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裹挟着雪白的飞沫从门帘缝隙而入。
宋明贞睁开眼,透过后尾营糊着竹篾纸的窗户看着外面朦胧的飞雪。
她眸中亮了亮,忙不迭披了外衣下床。
不知昨夜是从什么时辰落的雪,簌簌的雪粒子便铺陈了整个汉州军营,透过混沌的雪色,不远处的胡杨林上雾凇沆砀,寒风卷起漫天飞雪,在屋檐下还未燃尽的烛灯四周缭绕,雾霭霭的朦胧上一层淡黄色的光辉。
后尾营的女人们也渐次起了床,制衣组的姑娘们之前便已经赶工为军营里所有人裁制好了冬衣。宋明贞穿着徐慧娘为她制作的厚袄,踩上半尺厚的积雪,一路上发出橐橐声响。
她将头深埋在领口,摸着袖口里的半截麻绳,准备寻一处空地开始练鞭。
火头营旁有几棵梅树,初晨的微光散落,将交杂横陈的霞色红梅映照的晶莹剔透,隐隐有馥郁的梅香流淌,嗅着这扑鼻的香气,宋明贞心情大好。
站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间,宋明贞望着天际飘落的雪花,一招一式地开始苦练。
她如今进步甚大,已经能做到纵打一线、横扫一片、收放自如。
在静谧无声的梅林中,只听得她挥扫出的凌厉声响。
随着树梢间悉索的声响,宋明贞便即刻意识到有人前来,紧跟着她便察觉到有危险的气息悄然出现。
在宋明贞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她便看到有一道黑色身影倏地从梅林间出来,直冲着她而来。
宋明贞如今已初学皮毛,她连忙甩绳化鞭朝着对方挥去,不料对方只是堪堪一动,便轻而易举地躲开,紧跟着她眼前一黑,一只温暖的大手便遮蔽在她眼前。
她刚想出声喊人,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鞭法进步很大,但是还是被我抓住了。”
霍云舟的声音低沉慵懒,携风而来,在宋明贞的耳畔低低响起。
他垂首凑得极近,宋明贞几近能感受到他口中吐纳出的热气在她耳稍缭绕。
确定来人是霍云舟,宋明贞紧绷的心弦这才松弛了下来。
她嘴角勾了勾,趁着霍云舟一个分神时弯身逃脱了对方,四目相对,宋明贞挑眉道:“将军手段不错,但是还是被我逃开了。”
霍云舟一身玄色劲装立在风雪之中,簌簌的飞雪落于他挺拔的肩头,黑白分明,旋即便融化消散。
她二人心中都清楚,正是因为霍云舟生怕自己伤了宋明贞,才能给宋明贞逃脱的机会。
霍云舟闻言只是浅浅勾了勾唇畔,负手凝望着眼前的宋明贞,闻声附和道:“你说得对。”
宋明贞因练鞭出了汗,小巧的脸庞微微涨红,如同染上了胭脂。漆黑如墨的双瞳带着灵动的光泽,是以他上前凑近宋明贞,因着他身姿欣长高伟,必须得微微俯身才能与宋明贞平视。
低眸看着宋明贞露出寒风中的右手,因风雪冻得泛红,霍云舟伸手牵起她的手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捂住呵了呵热气,“那现在,我被你抓住了。”
他的声音随意且慵懒,带着低醇的磁性落在宋明贞耳里,仿若轻羽在她心头拂动,眼前悉索纷飞的清冷雪花,如同飞絮般绵绵而落。
宋明贞耳根一红,险些被霍云舟那一句话而捕获沦陷。
转念她又想起什么,看向霍云舟道:“这种话张口就来,看来没少说啊。”
霍云舟呼吸一滞,他连忙解释道:“没有,我真的头一次说。”
这样孟浪的话,若非对方是宋明贞,他才说不出口。
“那你回来就回来,还装作歹人吓唬我,这种事看你做的也轻车熟路的嘛。”
宋明贞原本只是借此打趣,可越说越觉得心头泛酸。
见她背过身不再看自己,霍云舟连忙追上前看向宋明贞,似是又想起什么来,从怀中摸出一枝花递给宋明贞,“你不要生气,这是送你的。春归幽谷浅浅红,赏花如见你。”
宋明贞垂眸一看,便见霍云舟手头拿着的那支花竟是一株康乃馨。
她不由想起现代康乃馨大多用于送给母亲。
霍云舟却说赏花如见她。
宋明贞的笑容不由凝在嘴角,虽说她晓得霍云舟不知情,可还是忍不住道:“我不要。”
霍云舟只当她还在与自己置气,他轻咳了几声,似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般一把将宋明贞抓住,霸道强硬地将花插在宋明贞的发梢间,“人比花娇。”
“……”
宋明贞只觉得如鲠在喉,她摸了摸发梢间的花朵,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良久,她看着十分僵硬别扭的霍云舟问道:“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霍云舟闻言怔愣了瞬,他又道:“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没人教我!”
宋明贞眸光动了动,她开口问道:“江军师没有告诉你这花是祭拜用的吗?”
“怎么可能?祭拜不是通常用的黄菊吗?”
话音刚落,霍云舟便意识到自己中了宋明贞的圈套,末了,他低垂了眸子试探问道:“这花当真是用来祭拜的?”
汉州地处边塞,天气严寒,一入冬便很难再见鲜花。
便是这支香石竹也是他遍寻多处,一路养在温室中带回来的,江湛同他说物以稀为贵,寒冬腊月间他若能带回这支香石竹送给宋明贞,她定然欢喜。
不曾想宋明贞却兴致缺缺,江湛同他说过,女人心思如海底针,嘴上说不要,实则心中便是想要,遇到此时,便更要霸道强硬。
可他着实没有料到,这支香石竹,竟然是用来祭拜的,由不得宋明贞不喜欢。
宋明贞见他惊愕惶恐的神色,忍不住笑道:“逗你玩的。”
她也未曾想到,素来杀伐果断的霍云舟竟然如此好骗。
霍云舟闻言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便听宋明贞跟着道:“其实这花在有些地方,是送给娘亲的。”
“……”
匿在袖中的手不由咯嘣作响,霍云舟面上如常,冲着宋明贞柔声道:“你就在此地不要动,我去去便回来。”
实则他此刻满心充斥的是,江湛,本将军即刻要你项上人头!
看着霍云舟离开的背影,宋明贞脑海中却浮想的是,难道他要去给我买几个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