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通向一楼的台阶吱吱作响，曲游听力超群，在屋内便能清晰地听见两人下楼的脚步声。
方才唐修齐一出声他就已经听见了，眼下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撂在桌上，发出锵的一声。
动静不大，可桌上所有人都在注意着他，这时见他一撂杯子连忙跟着也撂筷子。
有人问：“殿下怎么了？是不合胃口还是……”
一桌人都在看着他，曲游勉强一笑，道：“没事。继续吧，诸位大人继续。”
他又举起杯盏，同众人碰杯，其余人这才放下心来，又接着吃喝起来。
但实际上，曲游虽是又拿起了筷子，一颗心早已跟着飘下楼去了。
他只是勉强摆出一副待客应酬的样子，因为他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下楼。
若是真让柳盛在这遇上锦沅，他定会觉得奇怪。
约摸又过了半个小时，好不容易熬到结束散场了，外边的天也将要黑了。
曲游随其他官员们一起走出凌江楼，最后停在马车前，目送众人离去。
等着最后一个人的背影都看不见了之后，曲游才终于敛去面上的笑，他没有登上马车，而是重新返回了一楼大堂。
虽然已经天黑，但实际上正是晚膳的正点儿。
大堂内人来人往，小二在各桌之间穿梭，曲游沉着眸子环视一周，竟没有看到锦沅。
他想去问掌柜的，却发现掌柜的不在前面，只得亲自回到大堂里，一桌一桌的去找。
最后，他是在一个角落里听到了锦沅和唐修齐的声音。
那是一个小小的隔断，在最里面，门口挂着一层厚厚的帷帘，隔绝了一点声音，但仍能听到里面的动静。
而且看起来，那隔断很小，大概是只能容纳两个人。
曲游走近，听着里面锦沅时不时传来的轻笑，心脏一寸一寸的收紧，垂在身侧的右手不知何时也已经攥紧了袖口。
这时，他几乎已经听不到大堂内其他的任何声音了。
他如今只有一个想法：锦沅在和别人笑，在和别的男人共处一室。
而坐在隔断里的锦沅当然不知道曲游就站在外面，也不会知道曲游这时候心里的想法，
她刚才已经吃了不少东西，已经不太饿，但唐修齐还是给他点了几碟精致的点心，并一壶醇香的梨花白。
锦沅好酒，光凭着那一壶梨花白就有些不想动了。
“多谢唐大哥。”
唐修齐亲自给她斟好：“上次见你还是在宁王府，如今又是几个月不见，我看着倒是比上次脸色更红润了一些。”
锦沅笑道：“的确，我如今甚少出门，倒不像婚前自在了。”
她其实只是随口一说，但听她说完，唐修齐手上动作一顿，沉默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道：“你婚后……太子殿下对你如何？过得好不好？”
其实这话很不妥的。毕竟他是曲游的表哥，又不是锦沅的表哥。
但锦沅听了也只是微微扬了扬眉角，道：“他待我，自然是好的。”
就这么一会儿，她竟将那一壶梨花白喝下去了半壶，眉眼潋滟了些微的醉意，看上去更加妩媚动人。
唐修齐看着她，一时间竟有些愣怔，直到锦沅轻咳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不自觉道：“其实，我能明白如今渝南王府的处境。”
锦沅抿了抿唇，道：“唐兄，我们不谈这些事情，只叙旧不好吗？”
她是真觉得这事儿没必要提，也觉得扫兴，可唐修齐却不这么想。他担忧道：“我是真的能体会你如今的感受，毕竟，上一任太子妃是我们唐家的人。”
上一任太子妃指的是曲游的母亲文慧皇后。
她就是在当今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便嫁了过去，当时同锦沅现在的年纪也差不了多少，都是艳绝京都的美人，一进东宫便是独宠，直到皇上登基，仍旧万千宠爱于一身。
唐修齐道：“我姑姑那样受皇上的宠爱，又一连为他生了三位皇子，可如今呢？”
说这句话时，他是用一种怜悯的语气，他叹一口气：“还不是惹得皇上忌惮，如今朝中，那还有唐家的位置。”
但实际上，唐家的位置便是被渝南王府挤下去的，而且他如今提起唐家，锦沅只能想到那没有眼色的唐轻竹。
锦沅对唐家完全酝酿不出来同情心。
但当着唐修齐的面儿，她又不好说什么，只得敷衍的点点头。
谁知唐修齐根本没注意到她的态度，只自顾自的往下说：“其实……我也听说了，王府的世子也才订婚，他如今也年轻，以皇上如今对于南王府的忌惮之心来说，他实在是出头艰难。”
说着，他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道：“虽说如今太子对你还算宠爱，眼下东宫也没有别人。但没有皇上不是多疑的，当年我姑姑生下了太子又如何，如今的太子不是也照样容不下唐家。”八壹中文網
他话里的抱怨和怨怼之情几乎要溢出来，锦沅听不下去，又不好直接翻脸，只得沉默的将目光移去别处。
却不想，转脸间，正看到门口的方向，最底下透过缝隙，露出一抹银灰色的袍角，那上面绣着低调的云纹。
锦沅眯了眯眼，本能觉得十分熟悉。
唐修齐对她的小动作毫无察觉，仍在滔滔不绝的说着什么。
锦沅却已经不耐烦，她直接放下杯子，站起身走到帘子前,将那帷帘一把掀开。
一身月白长袍的曲游就离她三步远，最外面罩着一件银灰色的云纹披风，果然是她方才看见的那个。
可他眉眼阴郁，右手伸出来，像是要撩开帘子，却始终没有动作。
锦沅看着他，眉梢带笑，方才蹙起的弧度舒展开，几乎没有犹豫，便直接扑到他的怀里。
许是因为喝了不少酒的缘故，她身上带着一股清淡的酒香，裹挟着风，一股脑的卷到曲游的身前。
在触碰到锦沅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安定下来，心中的一切想法都被强行压下去。
曲游伸手抱住了锦沅，下巴抵在她的颈间，轻嗅她发间的香气：“阿沅，跟我回家吧。”
锦沅稍稍离开他一点，用自己的额头去撞曲游的，笑着反问：“不和你回家，还能去哪？”
他们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唐修齐从锦沅离开位置的那一刻便已经僵住了，看着在他面前毫不避讳拥抱的两人，再多的话也只能咽回去。
他勉强挤出一点笑，道：“阿……殿下来了，要不一起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