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算起来,柳映已在宫中住了大半年了,可她没有封位,再得柳皇后宠爱也只是一个世家小姐,今日这种场合,注定无法出席。
众人皆明白这样的道理,可当皇上这意味明显的话一说出口,锦沅下意识便抬头去寻她的身影。
目光在殿中隐秘地绕了一圈,自然是没有的,却和坐在对面的渝南王夫妇对上,他们眼中的担忧之意甚为明显。
锦沅想站起来陪曲游一块回答,却被握住手心按下去。
殿内一片死寂,没有人敢开口说话,可众人神色各异,曲游冷淡地环视一遍,然后道:“父皇说笑了,柳家小姐何等出身,许给儿臣实在是委屈了。”
他说的客气,声音却冷傲骄矜。
皇上不悦道:“这是什么话,你是什么身份,这天下还有那个女人嫁你会委屈?”
一说完,又想到渝南王锦家的人就在下面坐着呢,顿了顿,却又遮不住心里的话,道:“更何况,你是储君,将来必有后宫三千,难不成还想只娶一个女人不成?”
好在今日在场的都是皇室子弟,亦或是皇家亲眷,都嫁不成太子,要不然……锦沅自嘲的想,或许明日东宫的门槛都会被踏破吧。
谁知,曲游仍是那副冷硬的态度,不遮不掩地顶回去,说:“父皇,您也说了,儿臣如今还只是储君,东宫不算大,搁不下三千佳丽。”
皇上听了这话之后,气得头脑发胀,脸色铁青,好在还记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克制着没有真掀了眼前的御桌:“混账!你这是盼着朕早死不成?”
若是承认,便是谋逆造反的滔天大罪。
曲游在众人目光中坦然跪下,请罪道:“儿臣不敢。”
到底是没有再深究下去,皇上伸手揉了揉眉心,却也没有什么再阖家欢乐的心思了,过了不到两炷香的时间便拂袖先走了。
柳皇后亲自站起身来恭送他到大殿门口,临别依依嘱咐了一刻,皇上还不忘伸手在八皇子脸颊上轻轻逗弄一下。
皇上的手指上积着一层薄薄的茧,刮在脸上有些痒。小皇子原本熟睡着,这会咯咯轻笑一声,引的皇上的脸色也终于转晴。
皇上带着人回坤舆殿处理未完的公事去了,柳皇后站了一会儿之后又重回凤座上与众人寒暄。
期间经过曲游和锦沅的桌案前,不悦地斥了一句:“太子,你如今怎么变得这样不懂事?”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连坐在斜后面的孟莹莹都能听见,锦沅站起身来,答非所问道:“皇后娘娘才出月子,还是要注意身体。”
柳皇后一噎,眯起眼睛狠狠瞪了一眼他们两人,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她又回了高台上安坐,锦沅拉着曲游坐下,被皇上皇后接连训斥,这对小两口仍旧没事人一样,肩膀挨着肩膀,垂着头窃窃私语,丝毫不去管别人是怎么想的。
不远处的柳画屏看在眼里,和渝南王对视一眼,也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锦沅半张脸埋在曲游的肩膀上,压低了声音道:“我觉得有些奇怪。”
曲游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道:“别在这说,咱们回家谈。”
锦沅点了点头,乖巧地闭上了嘴巴。
谁知,宴席散去,锦沅和曲游才走出启祥殿不远,就被人叫住,两人同时回头去看,见是皇上身边的柴阳。
“太子殿下——太子妃——”
柴阳带人拦住两人,先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道:“太子殿下请留步,皇上召您。”
锦沅蹙起秀眉,问:“只召太子吗?”
柴阳恭谨道:“回太子妃,正是如此。”
说完,他又顺手指了一个身后跟着的小内监,吩咐道:“送太子妃出宫吧。”
锦沅却没动:“不必,我陪着太子殿下同去。”
她顺势挽住曲游的手臂,语气温柔却坚定。柴阳一愣,迟疑道:“这……皇上那边……”
锦沅也不为难他,道:“我不随着进殿,在广场上等总行吧。”
这……倒是的确可行,柴阳也不好当着曲游的面硬拦着,只得松口。
到了坤舆殿门口,锦沅果真没有进大殿上,一个人立在殿前的广场上,身上披着一件绣着垂柳的披风。
婵钰在旁边侍立着,柴阳终于塌下心,跟着曲游一同进殿复命。
大殿门敞开着,曲游才迈进去,锦沅就听得皇上暴怒的咆哮声,紧接着还有呼啦啦器物打翻的声音。
“混账!给朕跪下!”
在启祥殿没有掀翻的桌案,终究还是在坤舆殿被掀了。
曲游顺从地跪下,始终一言未发。
这会殿上就他们父子二人,皇上不必再顾忌什么,直接骂道:“曲游,你真是长大了,如今竟敢顶撞朕!”
曲游垂手听他发泄。
“别忘了当初是怎么答应朕的,也别忘了,你走到今日,是谁给你的!”许久,皇上才平静下来,道,“你的一切,包括太子之位,都是朕给你的,你若是不想当这个太子,有的是人想当。”
曲游平静道:“儿臣自然不会忘。”
这回答皇上还算满意,他稍喘匀了两口气:“不忘最好。毕竟你要知道,这太子之位,如今也不是非你不可。”
这是在说八皇子?
一直默默听了全程的锦沅无意识地扣了扣身前的栏杆,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
从柳皇后怀孕的那天起,锦沅就已经觉察到京中风向不对了。
又或者说,再远一点,从他和曲游订婚起,从陈氏当街被人杀死起,曲游就已经悄然变了。
皇上也感觉出来了,他分明地觉出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在和他逐渐疏远,在逐渐脱离他的掌控,他不敢相信,不愿面对,更不愿放手。
殿内沉默片刻,曲游微微抬眼,看着已经显出老态的皇上:“父皇,儿臣始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若是父皇对儿臣不满,这太子之位也尽可拿去。”
他语气平平淡淡,却如在殿内哐当劈下一道巨雷。
殿内候着的宫女太监只差将自己听过这话的耳朵砍去,忙跪在地上请罪。
皇上也惊着了,缓了好半晌才质问道:“你……你真敢……”
这一次,曲游没等他把话说完,直接打断道:“父皇,你总是在提醒我的身份,却忘了,如今的儿臣也听证多年,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小孩子了。”
“事实上,儿臣不愿意把话说得太明白,毕竟,儿子长大,不就代表着父亲老了吗?”
他这话丝毫不避讳,皇上听了脸色惨白,想要抬起的手指尖微微颤抖。
好在曲游还顾忌着天子的龙体,没再说什么过分的话。
最后一句像是叮嘱,又像是建议,曲游道:“若是父皇方才想说的是立八皇子为继任太子的话,还不如找个太医先给他瞧瞧。”
皇上整个人一僵:“你……你这是何意?”
曲游反问:“父皇此时去骄云宫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