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有人靠近,正在房内练字的应怜骤然顿住握着毛笔的手。
墨水滴落,砸在白纸上,绽开一朵墨花。
放下笔,站起身,她缓步朝殿门处走去。
与夙虞相处许久,不用细想,她也知道来人是夙虞。
推开门,果然看到了夙虞,她心里隐隐有些愉悦。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夙虞在故意避着她。似乎是从她带回荃奈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变得更为阴郁,但她并不确定。
扫了他一眼,她退后一步,转身,自顾自走向桌边,“进来吧。”
稍一迟疑,夙虞迈着赤裸的脚踏入殿内,又将门关好。
没等应怜做回到蒲团上,他快步追上去,一把攥住她的衣角。
“应怜,你……”
哪怕是刻意压制,他声音中的急切还是原形毕露。
见他欲言又止,应怜奇怪,“怎么了?”
抬头看了看她清澈的眼眸,夙虞一时竟问不出来时想好的所有问题。
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到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迟迟没有的等到夙虞的下文,以为他是又遇到了什么大麻烦,应怜有些着急。
“到底怎么了?”
垂眸的少年指尖一颤,想到自己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他内心的怯懦瞬间消失,多了几分坚定。
“阿怜,你,你真的要和那个白毛定亲吗?”
听到“白毛”两个字,应怜额角一抽,面上有些不自然。
现在她可以肯定了,夙虞就是讨厌荃奈。
荃奈是浮罗仙岛的少主,而浮罗岛主与应苍是至交。
空泽之境和浮罗仙岛联盟数千年,有着不可轻易斩断的联系,数千年来,空泽与浮罗以联姻来促进联合的例子也不少。
应苍确实是有意让她与荃奈定亲,但这事还得看她的意愿。
说不准对这件事是什么看法,想着若是长大后与荃奈成婚,她无喜无悲。
荃奈是个极为温柔又细致的人,他遇事总以温雅笑意处之,使人如沐春风。也能轻易发现她的情绪,并有意照顾,不会让她有丝毫不轻松。
可是,他太完美了,完美到似乎不存在任何坏的一面。
正是因为他不似常人般的尽美,总会给她不真实之感。
若是与他成亲,她几乎能想象到婚后相敬如宾的生活,就像现在这样。
她觉得那样也不错。不得不承认,和荃奈相处,她心里没有丝毫负累,轻松非常。
见应怜出神,夙虞眸光黯淡了下去。
她没有立刻反驳,就说明她至少是有动摇的。
那若是更多的话,就意味着她应当很是愿意的。
“应该会。”她回。
得到这么个回答,饶是提前做过心理建设,他还是如遭霜雪所冻,心头一片冷然。
“可是,他不就是一只花妖吗?”他低喃。
不知道荃奈身份的他,只当他是一只花妖。一只花妖又怎么配得上空泽神女呢?
此刻,他似乎忘了,他也不过是一条鱼,还是一只遭人厌恶、被踩进了泥潭里的墨鲛。
听到他的话,应怜只当他是孩子心性,简单到可以肆意向别人表达出自己讨厌的人。
那是成年人嫌少才有的坦率。
低眸,见他没穿鞋,她面上多了些严肃。
转身,她一边去找鞋,一边开口,“怎么不穿鞋?现在已是深秋,很容易染上风寒的。”
看着她的背影,夙虞只觉得心烦意乱。
应怜确实是在真心地照顾他,可是,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她只是把他当一个需要帮助的鱼的感觉。
从前没有想要更多时,他只觉得这样很好。可是心里多了贪欲,他就不想止步于此。
一只花妖尚且可能和她定亲,那自己为什么不能?
明明他才是陪她最久的人。
现在的他还不懂,感情并不能谁先遇见来衡量,也不能以相伴多久来测量。
有些人相携走了很久,却能因为一个从天而降的人打破关系。而有些人不过见了一面,就已经深深记忆。
又想到自己的身份,他自嘲一笑。
花妖好歹拥有极为俊美的面容,也不会遭受白眼,不像他,从一开始就丧失了追求光芒的权力。
得到了这个答案,他又还能说什么呢?
说他喜欢她,让她看看自己,不要和荃奈定亲?可他又有什么理由说这话呢?
他什么都不是。
“不用找了,我走了。”
没等应怜把鞋拿过来,他说完,立马转身朝外跑去,很快便融于夜色中。
应怜看向门外,发现已经消失无踪,她握紧了手中的布鞋。
心里闷闷的,她觉得难受却又不知道这种不同于从前的失落从何而来。
少女站在原地许久,也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
一切重又按着原轨道进行。
应怜定亲这天,空泽之境和浮罗仙岛两域共庆。
看着热闹非凡的空泽宫,夙虞终于明白了荃奈为什么那么有底气。
他不得不承认,荃奈真的是上天的宠儿,他完美得没有一丝破绽。
谁会不喜欢这样一个人呢?
除了他,应该没有谁。
本以为等来的会是亲眼见证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定亲,却不想这一天会是空泽之境彻底变天之日。
还未与荃奈携手入大殿,外面已是阴沉沉一片。
“空泽结界被突破了!”
“什么!”
“是天族,天族大军来了!”
嘈杂不已,混乱至极。
心里不受控制地激烈跳动,应怜抬手捂住心脏,皱紧眉头。
心慌乱成一团,她提起裙摆,挤开人群,快步朝外飞奔而去。
应苍和汐娘还在与天族对抗,自知力量薄弱,对上实力强悍的天族,就算她此刻去到他们身边,也不能撼动分毫。
她还不如先稳定民心,止住混乱,以防遭受更多重创。
勉强稳住众宾客,应怜朝四周望了望,没有看到夙虞,她着急不已。
刚想去找他,就见到天族大军已然压境,直指核心。
瞳孔骤缩,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整个人都麻了。
天族以黑云压城之势而来,那意味着……应苍和汐娘领导的空泽大军已然战败。
而战败的后果,则是家国破灭。
天族以莫须有的罪名下达最后通牒,意将空泽之境这片沃土占位己有。却又伪善地不处以死刑,而是将主族封印于下界。
独坐在空荡荡的主殿,应怜只觉身心疲惫。
如今境遇,全然没有反盘的可能。
天族实力强悍难敌,莫说它要以这样“定罪”的方式排除异己,就算它不要颜面地硬抢,他们也逃不过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