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倩在浙江,有一位叫做宁采臣的小伙,此人性格豪爽,为人慷慨,品行端正。有一句话语经常挂在嘴边:“生平无二色。”
就是说他这人对待爱情始终如一,一辈子只娶一个老婆。正好家里有点事情,他便要去往金华。就是那个著名的金华火腿的产地。这天他便来到了金华的北郊地界,看到路边有一座寺庙,便进庙来放下行囊歇歇脚,顺便参观一下。转了一圈发现这座寺庙大殿佛塔什么的修得都非常的宏伟瑰丽,只是园中杂草丛生,有的长得比人都高了,应该是好久都没有人来过了,心中有些奇怪。院子东西两边有不少的僧舍,都是房门虚掩,似乎没有人住。只有南边的一间小僧舍门上挂着一把新锁。转到大殿东边,这里有一片竹林,林边一座小拱桥,跨在一个大大的池塘之上,池塘里开满了荷花,美景如斯,沁人心扉。这时候正是大考之期,各县的学子们都聚到省城来考试,导致城里的旅店价格飞涨,甚至是住的满满的,有钱也没房。宁采臣看这庙宇如此的清新悠然,便想何不就在这里住下得了,而且此处离城也并不太远,早起一些进城办事便是了。打定主意,就在庙内溜溜达达的等待僧人回来,好商讨留宿事宜。夕阳西下,有一位书生进到庙来,径直走到南面那间小僧舍门前,掏出钥匙就开锁。宁采臣赶忙上前施礼说道:“这位公子,小生有礼了。小生到在城内,发现客店已满,无处投宿。无意间来在此庙,甚喜此处幽静,不知可否在此借宿几日?”
那位书生还礼说道:“这间寺庙荒废已久,我也是在此借住。公子若是不嫌弃这破砖烂瓦的,随便找间僧舍住下便是。没事咱俩还能聊聊天,我也是能有个伴儿了。”
宁采臣听完高兴坏了,施礼告辞便找了一间还算完整的僧舍。四处寻了些干草铺在地上就算是床铺了,又弄了半张门板拿几块砖头垫起来做了个桌子,这就算是一个临时的家了。收拾完这一切,出门来在庭院之中,发现夜色清朗,明月高悬,光亮如水。南屋的那位书生也正在庭院当中席地而坐仰头赏月,便过去坐在他的旁边聊起天来。宁采臣说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公子你也是睡不着吗?在下宁采臣,是本地村野人士,因家中有事来在城里。很高兴认识公子。”
那位书生说道:“你好你好,在下姓燕,名赤霞,是四方游历之士,正巧来在此处,得与宁公子相遇,我也是很高兴认啊。”
“幸会幸会,我还以为燕公子也是来赶考的书生呢,却原来是四方游侠。在下听你的口音并非浙江人士,敢问公子家乡何处?来此有多久了?”
燕赤霞说道:“不敢不敢,我只是一位流浪汉罢了,称不上什么侠。在下祖籍陕西,来此处并没有很久。”
两位就这样闲聊了一会儿,宁采臣发现这位燕赤霞谈吐之间尽显朴素诚恳之意,心中很是倾慕。可毕竟是初次相见,渐渐的就没有了话题,便相互告辞,各自回屋休息了。这宁采臣还是个认床的,换了新的环境一时半会睡不着。翻来覆去折腾了老半天,忽然听见院子里有声音。反正也睡不着,起来看看吧。来到院内,听出来声音是从北院传过来的,像是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他便循声而去,蹑手蹑脚的趴在北墙上的石窗下面往院内观瞧。借着月光看到墙内有一处小院,一位大姐坐在院内的一个石凳上,年纪大概有四十来岁。她旁边坐着一位老太太,身穿深红色衣服,头插银梳,弯腰驼背、老态龙钟,估计得八十开外了。两人正在聊天,只听那位大姐说道:“都等这么久了小倩咋还不来?”
老太太说道:“估计快来了吧。”
“会不会是她对姥姥您心生怨恨不肯来了?”
“不会不会,虽然感觉她是有点心里不痛快,但是还不至于不来。”
“哼,这个小妮子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正说着,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远远的虽然看不清,但感觉应该是个大美人。姑娘给那两位略施一礼,老太太笑着说道:“都说背地里不要议论他人,我俩正说到你呢,你这小妖精就悄默声的突然出现了。幸亏没说你的坏话呢。”
哈哈干笑两声又说道:“你这小娘子真是生的如画中人一般俊俏,老朽我得亏不是男儿身,不然也要被你把魂儿勾走了。”
姑娘说道:“也就是姥姥您夸夸我罢了,别人怕是不这么想呢。”
之后那大姐又跟姑娘说了些什么,但是声音比较低,宁采臣没听清楚。又一想作为一名正人君子这样偷偷摸摸的听人家说话实在是不合礼仪,再看天色也实在是太晚了,便转身回屋躺下了。又过了一会儿,北院也安静下来,再无声息。正在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感觉似乎有人进到了屋里。赶忙起身查看,原来是北院的那位姑娘。赶忙施礼说道:“姑娘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要事?”
姑娘微微一笑,说道:“夜凉如水,深感寂寞。我看公子也是睡不着,心想不如来与公子相陪,两人结伴而眠,也不枉这氤氲月夜。”
宁采臣还真是堂堂正正的君子,不是常说自己生平无二色么,还真就是说到做到,马上这脸就拉下来了,说道:“姑娘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人生在世当知仁义廉耻,你我孤男寡女并非夫妻怎能做这样苟且之事?若是被人知道,你我的脸该往哪里搁?”
姑娘又是一笑,说道:“夜深人静,此处并无他人,只有你知我知而已。”
宁采臣说道:“没有他人还有天地呢,人生在世当行得正坐得端。即便是做了坏事无人知晓,还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呢,还有自己的良心呢?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啊!”
姑娘支支吾吾的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宁采臣也不给她机会,说道:“你不要再说什么了,赶紧走!要不然我就要把南屋那位公子喊来了。”
姑娘一听这话,看起来有些害怕了,赶忙就转身出了门。但接着又回转身,掏出来一大锭黄金放在了门槛之内,说道:“公子实乃高洁之士,小女子甚是敬仰,这一锭黄金就作为礼物赠予公子吧。”
宁采臣一个箭步就冲到了门口,拿起金子就扔到了院子里,说道:“这等不义之财,收了脏了我的口袋!”
姑娘满脸羞愧,来到庭院拾起那锭金子,自言自语道:“这个家伙,真是铁石心肠。”
说完就离去了。第二天,宁采臣一早便去城里办事了。回来已经是黄昏时分,看了看南边,房门上着锁,看来那燕赤霞还没有回来。刚要进屋,就见一主一仆挑着行礼来到了庙中。主人模样的那位看到宁采臣便上来施礼说道:“这位公子,小生是兰溪人士,来此赶考,不曾想城内客店都已住满,便寻到此处而来,还望公子准许我在此借宿几晚,感激不尽啊。”
宁采臣说道:“此为荒庙,并无主人,我也是在此借宿,你若不嫌弃,随便挑一间僧舍住下便是。”
“甚好甚好。”
那位兰溪公子便在东边挑了两间僧舍跟自己的仆从一人一间就住下了。又过一夜,这日宁采臣没有事做,早上起来,便来在院中散步。发现那位燕公子门上有锁,看来早已出门。东面那位书生房内没有动静,他的仆从倒是在院中忙碌着做早餐,一会儿做好了端去主人房中,接着房内便传出来哭喊之声。宁采臣赶忙进屋一看,只见那位公子躺在床上已经没有了气息。赶忙报官吧。官府来人,发现房内行李盘缠的一样也没丢。验探尸首,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的致命伤口,也没有中毒的痕迹。只有在左脚心正中有一个小孔,像是用锥子刺的一样,伤口周围还有点点的血迹,不知道是不是踩着钉子了。总之没能查出来是何死因,就随便的定了一个暴病而亡草草结案了。那位仆从想着把主人带回家安葬吧,可自己一人又是行李又是尸体的还弄不了。想去城里雇一辆车吧,可这一天折腾下来时候也不早了,这点估计也雇不到了。只好再住一夜明天再做安排。不曾想一夜过后,那位仆从也死了,报官来查,跟他的主人一个样,不过这位的孔是在右脚。还是弄了个暴病而亡草草结案,派了衙役赶去兰溪通知他们的家人来收尸也就罢了。你看这官府办事效率真就是高。当晚,燕赤霞回来之后,宁采臣跟他说起这个事。燕赤霞认为是有鬼怪作祟,还嘱咐他小心一些。宁采臣那是无神论者,才不信那些妖魔鬼怪的,也就没放在心上。到了半夜,那姑娘又来到他的房间,呼唤他的名字,宁采臣正睡得香呢,突然被人叫醒,还有些迷迷糊糊。只听姑娘跟他说道:“小女子这么多年见的人多了去了,像你这样刚正不阿的还真是头一回见。公子是真正的圣贤之士啊,小女子不敢造次。实不相瞒,小女子姓聂名小倩,乃是一个鬼魂。十八岁时得了一场大病死了,正葬在这寺庙旁边。可是这附近的邪魔妖物实在是太厉害,他们就胁迫我帮他们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心中实在是不愿意,可又无力反抗。如今这寺庙当中已经没有能杀的人了,恐怕那夜叉要亲自动手来害你性命了。”
宁采臣听到这里,一下子就清醒了,忙说道:“多谢姑娘相告,那我是不是应该赶紧离开此地以避此祸呢?”
小倩说:“那夜叉妖力强大,你一凡人能跑多远,它轻易便能追到你。”
“那该如何是好?”
“如今看来,你只能去跟那燕公子同住一室方能脱险。”
“那它不会将燕公子一同谋害了吗?”
“不会,那燕公子是一位奇人,它不敢害他。”
“好,想必这几日那两位兰溪人士便是你们害的吧?烦请姑娘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跟我说说你是用什么样的妖术将他们害死的呢?”
“那两位都是见色起意之人,受我诱惑要与我亲近之时,我便用一个锥子偷偷的扎破他们的脚心,他们便会昏死过去不省人事了。我再用一器物从孔中抽出他门的血,拿去给那些妖怪喝。如若遇到不近女色之人,我便拿出黄金给他。但那其实不是黄金,而是罗刹鬼的骨头变化的。他若留下,那黄金便会化作罗刹小鬼,剖其心肝,拿回供妖怪享用。说到底也就是利用世人的贪财好色之心罢了。”
“唉,确实如此啊,若是不贪财好色怎会受人诱惑而丢了性命。只是不知那妖物何时会来害我呢?”
“应该就是明晚了,公子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多谢姑娘来此相告,这可算得上是救命之恩了,不知小生该如何报答才是。”
聂小倩眼里一下子流出了泪水,说道:“小女子身陷苦海,难寻滩涂。公子你义薄云天、气贯长虹,定能够救我脱离苦海。小女子只求公子能够将我的遗骸取走,另寻一安然静谧之所再葬,这便是恩同再造了。”
宁采臣毅然决然的点头说道:“姑娘放心,小生一定做到。但不知姑娘身葬何处?”
小倩说道:“公子但去庙旁寻一棵白杨,树上有一乌鸦巢的便是。小女子之墓便在那树下。公子告辞了。”
说罢已飘然出门而去,眨眼功夫就消失不见了。宁采臣就没再睡觉,因为那位燕公子总是早早的就出门,所以他就更早的就在南房门外等候了。早上燕赤霞一开门吓了一跳,一看这里怎么还站着一个人,再一看原来是宁采臣。宁采臣不等他开口,便抢先说道:“燕公子,你我在此同住这么些天了,也算是朋友了,一直想请您吃顿饭喝点酒好好聊聊,奈何您总是早早出门,很晚才归,找不到机会。这不今日我便早早的在此迎候,还望赏脸,到我房中一坐,你我痛饮几杯叙谈一下如何?”
燕赤霞也是个爱喝酒的人,再一看这位如此诚恳,竟然这么一大早就在此迎候,也不好推辞。心想今天倒是也没什么大事要办,便答应着跟随宁采臣来到在他的屋里。进屋一看,好么,啥也没有。那当然是啥也没有,这么一大早,太阳还没出来呢,哪里去弄吃的?宁采臣早就搬来了两块大石头,上面还铺了一些稻草,又铺了一层干净的棉布,这就当做是凳子了。两个凳子之间是他用砖斗顶着那半张门板做的桌子,他又加固了一下,还擦得干干净净。他把燕赤霞让坐下之后,说道:“还请燕公子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城中买些酒菜,去去就来。”
说罢出门而去。燕赤霞倒是也大方,心想这样干等着也是怪闷,便从宁采臣的行李当中翻找出一本书看了起来。一个时辰多点,宁采臣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人,一人提着两个大食盒,一人挑着扁担,扁担两头是两个大筐。看来这是酒店的两位伙计。伙计进屋将食盒内鸡鸭鱼肉的摆了满满一桌,两个大筐打开原来是四大坛酒,放下便回身走了。宁采臣抱起酒坛满上两碗,便同燕赤霞吃喝起来。两人谈古论今、觥筹交错,好不痛快。正正是从早到晚喝了一整天,菜吃得是差不多了,酒却还剩一坛。两人序了年庚,宁采臣少长一些,他便说道:“今天可真是痛快。只是这酒还没喝完,实未尽兴。贤弟何不将铺盖取来,你我将这最后一坛尽饮,今夜你我便同屋而眠岂不美哉?”
燕赤霞一拱手说道:“兄长既未尽兴,小弟我应当相陪,这酒你我兄弟二人自然要尽饮,只是小弟生性孤僻,不习惯与人同屋而眠。喝完我自己回屋睡觉就是了。”
宁采臣说道:“贤弟莫再推辞,等到咱们喝完这夜也很深了,虽然南房据此不远,但贤弟难免有些酒意,今夜又是乌云遮月,若是一不小心摔个跟头,虽不致命,但也是怪疼的。贤弟在此稍后,愚兄去去就来。”
燕赤霞没反应过来他要去干啥,张口要问,宁采臣已经出门而去了。搞不好是去撒尿吧,心里想着。吃了几口菜,喝了几口酒的功夫,宁采臣回来了,手上抱着背后背着都是燕赤霞的行李铺盖的。好么,原来是去帮他搬家了。燕赤霞一看都这样了,那也没啥好说的了。只好铺好铺盖,两人继续喝起来。等最后一滴酒下肚,两人也是醉的差不多了。燕赤霞口齿含糊的说道:“兄长此番招待,小弟我甚是痛快。我知兄长乃是品行高洁之士,小弟十分敬仰。只是我有些小秘密,还都是说来话长的事情。如若有幸,再行告知。但望兄长切勿翻看我的行李包袱,不然只怕对你我会多有不利啊。”
宁采臣非常诚恳的说道:“那是自然,贤弟勿虑,愚兄不是那不知好歹之人,天色不早,你放心安睡便是。”
说罢两人就各自钻被窝了。燕赤霞睡前把自己的一个行李箱放在了窗台上,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紧接着那呼噜就起来了,声大的跟打雷似的。宁采臣哪里睡得着,一方面是因为这呼噜声,更要紧的是担心着那妖怪来害他呢。他就这么躺在被窝里,两只眼睛滴溜溜的乱转,观察着屋里屋外的动静。不多时,便看到窗外隐约有人影。一会儿那影子来到窗前,往屋里窥视。这是个荒庙,窗户纸早就烂没了,只有一格一格的窗棂子,所以宁采臣能够看到那个人影的脸。但是因为天黑,口鼻耳都难以分辨,只是一片模糊。不过那两只眼睛却闪闪发亮,冒着寒光。宁采臣有些害怕,刚想叫醒燕赤霞,忽然看到有什么东西从窗台的那个行李箱中飞了出去。白光一闪,撞断了一根窗棂。又嗖的一声,回到了箱子里。就跟天上那闪电一样,一闪既灭。那黑影也不见了踪影。燕赤霞似乎察觉到了,睁开眼坐了起来,宁采臣便假装睡着,偷偷的暗中观瞧。只见他拿过窗上的箱子看了看,发现有了个窟窿。然后打开箱子拿出一个小包裹,层层剥开,又拿出一个小东西,借着月光看了看,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宁采臣也看在眼里,那东西晶莹剔透,大概两寸来长,也就是六七厘米左右,宽窄厚薄的跟一片韭菜叶子差不多。完事燕赤霞又把那东西层层包起,放回了那个破箱子里,自言自语道:“哪里来的妖物,胆子还真不小,竟然弄破了我的箱子。”
说完又躺下了。宁采臣这会儿是在憋不住了,便说道:“贤弟勿怪,我其实并没有睡着……”巴拉巴拉的就把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跟燕赤霞讲了一遍。燕赤霞说道:“哥哥,咱俩的交情也算是很深了,小弟我就不再隐瞒了。其实我是一名剑客,刚才你看到的那黑影定是妖物,也算它命大,要不是那窗棂挡了一下,它是必死无疑。不过就算如此,它应该也是受了重伤,也不敢再来骚扰我们了。”
宁采臣心中一阵欢喜,聂小倩说的太对了,这位燕赤霞真是奇人,我这命算是保住了。他说道:“原来如此,但不知贤弟藏起来的又是何宝物呢?竟然有如此厉害的功用。”
“那是一柄小剑,我刚刚闻了闻,发现沾有妖气。”
“如此宝物不知愚兄我能否借来一看?”
燕赤霞很是慷慨,起身拿过箱子取出来交给了他,宁采臣端详了老半天,就是一把晶莹剔透的小剑,做的很是精细。完事还给了燕赤霞,心中对这位剑客是越发的喜爱敬重了。当夜也没再发生什么别的事情,两人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起来之后,宁采臣记起答应为小倩迁坟的事情,便出来寻找。还特意来到窗外看了一眼,发现地上有斑斑血迹。来在庙外,转到北墙的时候,看到了一片坟地。来在坟地,果然寻到了一颗白杨树,上面有一个乌鸦巢。树下有一个坟头,看着有许多年头了。又去到城里,雇了两个人,谎称是来给妹妹迁坟,让他们帮忙掘开。发现棺材早已烂没了,尸体也烂的只剩一副骸骨和长长的头发了。从零星的几块还没烂透的衣服来判断这应该是一座女坟。看来是这里没错了。宁采臣付钱打发走了两人,拿来自己的一件大衣当做包袱,仔仔细细的亲手把小倩的尸骨一块块的装入其中。完事还又检查了好几遍,生怕拉下一块半块的,那就不好了。等到这件事情忙完,城里的事情也办完之后,宁采臣就准备收拾行装回转家宅了。临行这天,燕赤霞给他送行。两人那是情深义厚、依依不舍啊。燕赤霞拿出来一个看着很破旧的皮囊递给他,说道:“这是一个剑袋,哥哥好生保管,回家挂于房门之上,可以镇鬼辟邪。此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日,哥哥保重啊。”
宁采臣很是感动,收好皮囊,握着燕赤霞的手说道:“多谢贤弟馈赠,愚兄无以为报。贤弟何不将你的住处告知愚兄,待我回家安顿完毕,也好去拜访,顺便跟贤弟学个一招半式的,也好防身。”
燕赤霞说道:“小弟乃是浪迹天涯之人,并无固定的安身之所。况且哥哥若是豪情仗义之流,倒是还可以跟小弟学个一招半式的。只可惜哥哥乃是大富大贵之人,与此道无缘。哥哥还是好生保重,安心持家,你我有缘再见吧。”
说完兄弟两个拜别,宁采臣雇了一艘客船便回家去了。到家之后,宁采臣首先给小倩寻地安葬。找来找去发现自己的书房后面不远处的那片小树林很不错,于是决定把小倩埋在这里就好。隔天一早宁采臣拿把铁锹只身一人就来在林中挖坑下葬。坑挖的不大,毕竟是只剩一副骷髅了,没用半天时间就忙活完了。看着这个刚刚堆出来的小坟头,宁采臣的心中是五味杂陈。回手拿出祭奠的用具,拜祭了一番,说道:“可怜姑娘年纪轻轻便成了孤魂野鬼,如今把你迁葬在寒舍旁边与我为邻,姑娘是悲是喜我也能最先得知,期望你不会再受厉鬼妖魔的欺负了。也没什么好东西祭奠你,倒一杯浆水敬姑娘吧,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完事收拾一番,起身准备回家。刚走两步,听见后面有人喊他:“公子等等我,我跟你一同回去。”
回头一看,正是小倩。只见她满脸笑意,非常高兴,紧跑两步边赶边说:“公子果然是言而有信之人,这份恩情小女子十死不足以报。请公子带我回家吧,让我拜见一下公公婆婆,就算是给你做婢做妾我也无怨无悔。”
宁采臣之前虽然是见过小倩三次,但那都是在大晚上,而且有一次还离得很远。这次小倩居然在大白天就现身了,宁采臣可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仔细看看,真是一个超级大美女。皮肤白里透红,五官精致,身材苗条,还有一双大长腿。宁采臣整个都看迷了,也忘了自己常说的那句“生平无二色”了,说道:“姑娘也是救我一命,为你迁坟这是我应该做的,不必客气。姑娘既然有意去往寒舍拜会,那就请随我来吧。”
两人来在书房,宁采臣嘱咐姑娘在此稍后,他先去跟老妈通禀一声。老妈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有些惊愕,嘱咐他说:“姑娘既是你的救命恩人,我自然应该见一见。可是她这身份特殊,况且儿媳妇还病卧床榻,此事应当保密,勿要让她知晓,免得吓坏了她。你去请小倩过来吧。”
话音刚落,小倩已飘然而至,跪倒便拜。宁采臣赶忙介绍:“这就是小倩姑娘了。”
老妈吓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话都不会说了。只听小倩说道:“小女子孑然一身,父母兄弟都已离我远去,承蒙公子照顾,如同再造一般。我愿为公子做婢做妾,以此来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老妈端详了她半天,发现她俊俏可爱、温婉尔雅,一点也不像鬼,才敢跟她说话:“小娘子对我儿子如此厚爱,老身甚是欢喜。但采臣是我家的独苗,家族香火的延续还要靠他。说句你不爱听的,我听人说你们这个种族要是跟人结合会有不太好的事情发生呢,所以实在是不敢让他娶你做媳妇啊。”
小倩说:“小女子并没有想到这点,但我真的没有要害公子的想法。不过您说的也是,毕竟我是九泉之下的人了,您对我有所顾忌也是应该的。那我就拜公子为义兄好了,这样您也就是我的义母了。以后家中的大小琐碎就都让我来做便是,我一定尽心尽力的侍奉您老人家。还望成全。”
老妈看她如此真诚,就答应了下来。小倩很高兴,便说要去拜见一下嫂嫂。老妈以儿媳妇身体欠佳不宜见人为由推脱了。当下小倩便里里外外的忙活开了,又是打扫屋子,又是打扫院子,到点就下厨做饭,手艺还真不错。穿堂入室、忙里忙外熟悉的就好似在这住了好多年了一样。吃完晚饭,该就寝了,老妈便嘱咐小倩去铺床,但是却没有安排她睡在何处。小倩心里明白,老妈还是畏惧她的身份,不敢留她在家中过夜。忙活完了之后便自行离开了。归去途中路过书房,看到宁采臣在书房中读书,想跟他道个别说说话,但却只是在门外转悠,好像在害怕什么。书桌就在窗下,宁采臣一抬头也看到了她,便招呼她进屋坐坐,小倩说道:“哥哥屋里有一股剑气,小妹很是害怕。先前归途之中我没有现身也是因为这个。”
宁采臣想了想,想起来燕赤霞临行赠送他的那个皮囊了,赶紧找出来拿到了别的屋里。小倩这才敢来在书房,坐在了书桌旁的客座中。宁采臣则在书桌后的主座落座,想跟她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其实这时他对小倩的感觉早已起了变化,简单讲就是已经爱上了小倩了,但是碍于自己曾经的豪言壮语“生平不二色”,又害怕两人是人鬼殊途,再者小倩已经认自己作为义兄了。这林林总总的枷锁,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拿着一本书在那里假装看。小倩也是深爱这位宁公子。他为人正直,不受美色和金钱的诱惑,而且还帮自己脱离了苦海。只可惜自己是鬼,而他是人,虽然有情有意,可是始终是阴阳两相隔,心中也是纠缠不定。两人沉默了许久,还是小倩先开口了:“哥哥喜欢晚上看书呢。不知哥哥这里可有《楞严经》呢?小妹我在世的时候很喜欢这本书,只可惜现在都忘得差不多了。哥哥若是有,就借给小妹我看看,我若有什么不明之处,也好跟哥哥请教一二。”
宁采臣还真是有这本书,答应着取来给她。然后两人又沉默起来,一人手里捧着一本书,也不知是真看还是假看。一直就这样到了二更时分,这就是夜里十点钟左右了。小倩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宁采臣坐不住了,便说道:“妹妹天色不早了,也该回去休息了吧。”
小倩满脸愁容,凄凄惨惨的说道:“我这一外地来的孤魂野鬼,回墓地有些害怕呢。”
一听这话,宁采臣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也想不出来什么好办法,只好说道:“我这书房里也没有多余的床铺,况且你我现在是兄妹,也应当避嫌才是。”
小倩只好默默起身,悲悲切切似乎要哭出来一般,脚步缓缓的向门口走去,迈过门槛便消失不见了。宁采臣站在那里,怔怔的望着门口,愣了好久。他也是觉得小倩可怜,想过安排她在别的屋里过夜,但是又怕老妈知道了会怪罪。大孝子啊这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这以后,小倩是早早的就来给老妈请安,家里大大小小的琐碎事务也都由她一个人打理。铺床叠被、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厅堂院落总是干干净净,饭菜做的也是香甜可口。老妈舒心的不得了。待到黄昏时分,小倩就告退而去,路过书房时就进来陪哥哥读读书。等到哥哥困了,便凄凄惨惨的回到坟中休息了。其实自从儿媳妇病倒之后,家里所有的活计都落到了老妈一个人身上,给她累的是哼哧哼哧的。而小倩来到之后,就把所有的活都揽了过去,老妈就开始享清福了,非常的舒心惬意。所以对这个干女儿是一天喜欢的一天,简直就比自己亲生的还喜欢了。慢慢的也开始接受她了,逐渐的也不再在意她的特殊身份,晚上也不忍心让她孤单离去,干脆就让她跟老妈睡到了一起。这么长时间以来,小倩也是有一些变化的。刚来的时候不吃不喝,后来就开始喝点稀饭了。宁采臣和老妈对她自然是非常的喜爱,从来不说她是鬼,乡里乡亲的也根本看不出来小倩跟常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终于,儿媳妇病入膏肓、撒手人寰了。老妈也就产生了给儿子续弦的想法。毕竟这个儿媳妇不太争气,没有生下一男半女,这老宁家的香火还得延续啊。这最佳人选那自然是聂小倩,但是老妈心里也是犯嘀咕。还是在意她的身份啊,虽然现在知道她绝对不会害自己的儿子,不过从传说的那些人鬼结合的故事来看,对人还是很不利的。小倩看出了老妈的犹豫,于是找了个机会跟老妈说道:“小女在这里住了也有一年多了,母亲应当能看出来小女的为人。当年我为了摆脱妖物的控制,不愿再害人,才拜托哥哥将我带到此处。也并没有别的想法,就是看哥哥为人光明磊落,数天下难得的正人君子,小女甚是敬佩。我随哥哥回来,也没有别的想法,就只求能够诚心诚意的侍奉哥哥一家三年五载的。一面是为报恩,一面也是为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忏悔赎罪。也好在神宗面前留个好名声,勉强也算是光宗耀祖罢了。”
老妈听罢,一面怜惜,一面也是担忧,只好说道:“爱女这一年来的辛苦我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中。我当然是相信你对我家是只有好心没有恶意,而且我也明白你们年轻人的心思。我其实只是担心,你这样的一个身份,能不能够为我宁家延续香火呢?”
小倩说道:“普天之下哪家人有多少子女那都是上天早有定数的,小女曾暗中看过哥哥的家谱,他是有福之人,命中注定必有三子,跟他娶什么样的媳妇那都没有关系。”
老妈便信了这一番鬼话。鬼说的话么,是真是假,那不都是鬼话。回头跟宁采臣商量,那位也正是求之不得呢。于是乎,丁是丁卯是卯,哪天结婚哪天好嘛。当下就发出喜帖宴请亲朋好友。婚礼当天,有些人就起哄要看看新娘子。这样的热闹日子,当然不能推脱。就见小倩身穿婚服,轻妆淡抹,大大方方的来在席间与众亲友敬酒。满座哗然、目瞪口呆,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姑娘。别说没有人怀疑这是个鬼,大家甚至都认为这是位仙女呢。五福之内的那些亲戚的家眷,也是被小倩深深地吸引,争先恐后的带着礼物来拜会。小倩也是心灵手巧,尤其是画工深厚,擅长画梅兰之花。便挥毫泼墨作画以做答谢,得画者都非常欢喜,当做宝物一样的珍藏起来。两位从兄妹变作了夫妻,小倩还是像从前一样勤劳持家,宁采臣也是勤奋苦读,为将来考取功名做准备。小日过的是和和美美。有一天,采臣在房中读书,小倩在旁陪伴。她低头坐在窗前,神色怅然,像是丢了魂一样,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宁采臣读书专心,也没发现妻子的神情变化。突然,小倩抬头问道:“那皮囊在哪里?”
宁采臣吓了一跳:“什么皮囊?”
“燕赤霞给你的那个呀?”
“哦哦,那个呀。娘子当初不是害怕它么,我放在别的房间了。”
“妾身受人间生气熏染已久,现在已经基本没有鬼气,没什么好怕的了。你应该把那皮囊取来,挂在床头,也好保佑你我不受妖物侵扰。”
“娘子为何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莫非是要发生什么事吗?”
“我也说不好,只是最近这三天,心里总是感觉有些不舒畅。恐怕是金华那妖物看我偷偷地跑了,对我心生怨恨。搞不好现在找到了我的住处,要来跟我寻仇。”
“啊!这还了得,贤妻稍候,我这就去取来。”
说罢出门而去,不一会儿便拿着那个皮囊回来了。小倩接过皮囊,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半天,说道:“这个物件就是剑仙用来装人头用的,看它已经破旧到这个程度了,不知道这得杀了多少人了。妾身如今拿在手里观看,身上还不免要起鸡皮疙瘩呢。”
说罢就把它挂在了床头上。第二天,小倩又让宁采臣把皮囊挂在了房门外。当夜两人在屋内读书,宁采臣困了要睡,小倩让他等等。就在这时,忽然像是天上掉下来一只飞鸟落在了院子里,小倩吓得赶忙跳到床上藏在了帐幕后面。宁采臣壮着胆子从窗户里向外看去,原来正是那夜要害他的那个夜叉。这回能看清模样了。只见它两眼闪闪放光,尖嘴獠牙,血红的舌头伸出来老长,慢慢悠悠的往房门走来。到了门口似乎有点害怕,停住了脚步。犹豫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一样,伸出两只尖尖的爪子抓过那个皮囊,揉搓着看来是想要把它撕碎。只听那皮囊内突然发出一阵咯咯的响声,噌的一下就变成了两个大箩筐那么大。隐约间似乎看见一个厉鬼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一把掐住了那夜叉的脖子,瞬间拽进了皮囊内。然后便没了声音,那皮囊也恢复到了原来的大小。宁采臣是又害怕又惊奇,小倩也从床上下来了,开心的说道:“现在没事啦!”
于是拉着宁采臣来到屋外,打开皮囊看看了,里面只有几斗清水而已。这之后就是平平淡淡的生活了,后来宁采臣不负众望考中了进士,小倩也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中了进士必然是高官得坐,难脱世俗,便纳了个小妾。你看这小子,当年信誓旦旦“生平无二色”,这倒好,三色都有了。两位夫人也是很争气,又各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还真就应了小倩说的那个“必有三子”。这三位儿子也是苦读诗书,都考入了仕途,做了一方人人敬仰的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