崂山道士这是《聊斋志异》里非常有名的一篇,记得还被收录到课本当中。也曾被拍成过动画片,还有电影。说是在即墨县(蒲老先生原文并没有说县的名字。但是清朝时候,崂山属即墨县,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写即墨县了。)城里,有个姓王的书生。家中排行老七,咱就叫他王七好了。这位王七祖上曾做过官,从小就喜欢研究道术。听说崂山上道家仙人很多,就打包上自己的家当,就踏上了拜仙求道的征程。崂山,是道教发祥地之一。山上自春秋时期就云集一批长期从事养生修身的方士之流。到战国后期,崂山已成为享誉国内的“东海仙山”。崂山上的太清宫,是崂山道教祖庭,道教全真天下第二丛林,道教全真道分支随山派祖庭。现在已被国务院列为全国21座重点道观之一。王七来到崂山,爬到了一个山顶。发现这里有一座道观,林木掩映,甚是幽清。进庙一看,有一位道士正在殿内蒲团上打坐,白发垂肩,神情悠然自得。王七上前施礼,便与道士攀谈起来。只听得这位道士话中玄理甚妙,对很多事物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看待问题也有非常独特的眼光,不禁被其折服。王七跪倒便拜,请求道士收自己为徒。道士捋捋胡须说道:“在我门下修行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看你书生模样,细皮嫩肉的,怕是吃不了苦啊。”
王七赶忙回答:“吃点苦受点累不算什么,师傅放心,徒儿定不会辜负您的教导!”
道士看他很是诚恳,便在傍晚时分把自己的门徒都聚集起来,让王七与这些师兄们一一见礼,就算是收他为徒了。这位的徒弟还真是够多的,王七得拜了小半个钟头,腰都累酸了。第二天,天还没亮,道士就把王七叫了起来,给他一把斧头,让他随众师兄一同去砍柴。这刚开始修行,还有股子新鲜劲。王七自然是恭恭敬敬、高高兴兴的让干嘛就干嘛。但是如此这般的持续了一个多月可就不行了。累的他是浑身酸痛,手都磨起了老茧,心里叫苦,暗暗地就产生了回家的想法。有一天傍晚时分,他跟众师兄砍柴回来,看见有两位客人在跟师傅一起喝酒。这天色眼看是越来越暗勒,却没有人去点灯。只看他师傅拿来一张纸,剪成了一个圆镜的形状,贴在了墙上。转眼间就见那张纸竟然亮了起来,俨然就是一个人造月亮,照的厅堂当中宛如白昼。师傅陪客人喝酒,那徒弟们自然是要在旁听命侍奉。这时就听一个客人说道:“这良辰美景、怡情悦性,如此大好时光,大家应该共同享受才好。”
说罢把酒壶拿起来,递给身旁侍立的一位徒弟,“拿着,跟你的师兄弟们一起喝个痛快,不醉不休!”
王七就在心里琢磨,这位客人真不实在,这里伺候的徒弟有将近十个人了,你就给这么一小壶酒,还不醉不休,我看光是解解馋怕是都分不过来呢。这位徒弟也不敢擅作主张,看了一眼师傅。师傅满面笑容,点头默许,他才敢谢过客人,接过酒壶,于师兄弟们分而饮之。各位师兄弟也是看到只有这么一壶酒,怕是晚了就没了,赶紧到处寻杯找碗,争先恐后的倒酒喝。你说奇怪不奇怪,众徒弟喝了好几轮了,杯碗尊盏的倒了无数,这一壶酒愣是一点儿也没见少,大家都感到很神奇。这时,另一个客人说道:“道长法力无边,赐一轮明月照亮这茫茫黑夜。只是单是这样喝酒吃菜的,也是略感寂寥。不才便想何不将月中嫦娥呼唤至此,为我们歌舞一曲,也好祝祝酒兴。”
说罢拿起桌上的筷子,手一挥便抛到了道士变出的那一轮明月当中去了。霎时就见一美女从月光中走出。一开始只有一尺来高,也就是30公分多点,等落到地面,就长到跟正常人一样了。这美女那叫一个美啊,腰细脖子长,体态轻盈,婀娜多姿。二话不说就跳起舞来,跳的是唐代著名的宫廷舞《霓裳羽衣》。边跳还边唱:“仙仙乎,而还乎,而幽我于广寒乎!”
歌词并不重要,咱就不翻译了,个人理解去吧。这美女的嗓音也是清脆悠扬,穿透力不比那笙管笛箫的差。美女唱跳完毕,旋转着身子就飘了起来,而后落到了桌子上,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咋回事,就又变成了那一双筷子。三位都很高兴,开怀大笑,再次畅饮一番。这时又一客人说道:“今晚是我这辈子喝的最开心的一场酒了!不过这会儿我这感觉喝的也差不多了,再喝怕是要出丑了。就请两位一同与我去往月宫,喝两杯践行酒,我便要告辞了。”
于是三人连同桌椅酒菜一并飘飘然飞起,还真就慢慢的飘进了道士变化出的那轮明月之中。众弟子都围过来看,见那三位真就是坐在里面喝起来了。影像还真清楚,眉毛胡子的都能看到,就跟自己照镜子那样的清晰。估计是相当于现在手机的真4K显示屏那效果吧。又过了一会儿,这个月亮的光线渐渐的暗了下去,很快就啥也看不见了。于是徒弟们赶忙去找来蜡烛点上。发现殿内就剩自己师傅还在那坐着,两位客人早已不见。桌子上剩菜剩饭、杯盘狼藉。再看墙上那个月亮,只是一张跟镜子形状一样的纸而已。道士问弟子们:“你们喝够了吗?喝开心了没?”
徒弟们那还能说啥,异口同声道:“够了够了,托师傅的福,喝的那是老开心了。”
道士又说:“那吃饱喝足了就赶紧回房睡觉去吧,别耽误了明天早起砍柴。”
徒弟们乖乖的行礼告退,回去休息了。王七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暗想,我这位师傅真正是法力高强,我还得老老实实的在此修行,不学个一招半式再回去那就太可惜了。心中回家的想法也就此打消了。这苦日子又过了一个月,师傅还没有教他法术什么的,王七心中又开始烦闷起来。这天实在是绷不住了,就找到自己的师傅说:“徒儿家距离这里有上百里地,我不畏艰辛的来山上拜师学艺,您不说教我个长生不老的仙术吧,教我几个别的小戏法也行啊,也能够慰藉一下我这不畏劳苦的小心灵。结果我来这里两三个月了,不过是日出砍柴,日暮而归。我在家都没吃过这样的苦,受过这样的累。我何苦呢这是?”
道士笑了,说道:“我早就说你吃不了苦吧,你看,这才俩月你就受不了了。这样吧,今天这时候也不早了,你再在这住一夜,明早就送你回家吧。”
王七又说:“师傅啊,我在这也是辛苦了这么多日子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您好歹也教我个一招半式的,也不枉我这辛苦来一趟了。”
道士问他:“那你想学个什么?”
王七赶忙说:“我以前经常看见师傅随性散步,墙都挡不住您,您就把这交给我,就满足了。”
道士笑了笑,点头应允。于是把真言口诀教给了他,让他背熟。然后命他自己念了一遍,指着墙对他说道:“去吧!”
王七却怂了,站在墙前不敢动。道士又说:“你莫害怕,试试不妨。”
于是王七壮了壮胆子,朝墙走过去,结果被挡住了,没钻过去。道士有些生气了,冲他吼道:“你只管低头猛窜就能过去!相信为师!相信你自己!别害怕,别犹豫,冲过去!”
王七心一横,豁出去了!于是退后几步,留出个加速距离,一咬牙、一发劲,噌的一下就朝墙冲了过去。眼看到了墙跟前,结果啥感觉也没有,就钻过去了。自己还不大相信,回头看了好久,才确定自己是穿墙而过了。那高兴劲儿就别提了。王七赶忙跑回屋里,跪倒便谢:“多谢师傅教导,徒儿没齿难忘!”
师傅也挺高兴,嘱咐他:“这仙家道法,讲求的是心清气洁。回去之后切不可生淫邪之心,否则仙法就不灵了。”
说完给了他一些川资路费,就打发他回家去了。等到了家里,他老婆摆上酒宴为他接风洗尘,席上就问他这么长时间这是干啥去了?王七回道:“我是去崂山拜师学艺来着。真是遇上神仙了,教会了我一个仙家妙法,就是穿墙术。只需念动真言咒语,穿墙过壁如履平地,没有什么能挡得住我。”
他老婆当然不信。王七就说:“那看我来给你表演一个!”
说完起身,后退几步,口中念念有词。口诀念毕,脚下一蹬低头就朝墙冲了过去,只听得“砰”一声,撞了个结实,噗嗤一下趴在了地上。这一下撞的,得亏那年代多是土墙,还软一点。要是换现在这钢筋混凝土的,这一下最次也得重度脑震荡,搞不好美好生命也就此终结了。他老婆赶紧过来把他扶起来,一看头上这包,快赶上鹅蛋大了。这老婆是亲老婆,看他这副模样,笑的是前俯后仰,咯咯嘎嘎的。用现在那话讲,都笑出猪叫声了。王七也是头痛欲裂、又羞又恼,气的直骂那老道不是东西,瞎忽悠人,白给他干了俩月多的活,最后还耍了自己一把。蒲老先生最后点评道:但凡听完这个故事的,都是哈哈大笑开心的不得了。但回头仔细想想这世上之人,像王七这样的还真是不少。现在世上常有这样的粗鄙卑劣之人,喜欢听别人的阿谀奉承,却讨厌那些给他逆耳忠言的人。有这样的人,那就必然就会有趋炎附势、溜须拍马之人。跑来给他献上一些所谓的妙计仙术,告诉他“您要是学会了我这些招数,普天之下就横行无阻了,没有人能把您怎么样。”
一开始试着尝试一下还真是有些灵验,也就相信了天下所有的事都尽在掌握之中了。直到最后一头撞到墙上才明白原来那些东西都是骗人的啊。最后再写一些题外话。评语原文中有一句:“今有伧父,喜疢毒而谓药石,遂有舐痈吮痔着。”
这里包含有三个典故,都挺有意思,简单来写一下。“伧父”,出自《世说新语·雅量第六之十八》。说是当时有个褚季野的名士,从章安县令改任成为了太尉记室参军。诸公名气很大,但为人低调,所以很多人是只闻其名不识其人。有一天他出差,坐了一艘客船,半路在钱塘亭投宿。当时,吴兴县令沈充也正好送客经过浙江,也是在此投宿。但是他的客人太多,房间不够了,于是褚季野就被亭吏赶到牛棚去睡觉了。半夜,钱塘江大潮起来了,哗哗的响,把沈充吵醒了。睡不着就起来散散步得了。无意中看见牛棚里咋还有人在那睡觉呢?于是问亭吏:“牛棚下是什么人?”
亭吏说:“昨天有个伧父(粗鄙之人,就跟诸葛亮常被人骂村夫那意思差不多)前来投宿,今儿您的客人住不下了,我就把他撵到那里去了。”
沈充当晚喝了不少酒,这会儿还没大醒过来呢,于是就对着牛棚喊:“伧父,要不要吃点宵夜啊?你是哪来的,过来咱俩喝两杯聊聊天呗?”
褚季野听见了朝他举手示意说道:“我是河南褚季野,喝点那咱就就喝点。”
一听这名姓沈充大吃一惊,原来这是褚季野褚公,他的官可比我大多了,我还劳人大驾过来跟我喝酒,要命了这。赶紧上前行礼,命人就在牛棚里备下酒宴款待褚公,并在褚公面前让人拿鞭子抽了那亭吏一顿,表示赔礼道歉。但褚公却是非常大度,劝说放过了亭吏,并与沈充喝酒吃菜,相谈甚欢,神情淡然自若,并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喜疢毒而谓药石”,出自《左传·襄公二十三年》。有这么三个人,是个三角关系。孟孙讨厌臧孙,但是臧孙却喜欢孟孙,还有个叫季孙的却喜欢臧孙。这几个人都是大人物。孟孙是鲁国三桓(简单讲就是三大贵族)之一,鲁桓公生公子庆父,其后为孟孙氏,是孟子先辈。臧孙就是臧武仲,是鲁国大夫(这在那个年代可是大官)。季孙是鲁国的贵族,三桓之首,凌驾于公室之上,掌握鲁国实权。有一天这个孟孙死了,臧孙前去吊唁,哭的那个伤心啊,差点没背过气去。出来之后他的贴身侍卫就问他:“孟孙一向对您很反感,他死了您就伤心成这幅样子。那要是季孙死了,您得伤心成啥样子?”
臧孙回答:“季孙虽然喜欢我,也对我挺好的,但是他那种喜欢却是疢毒;孟孙虽然讨厌我,但他却是药石一样的人。人得了疢(热病),脸会发热,红扑扑的很好看,而药石却黑乎乎的很丑陋。但这个让人好看的疢毒却远不如丑陋的药石。药石能治我的病,疢毒却会要我的命啊!现在孟孙死了,只怕我也活不长了。”
这就跟那句“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差不多的意思。最后这一句“遂有舐痈吮痔着”,内含“舐痈吮痔”这个成语。这个看着很恶心的成语出自《庄子·列御寇》。说是宋国有个叫曹商的人,代理宋国出使秦国。去的时候得了几辆马车的赏赐,没想到秦王很喜欢他,又赏赐了他上百辆马车。回到宋国后,见到庄子就在那显摆:“您看您老人家,住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靠着编草鞋谋生,饿的是皮包骨头、面黄肌瘦,我实在是没有您这样的吃苦耐劳的精神啊!不过呢,我倒是能让国君高兴,一下子就赏赐我上百辆马车,看来我比较擅长做这样的事情啊!”
庄子一听就烦了,说道:“我听说是秦王生病了,浑身长疮,请人去治病。身上的浓疮要是能给他嘬好了,就赏赐马车一辆。屁股上的痔疮要是给他舔好了,那就赏赐马车五辆。总之是疮越往下越值钱啊。感情您是去给秦王舔痔疮了啊。您能耐确实不小,看来给秦王舔治了不少痔疮呢,所以才能得到这么多的赏赐吧。不过您还是赶紧给我滚吧,您的嘴太臭了,熏死人了!”
你看这庄子说话也是够损的,不过这也说明他是非常憎恨那种阿谀奉承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