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句话分明轻得几不可闻，但夙虞还是清晰地听到了。
这些话落到他的心里，像是巨石掉入平静的海面，砸出层层浪花。
他一时间怔愣在原地，心脏的剧烈跳动让他无法忽视。
她……没有冷漠地拒绝他，然后避开他。
有没有可能，她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呢？
想到某种可能，他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他回过神来，朝应怜望去，这才发现她已经走出了老远
少女森绿色的棉斗篷被风雪打起卷卷，在纯白的背景板下，如墨般晕染出显眼的碎花。
心下激动的少年忘了使用术法快速移动到她身边，而是迈起步子，飞快地跑起来，向她追去。
背上的伤口因为颠簸而传来疼痛，但他却没有因此缓下脚步。
白纸之上，两个深色的黑点逐渐靠近，就像是因磁力吸引而靠近的正负极。
夙虞走到她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少女前进的脚步。
有那么一瞬间，两人的身影似被霜雪冻住，有些静止。
应怜转头看向他，明明对上的是熟悉的人，可是她竟然会有些异样的感觉，大概，多了一丝不自然。
她看着他似乎揉有阳春的眼眸，心中微颤，面上不觉有些生硬，她微微偏过头，不去看他。
夙虞见她错开了看向他的视线，不禁有些恼意，他手上的力道加大了几分。
感觉到手腕渐渐传来微疼，应怜抬眼看向他，眸中带着疑惑。
“师姐，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他在回答她的问题，但他没有说“试试”。
他这句话说得语调平稳，似乎没有起伏，但他耳畔微红的颜色出卖了他的心情。
应怜听到这话，面上的不自然更甚，她偏了偏视线，却发现他的耳朵红得不正常，她在心里暗自偷笑。
她没有说话，而是轻轻挑眉，而后扬了扬被他握住的手腕，示意他松开。
夙虞见她面上若有似无的戏谑，他绷了绷嘴角，脸上似乎染上了些熏红，而后缓缓地放开了握住她的手
“知道了，走啦。”她侧眸看了他一眼，而后很是洒脱地轻轻一偏头。
应怜说完，就转身朝着自己感应到的、江行所在的位置走去。
两人走在一起，一路上却没有什么话语。
雪风在这片空旷的地方狂卷，发出“呼呼”的响声，在无声的两人间愈加明显。
呼——
突然一阵大风刮来，他们身上的衣袍被震起，应怜不觉往后退了几步。
地上的厚雪承受不住这股力道，尽数飞起，遮挡了两人的视线。
应怜一个没注意，眼里掉入一片细雪，她反射性地闭上眼睛，与此同时抬手用袖子遮挡。
夙虞一直注意着她的情况，见她被风刮得直往后退，他赶忙跑向她，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纳入自己怀里，一手拉起大氅将她裹住，抵挡风雪。
吼——
突然传来的兽鸣带着令山河也为之震颤的力量。
这道猛兽嘶鸣过后，是熟悉的少年嗓音。
“师姐，啊啊啊啊！救我！”这道声音在四周回荡开来，其响度，竟不输那声兽鸣。
眼里的雪花融化，应怜缓过神来，她眼前模糊了一瞬后恢复清明。
听到江行几乎是吼叫的喊声，她扒拉开围住她的大氅，向声源位置望去，入目的巨大八阶囫囵兽让她霎时睁大了眼睛。
囫囵兽本就因为能吞万物，以及体型巨大而得名，能达到八阶以上的囫囵兽，几乎有现代十五层楼这么高，在渺小的人类眼中，是能遮天蔽日的存在。
江行这个憨憨，到底是从哪儿招惹来了这么个危险的东西。
应怜神色肃穆下来，她赶忙推开为她挡风的夙虞，而后看向他。
“快带着江行去那边。”她指了指一处地势较高的坡角。
危机之下，夙虞虽心有顾虑，但也没有反驳，他相信她，她不是那种处处需要保护的菟丝花。
他朝她点点头，“小心。”说完，他飞快朝江行飞奔而去，随后一把揪着他的衣领，将人带离凶兽的追逐视野。
应怜见两人已经落到安全地区，她赶忙急召长剑，而后引灵入剑，一气呵成。
她飞身上升，靠近那只巨大囫囵兽的头颈部，而后挥动长剑，直朝它粗壮的脖子砍去。
铮——
剑刃破开风雪连成的幕帘，却不似布帛撕裂般发出破空之声。
长剑飞利地划过丑恶凶兽的粗糙皮肉，那增大的压强足以使其裂开深长的口子。
吼——
囫囵兽被这道伤口破裂爆出的鲜血刺激到，巨大而又凹起的兽眸越发猩红，似裹挟着冲天的狂怒。
它抬起兽爪，带着飓风狂浪一样的杀伤力，直向少女伸去。
那只兽爪宽阔，几乎覆盖了她所在的全部的空旷空间，让人直觉背脊发凉。
站在山丘上的江行看到这一幕，急得眼睛都红了，又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莽撞行事，师姐也不会为了救他而再次遭遇危险。
夙虞偏头看了看他，见他几乎要流泪的莹润眸子，他斜斜地勾了勾唇。
“既然知道自己只会让她陷入危险，那就不要出现在她身边。”他的语气平淡又不乏讽刺。
最善摸透人心的妖鬼当然能看出少年的慌乱与自责，所以他可以仅用一句话来打破他的心理防线。
他啊，就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妖鬼，所以哪怕是被戳脊梁骨，他也要用这种方式，赶走她身边的其他人。
江行闻言，猛地抬头看向他，连手都不自觉颤抖起来。
他有些怔然地开口，“你凭什么这么说，你难道不是被师姐保护……”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身旁的人瞬间消失，而后出现在应怜身边。
江行张了张嘴，却没再发出声音。
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竟敢为了应怜不惧死亡地直面凶兽。
而他，自诩为是应怜最好的朋友，却不敢为了她面对危险。
原来他心里的角落，其实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在意应怜，至少，他永远也做不到为她而直面死亡。
原来，他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懦弱，因为他从前，从不敢承认他不敢为了保护她而挺身向前。
如果他没有这样显赫的身世，就像夙虞一样，那他甚至可能做不到像他一样顽强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