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的问话,夙虞顿了顿为她点缀珠花的手。
为什么呢?
因为在照顾她的那段时间,他每天都为她束少年马尾,她虽面上不显,但他知道,她不喜欢。
自他去到聚雾峰,每天都有在留心观察着她的生活。他善于发现别人的弱点,也能轻易发现她的喜好。
她喜欢素绿色系的裙袍,喜欢坐在花树下休憩,喜欢在有风时荡秋千,还喜欢好看的发髻和流苏。
所以他那时候便暗下决心,待她嫁于他那日,他定要亲自为她挽出最好看的发髻,为她戴上最精美的珠钗。
可惜,他那时还没有等到那一天,却突然得到她已陨灭的消息。
想到那段不堪的过往,他看了眼镜子里眼尾带笑的女子,垂眸,继而轻缓地为她缀上珠花。
那是自他长大以后,第一次被打回了原形。
为了确定她没有离世,他身负还未大好的伤势,潜入珩樾仙山,却落入到了掌门及众长老设好的万幡诛魔阵中。
那一击,几乎让他稳不住人形,带着满身致命的伤痕,他狼狈地逃出了珩樾仙山,却在半路的山村露出了原型——墨鲛。
那是他成为妖魔域主君后,第一次,受到了幼时所受的践踏和屈辱。
那些无知的村民对他肆意拳打脚踢,撕扯了他鲛尾上几乎所有的鳞片,乱石砸来,砸中了他的眼尾,险些击瞎了他的眼。
血液淌进他的眼里,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那时候多希望,多希望她能出现,能站在他面前,为他打跑那些欺负他的人,然后带他离开。
可是,没有。
她还是没有出现,意识到她不会再出现,他心脏碎裂般的疼,远比身体上的这些痛更重。
想到这儿,他一贯阴郁的眸,阴翳更甚。
那些村民见他已经浑身是血,没有丝毫反击的力气,便将他绑在木架上,欲要以他祭天。
鲜血顺着他的鲛尾牵出数米红线,身受重伤之下,他极度渴望清澈的水,只要有河流,他尚且有反击之力。
可是那灼热的火,却将他脑中最后一丝生的希望磨灭。
还没有找到她的尸体,他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临近死亡,心头浓烈的不甘让他的邪珠在死前达到鼎盛,强烈的煞气冲天,雷劫降下,哪怕有邪珠抵抗,他亦受到了重创。
他能在那天活下来,已然是个奇迹。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藏在焚血冥宫深处舔舐着伤口。
那时候他便决意要找到她的尸体,然后为她换上最好的嫁衣、为她描绘最美的妆,将她保存在他的寝殿里,让她永远陪着他。
察觉到夙虞陷入了魔怔,应怜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她的语气暗藏担忧。
夙虞回过神,赶忙褪去眸中的血煞与阴鸷,看向她。
“没有。”
“因为师姐喜欢好看的发髻,所以很早之前,我就在照着书本学了。”他在回答她的问题。
仔细看了看他的面色,见他似乎没有异色,她心下微定。
“很早是多早?”
“在你没有离开之前。”
这话落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一时间,氛围有些凝滞。
没有体会过夙虞的感受,她从前没有思考过,她突然的离开,对他造成了怎样的打击。
她想,若是夙虞突然消失了三百多年,而她却不知他是死是活,她怕是,也会心如刀割。
“我并非有意离开,那晚,突然出现了一个神秘人,他把我丢进了万象钟……”
许久,她还在轻声向他解释着那些经历。
“就是这样,我好不容易出来了,却得知你……”
她看了他一眼,低眸不语。
之后是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夙虞抿抿唇,没说话,他最后梳理了下她额发,放下木梳。
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应怜眸光越发黯淡,她看了眼镜中面色凉薄的人,垂头。
突然被他拉进怀中,她微顿,背脊微僵。
将她环入怀中,夙虞把下巴轻轻放在她发顶。
“是我的错。”
无论是从一开始的欺骗,还是期间的不坦诚,亦或者是后来的伤害。
他无法逃脱,也不敢卸下这负累。他再如何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品行拙劣,也能区分对错。
不过是想为自己找个能理所当然圈住她的理由,只要他不受对错的束缚,就能肆意卑劣地做些低劣的事。
可这似乎才是他最大的错。
他已经沾染了世俗泼下的脏水,再如何洗,也不能洗清他阴暗扭曲的心思。
一只被世俗唾弃的妖鬼,有什么资格弄脏她。
“是我的错。”
这两个错,其实不太一样。
应怜只道他是在为自己强迫她的行为道歉,听着他发闷的声音,她心里也随之闷起来。
顿了顿,她道:“知道错了,以后就别再这样了。”
听出她话里的释怀之意,他心里微滞,而后被纷乱的情绪填满。
他只是用情蛊来扩大了她对他的爱意,若是她原本也这么爱他,她也会这样原谅他的……对吧?
他似乎是在找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没有人能回答,现在的应怜,也不能。
“夙虞,你为我画一个花钿吧。”
不想再被这种沉闷影响,她仰了仰头,笑道。
成亲时他为她点的花钿,她觉得很好看。
“好。”
他走到她身侧边,拿起朱红细笔,细细刻画着她眉心的花纹。
“这个你又是从哪儿学来的?”她笑问。
“画的多了,也就会了。”
以为他是给别人画多了,她心里泛酸也泛恼,“谁?”
她像只露出爪牙的小猫。
发觉她的恼意,夙虞弯起眉眼,“画中的你。”
画中……
应怜这才想起,他殿中,有无数幅关于她的画。
原来,画中的她都点上了花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