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牵着宋明贞坐在自己身旁,满是怜爱地看着她。
虽说手粗糙了些,但整个人的精神气却比从前在家中好了许多,白氏既心疼又欣慰。
亲卫端了热茶进帐,宋明贞旋即起身接过,熟练地为众人斟好茶汤,这一举动又使得白氏红了眼眶。
遥想当年在京时,虽不是富贵已极,但这些粗活哪里轮得上宋明贞去做。
氤氲茶气萦绕在宋明贞眼角眉梢,她为霍云舟斟满后又为父亲宋林斟了一杯道:“这是女儿先头做的桂花红茶,爹爹尝尝。”
宋林听在耳中却是痛在心口,宋明贞的举动熟练地让她这个做父亲的心疼。他长叹一声,暗恼自己无用,人到中年却连累妻儿老小,跟着他流放边关。
思及此,宋林一口将茶盏中的茶汤一饮而尽,仿佛将心口的一腔愤懑尽数埋藏。
他的举动尽数落在霍云舟眼底,当下就有了考量。
顿了顿,霍云舟道:“今日你们宋家老小得以相见,我便不好在此多留你们团聚,宋姑娘,还烦请你带着你父母兄长前去登记编号,将她们安顿下来。”
拜谢过霍云舟,宋明贞引着众人出了主帐。
她先带着父母兄长前去登记入册,又一再叮嘱他们一定要记住自己的编号。
宋林看着纸上写的那一串数字,不由将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这些是数字?”
宋明贞点了点头,同父亲解释道:“这些是阿拉伯数字,将军用这些给军营中每个人都编撰了对应的编号,我等会儿教你们怎么读写。”
宋林也是当年殿试的探花郎,惊才绝绝,尤其那一笔字写的是连先帝都赞赏过的行云流水、落笔云烟。
他笑道:“古人言,人学始知道,不学非自然,这书海无涯,果然需得日日精进。”
安顿好父母兄长的住处,宋明贞这才开始同她们讲解道:“这些数字乃是从西域传来的阿拉伯数字,这些数字对应的便是我们所说的零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确定众人记住了这些,宋明贞又讲解了百千万等用阿拉伯数字如何书写。
宋家几人皆是有才识功底,是以学起来甚是快。
二哥宋明远大为震撼,“这阿拉伯数字用起来确实便捷,不仅可以运用于军营管理,若是今后推广起来,更是好事,霍将军果然少年英才,竟能想出这样的好东西。”
宋明贞轻声道:“这是我想的。”
宋明远愕然,“这是小妹你想的?”
宋明贞也不瞒她们,反正她们宋家人已来了军营,这些迟早都会知道,是以她点头回道:“是,这些都是我从前在家中读书时看到的,我试着给将军建议,将军便采用了这个法子。”
原身便是饱读诗书,是以宋明远并未生疑,只是感慨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小妹长大了。”
宋明遥更是笑道:“不愧是我宋明遥的妹妹,就是有出息。”
宋林觑了一眼儿子,他敛正面色,冲着宋明贞招手道:“明贞,你过来。”
观察了左右,确认此处无外人,宋林这才低声问询,“父亲听闻你如今在军营中做菜,不知你何时会得这一手好厨艺。”
自家的女儿,宋家父母自然一眼能认出,但宋明贞如今所展现出的能力还是令宋林有些担忧。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宋林如今悟出的道理。
宋明贞太过出挑,宋林委实有些担心。
转念他又想到如今宋家的处境,都已沦落到抄家流放,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宋明贞在见到宋家众人时已经想到了说辞,她将能推给书籍的便推给了书籍,至于做菜的事情只道是自己的爱好,从前担心旁人知晓觉得这不大符合身份,便未曾说与外人知晓。
宋林闻言点了点头,并未再深究。
只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是父亲的不对,从前只顾着问察你的功课,却不知你还喜爱这些。”白氏闻言更是红了眼眶,哽咽道:“当娘的真是不称职,竟连你喜爱的事儿都不知晓,如今却还得靠你这一手好厨艺,才能叫合家团聚,贞儿,你受苦了。”
白氏的外祖家乃是太原王氏,说来也是名门之后,是以纵是悲拗,举手投足还带着大家族的教养。
她抚摸着宋明贞的脸颊,亲切道:“贞儿受累了。”
温热的掌心在宋明贞双颊流淌,带着最真挚的情感,令宋明贞也有些动容,她看着眼前的白氏,唤了声,“娘。”
白氏旋即将其揽入怀中,“好孩子,今后咱们一家团聚了,有什么事阿娘帮你。”
此情此景,令屋内其他三个大男人也不由眼圈一红。
好在如今一家还能再聚在一起,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从前往后,有难一起走,有苦一起吃。
——
主帐内。
霍云舟将自己的分析说与江湛听,江湛沉吟片刻悠悠道:“照你这么说,宋大人是被冤枉的?”
修长的指头搭在桌案上敲打出有序地声响,霍云舟开口道:“我还未曾问询过此事,只是瞧着宋林的样子,断然不是像贪墨的人,此事须得调查清楚,若宋林并非贪墨,自是要还其一个公道。”
江湛闻言一挑眉,瞥向上方的霍云舟笑道:“你该不会是因为宋姑娘吧。”
霍云舟面上一滞,旋即沉声道:“关宋姑娘什么事?”
江湛讨了个没趣儿,他啧啧称奇,“蕴之,你从前不是这样的。”顿了顿,他正色道:“不过你说得对,若宋林当真是被冤枉的,自然是要还其一个清白。”
最重要的是,如此一来,宋林官复原职,宋明贞便不再是罪臣之女。
这样的话,老太君那边也就好交待。
总不能提及宋明贞,说是罪臣之女吧。
他眯了眯双眸,“此事我会着人去京中打探的,还有一事,突厥那边似是有所动作了。”
霍云舟敲打桌面的手指骤然一停,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肩膀上已经愈合的差不多的伤口,眸光骤然阴沉了下去。
“我看他是另一只眼睛也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