庆妃之位,都是皇后觉得可怜,亲自朝皇上要来的。
他分明是真龙之子,却觉得自己好像是别人滔天权力和无上地位下,得人任意施舍的乞丐。
可对于他日夜渴盼的东西,曲游却那样轻易就能得到。曲淮不甘心,也绝不会就此罢休。
他躺在床上,膝盖处跪的青紫,还有一些被磨碎的布料渗进了淋漓的血肉里,宁和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挑出碎步,再给他的伤处上药。
宁和看着就觉得疼,不知做了多大的心理建设才控制自己不要手抖。
可曲淮就像没有知觉似的,除了额上的冷汗,几乎看不出来任何异样。
宁和手脚麻利地替他裹上纱布,等一切都收拾好之后,曲淮终于出声,道:“之前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像浸过鸩毒的匕首,让人听了就脊背发凉。
宁和不自觉地颤了颤,道:“殿下料事如神,孟家小姐对太子……”说到这两个字,他下意识顿了顿,怕惹怒曲淮似的偷眼觑着他的神情,却见他面上平静无波。
宁和这才敢继续说下去:“对太子的确有爱慕之意。只可惜皇上已经为太子和启蕴郡主赐婚了。”
“赐婚?”曲淮喃喃重复了一遍,面上挂上一抹讽刺的笑,“他动作倒是快,这才过去多久,人都已经哄到手了。”
宁和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又不敢多嘴。
可曲淮心里却明白的很,他原本的安排是在城郊的庄子里,那日进宫去见柳皇后也不过是日常的请安,他从没再骄云宫动过手脚,却无端搅了进去,怎么都说不清楚。
这件事上,柳皇后自然不会算计他,锦沅也不会拿自己的清白来拉他下水,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曲游……
那熏香里的情.药,是他的好手笔!
可就算他想的明白,却也没有证据,皇上更不会信他的话。
曲淮眯着眼睛,知道自己现在是只能认下这个哑巴亏,且就此一事之后,他想再谋求渝南王府的支持和兵权已是再无可能。
渝南王府……
既然渝南的兵权得不到,他便换个方向。
曲淮问:“那孟莹莹现在如何了?”
宁和道:“仿佛是得罪了启蕴郡主,两人当场就翻了脸,后来说是被启蕴郡主一脚踩得手骨断裂,养在府中,至今不敢露面。渝北将军府理亏,更不敢得罪锦家,只能闷声吃亏。”
“呵。”曲淮冷笑一声,“女儿被人欺负成这样都不敢出头,一定委屈吧。”
宁和不敢接话。
曲淮并不介意,他微微睁开眼睛,道:“既如此,本王不如替她讨回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