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娘在青州道居住着一位叫做陈宝钥的书生,他实际是福建人士。有一天晚上,这位正在家中书房读书,忽然有一位女子挑动门帘进了屋来。陈宝钥抬头一看,不认识。但是却见这位女子生得艳丽绝世,穿着打扮竟是宫中女子的式样,非常的引人注目,不免心中一动,痴痴地看傻了。女子见他这般模样,笑了,说道:“如此清冷之夜,先生一人独坐,不觉得寂寥吗?”
陈宝钥这才回过神来,忙问:“姑娘是何许人家?深夜屈驾敝宅不知有何贵干?”
“妾身家居据此不远,就在先生家西边。来此也无甚大事,只是久慕先生大名,冒昧前来拜会。”
陈宝钥心中琢磨,此女子有可能是个女鬼。但是无奈早已被她迷惑,心中爱慕异常。便起身过来拉着她的手落座交谈。此女子谈吐风趣儒雅,举手投足之间也透露出大家闺秀的样子。陈宝钥跟她是越聊越开心,越聊越喜欢,自觉不自觉的就把姑娘搂在了怀里。姑娘也并不抗拒,看来是对他也有爱慕之情。她四下张望了一番,问道:“你这没有别的人了吧?”
陈宝钥说道:“当然没有了,只我一人在此。”
说完起身去把门关上。回头又说:“夜已很深,姑娘何不宽衣上床,你我就一同睡吧。”
美女十分害羞,低头不语,也不动作。陈宝钥便将她抱起,放在床榻之上,动手给她脱起衣服来。美女说道:“妾身虽已年方二十,但一向守身如玉,还未曾经过这男女之事。先生对我可要温柔一些,勿要粗暴。”
都到这节骨眼上了,不管她说啥陈宝钥自然都会满口答应。当然也不只是答应而已,事还是得按照姑娘的意思办。两人一番恩爱之后,果然床单上有点点落红。陈宝钥没有倒头就睡,躺在床上又跟美女聊起天来:“方才请教姑娘芳名,还未得赐教呢。”
姑娘说:“妾身姓林,家中排行第四,郎君叫我林四娘便是。”
“那敢问四娘祖籍何处?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呢?”
“妾身守身如玉这么些年,如今已全然献给了郎君,你若真心爱我,但只图与君永相好便是,还问这些个做什么?”
陈宝钥只得回道:“娘子说的是,我定不会辜负娘子情深。”
两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便一同睡去了。待到清晨鸡鸣之时,四娘便起身离去了。从此之后,四娘夜夜来此与陈宝钥相会。每夜他都备好酒菜,两人同吃同饮,聊的也是非常的开心。这天聊着聊着话题就聊到了音律上了,没想到四娘对这个话题一点也不陌生,说的是头头是道。陈宝钥便想她一定会唱歌,于是便问了问。四娘答道:“妾身孩童之时确实学过一点音律。”
陈宝钥很高兴,说道:“那就请娘子为我唱一曲可好?”
四娘有点害羞:“我都好久没有唱过了,歌词曲调的已然忘了大半,怕是会招郎君耻笑。”
“娘子这是哪里话来,你我如此恩爱,我怎么会耻笑你呢。”
四娘不好再推脱,便低头打着拍子唱了一曲比较悲情的歌曲。那歌声,婉转凄凉,唱罢已然潸然泪下。陈宝钥也被这歌声打动,心中悲伤酸楚,不禁抱住了四娘,说道:“娘子为何唱这凄楚之调,惹得人心中抑郁不欢。”
“歌曲是用来表达内心意境的,悲伤的人唱不出欢快的曲调,如同快乐的人也唱不出忧愁的乐曲。”
“那娘子心中有何悲伤?竟唱出如此哀婉的歌曲呢?”
“唉……”四娘轻叹一声,侧身依偎在了陈宝钥怀中,没有再说话。陈宝钥似乎也明白了点什么,只是顺手搂住了她,没有再问。这两人的感情亲昵之致,简直都胜过了夫妻之情。日子一长,陈家的人都知道了这位四娘,经常会来偷偷地听她唱歌。但凡听过的,没有不为之落泪的。陈夫人也听说了这位四娘的事情,找了个机会偷偷地看了一下她。发现四娘确实是艳丽无比,想人世间不可能有这样的女子,此女必定非鬼既狐,绝不可能是人。担心陈宝钥被她蛊惑受害,便劝说与她早断了来往才好。陈宝钥自然不听,但是心中却还是有疑虑的,于是没事就会问四娘的身世。这天终于把四娘问烦了,很不开心的说道:“妾身当年本是衡王府内的一名宫女,后来突遭一难,丢了性命,到如今已有十七年了。妾身仰慕郎君盛名,是一位高洁忠义之士,便来此与郎君交好。我虽为鬼,但着实没有害人之心。郎君若是信我不过,那我们就此分别,再不相见便是了。”
陈宝钥赶忙说道:“娘子这是哪里话来?其实我也早已有些察觉了,但我对你并不曾有一丝的嫌弃。只是觉得你我如今如此相好,我也应该对你多一些了解才是。”
于是又跟她聊起当年宫中的事情,四娘的记忆很好,当年的事情都历历在目,讲的是详详细细,有声有色,很是动人。直说到王府衰落之时,四娘动情哭了起来,哽咽的无法再继续讲了。四娘的觉很少,鬼嘛,看来就是不需要睡觉,或者不是晚上睡。她夜里没事就会诵读《准提经》或者《金刚经》这样的佛家经咒。陈宝钥便问她:“你为何时常诵读这些经卷?”
“妾身是在为自己超度。”
“哦?你已身在九泉之下,也可以自我超度吗?”
“应该可以吧。妾身只是感慨前生飘零沦落,如今诵经超度,希望来生能够安安稳稳的才好。”
四娘的学识也是颇高,经常与陈宝钥评诗论词。遇到劣词拙句会毫不留情的批评,遇到好句妙语也会燕语莺声的吟诵。声音好听自不必说,诗句中的情感也能表达的淋漓尽致。与她谈诗论曲令人忘我,不觉疲倦。有一次陈宝钥问她:“娘子可曾做过诗篇?”
“做过,我在世之时偶尔也写过几篇。”
“那可否让我瞻仰瞻仰?”
四娘一笑,说道:“我那小孩子的诗句,哪能拿得出手。何况像你这般的高手,还不得取笑于我。”
两人就这样恩恩爱爱的过了三年。这一天,四娘忽然面色惨然的来跟陈宝钥告别。他很惊讶:“娘子这是要去往何处?因何这般悲伤?”
四娘回答道:“阎王大人念我前生并无罪责,死后又虔诚诵经,所以特别开恩让我去王家重新投胎做人。今日便是你我分别之日了,以后怕是再无缘相见。”
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陈宝钥听完也是悲伤不已,潸然泪下。摆下酒宴,两人落座,最后再喝一场离别酒。席间四娘慷慨放歌,歌词曲调哀婉凄凉,字字句句百转柔肠。每每唱到最动情处,哽咽的不能成声。几番停顿、几番继续,好不容易才唱完一曲。也没有心情再吃喝。四娘起身,在屋中徘徊,似乎是要告辞而去。陈宝钥又拉她坐下,有一句没一句的再说了会儿话。两人就这样一直对坐到鸡鸣时分,四娘说道:“妾身不能再留了。想起以前郎君时常怪我不肯献丑,如今即将永别,我就作诗一首赠与郎君吧,也好给郎君留个念想。”
于是拿起笔来,一挥而就,搁笔说道:“妾身心悲意乱,也没心思推敲细作,词句不通,音节错乱。郎君自己读读,明白妾意便是,可不要拿给别的人看。”
说罢,衣袖掩面低头走了。陈宝钥送她来在门外,转眼间四娘的身形就消失不见了。他在门口呆呆的站了许久,才回过神回到屋中,拿起四娘的诗句看了看,字写得工整秀丽,赏心悦目。便视作珍宝一般精心收藏起来。据说四娘的诗是这样写的:静镇深宫十七年,谁将故国问青天?闲看殿宇封乔木,泣望君王化杜鹃。海国波涛斜夕照,汉家箫鼓静烽烟。红颜力弱难为厉,惠质心悲只问禅。日诵菩提千百句,闲看贝叶两三篇。高唱梨园歌代哭,请君独听亦潸然。诗中词句有些重复脱节之处,想必是后人传唱记叙时留下的错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