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雷曹乐云鹤、夏平子,两位从小光屁股时候就一起玩,长大了又在同一书斋念书,关系那是相当的好,可说是莫逆之交。夏平子从小就很聪明,十岁的时候就能写诗做文章,在当地很有名气。乐云鹤稍差点,时常向夏平子请教问题,态度都是虚心诚恳。夏平子也不端架子,总是不厌其烦的给他解答问题。天长日久,乐云鹤的知识水平也是突飞猛进。文章做的跟夏平子一样的棒,声名远播,当地人把他俩并称神童一对。只是有一点,就是两人在科场总是屡试不中。不久之后,夏平子突发重病一命呜呼。他家很穷,没钱下葬。乐云鹤便担起了这个责任。夏平子还留下了一个襁褓之中的孩子,还有孩子他妈。这两位都没啥经济收入,乐云鹤也就时常接济他们。但凡自己得点钱物的,至少拿出一半分给夏家。夏家靠着他这点接济,得以有口饭吃。当地人都知道这些事情,对乐云鹤是越发的尊敬。但是他也不是富贵人家,又没啥很稳定的收入,再加上还时常接济夏家,自己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了。直到有天他忽然顿悟了,自言自语道:“像平子这样的饱学之士,都还没做出点事业就死掉了,何况像我这样的平庸之人?我看人这一辈子,还是尽早的发财才是硬道理。不然就这样凄凄惨惨、年复一年的生活着有什么意思?到头来搞不好还不如别人家的狗马活得长,这辈子也算白活了,不如及早另做打算。”
于是弃文从商,辛辛苦苦忙活了半年,还真挣了不少钱。当然他也没忘继续接济自己好友那家,两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了。这一天,乐云鹤出门做生意路过金陵,在客店住了一夜。转天起来,来在店大堂内落座,让小二端来一些酒菜坐那吃起来。这时进来一位个子很高的客人,精瘦精瘦,在堂中慢慢的转悠,也不找座坐下。看这人脸色阴沉暗淡,似乎是有什么愁事。等他又转到自己桌边,乐云鹤便站起身冲他作揖问道:“这位仁兄可是要吃点什么?若不嫌弃,便与我同吃吧,我这菜要多了,自己也吃不了。”
那人看看他,却不说话。乐云鹤心想他可能是不好意思吧,便拉着他入了座,把桌上的酒菜推到了他的面前。那人一看就是饿坏了,也没用筷子,直接上手抓着就吃了起来,风卷残云一般,很快就吃光了。乐云鹤一看这显然还没吃饱,又叫小二添了些饭菜,瞬间又吃光了。一看还是没吃饱的样子,又把小二叫来,上来一整根猪肘子,一盘大馒头。这位甩开后槽牙,狼吞虎咽又把这些都吃光了。这才摸着肚皮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说道:“我这都三年没吃过这么饱饱的一顿饭了。”
乐云鹤一看,心想,好家伙,这饭量,顶我半个月的,这明显不是一般人啊,赶忙说道:“看这位仁兄定是一位英勇之士,不知因何沦落到这步田地?三年都未尝一口饱饭?”
那位摆摆手,说道:“我这是做了错事,遭了天谴了。感谢仁兄的饱饭之恩,但我这事实在是不能告诉你。”
“哦哦,”乐云鹤也不是那好奇心重的人,便转移了话题,“那敢问仁兄在何处居住呢?”
“我是地上没房子,水里也没船,早晨起来在这村,晚上睡觉去那镇的,没个固定居所。”
“是这样,”乐云鹤感觉没啥话说了,于是起身行礼,“那仁兄既然吃饱了,我也该上路了,还有点生意要去跑一跑,告辞告辞。”
说罢叫过小二算了店饭钱,背起行囊转身出门走了。那高个子也站起身来,跟在他身后一同走。乐云鹤停下脚步,回头看看他,问道:“这位仁兄因何跟在我的身后?”
“你别怕,我没有恶意。只是我看你将有大难临头,看在你于我有这一顿饱饭之恩,我必须得帮你一把。”
乐云鹤听他这么说,心中有些奇怪。但看他也不像是有恶意,再想这一路有个伴也不是坏事,便答应与他一同上路了。走到天黑,两人找了个客栈住宿。行李放到房内,乐云鹤叫那高个子同去店堂内吃晚饭,他却摆摆手说:“不必了,我不饿,我吃的少,一年就吃几顿饭。你去吃吧,我先睡了。”
乐云鹤更感到此人是位奇人。第二天起来,两人继续赶路。这天要渡江,雇了船走水路。开船时候还是艳阳天,不曾想一到江心便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船翻了,一船连人带货都掉进了水里。乐云鹤不懂水性,高个子倒是很厉害,一直托着他,没让他淹着。等到云走风去,那人便把乐云鹤送上了江中的另一艘客船,嘱咐他在此稍候。回头一个猛子扎下去,不见了踪迹。过了一会儿,高个子划着一艘小船又回来了。两船相并,暂绑在一起。把乐云鹤扶过来,嘱咐他在船上稍事休息。一回身,一个猛子又扎进了水中。过一会儿,高个子又浮出水面,两手拿着的是乐云鹤的一部分货物,给扔在了船中,回身又潜下水去。就这样来来回回好几趟,愣是把货都捞了上来。高个子也觉得捞完了,跳上传来。乐云鹤赶忙跪拜谢道:“恩人救我性命已然足矣,竟将我的货物也都捞了上来,这大恩大德,我该如何相报,但受我一拜!”
高个子赶忙相搀,说道:“你这是哪里话来。你于我有一顿饱饭之恩,这不过区区举手之劳,权当报答你的恩情了。”
乐云鹤也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整理了一下货物,绑缚结实,准备继续行船渡江。货物大部分都在,只是少了一件小东西,不重要了。心想这位一定不是普通人,说不准是个神人也不一定。这时那神人却要告辞:“你的大难我已帮你化解,也不必再你同行,我这就告辞了。”
乐云鹤哪能让他走,好说歹说终于才说服他不走了,于是两人再次一同上路。解开跟大船的绑缚,刚划了两浆,乐云鹤随口说道:“仁兄真乃是神人啊,不仅救我性命,我这一船货物也不过只丢了一个金簪而已。这可是我的全部家当啊,你这可算得上是救了我两次了。”
神人摆摆手,说道:“刚刚不是说过了嘛,我这是报你的饱饭之恩,你不要再跟我客气。金簪也不在话下,你稍等,我去去就来。”
说完扭身又跳下水去,乐云鹤伸手想拦也没来得及。这次下水的时间长了一些,乐云鹤呆呆的望着水面都开始有点担心了。忽然那神人冒了出来,朗声大笑,伸手把金簪递给了乐云鹤,说道:“这样才是不辱使命!”
一旁那客船上看热闹的人都惊得合不上嘴了。生意做完,乐云鹤带着神人回到了家中。将他奉为上宾,朝夕相处。这位神人,十来天才吃一次饭,一次就能吃正常人十来天的。过了好些日子,这一天,两人在屋中喝茶聊天,神人又要告辞,乐云鹤依旧是尽力挽留。忽然外面天色大变,乌云蔽日,电闪雷鸣,似乎要下大雨。乐云鹤趁机转移了话题:“这云上不知是什么样子呢?这雷又是一种什么东西?要是能有机会到天上去看一看,说不定我就能明白其中奥秘了。”
神人笑了笑,说道:“你果真想去云中游玩一番么?”
乐云鹤也笑了,但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就在这点头的刹那,忽然感觉眼皮沉得很,一阵倦意袭来,眼一闭,歪躺在椅子上就睡着了。一小会功夫,他就醒了过来,觉得身子飘飘摇摇的,不像是躺在椅子上的感觉。睁开眼一看,发现自己被包裹在云气之中,四周的云朵像是一团团大柳絮。心中一惊,赶忙站了起来。却感到一阵阵的晕眩,似乎自己是站在船上,晃晃悠悠的。拿脚踩踩地面,一种很柔软的感觉。抬头看,漫天的星星,就在自己的眼前。他寻思着自己搞不好是在做梦。再仔细看看那些星星,都是镶嵌在天穹之中的。就像莲子嵌在莲蓬里那个样子。大的有瓮那么大,中等个头的酒坛子大小,小的也有酒杯大小。伸手摇了摇,大的纹丝不动,小的却活动起来,感觉使使劲能摘下来。于是一用力,还真给揪下一颗,赶忙藏在了自己袖口里。又低头把云彩拨开往下看,只见银海苍茫,城镇像豆粒般大小。心中不禁有点害怕,这万一要是掉下去,岂不得摔得粉身碎骨,尸骨无存?那真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正想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两条蛟龙,拉着一辆彩车慢悠悠的向这边走来。龙尾一甩,轰然作响,如雷鸣一般。车上有一些器皿,跟大碗似的,不过比碗大不少,开口那一圈估计得有好几丈。里面满满的盛着水。有十来个人,就拿着这个器皿往云中洒水。来在近前,这些人忽然看到了乐云鹤,都摆出一副奇怪的表情。乐云鹤也挨个审视这帮人,发现那位神人也在其中。他正跟其他人说:“大家不必惊异,这位是我的好朋友。”
说完递过一个器皿,让乐云鹤拿着也洒洒玩玩。当时他家这地界已经旱了好久了,他便一手接过器皿,一手拨开云彩,找到自己家乡的位置,尽情的把水全洒了下去。又过一会儿,神人跟乐云鹤说道:“我原本是雷曹,先前因为下错了雨,被罚到人间赎罪三年。如今我刑期已满,你我只好就此别过了。”
说完把驾车的万尺长绳递到他的面前,“你紧握此绳,我将你顺下地面,你便可以回家了。”
乐云鹤有点害怕,犹犹豫豫的。神人笑了,说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他这才接过绳子,双手紧握,闭上了眼睛。只听到耳边嗖嗖的风声,也没觉得自己是被吊在绳子上的,瞬间功夫,两脚就感觉到了地面。睁眼一看,自己正在村外。松开手,那绳子便慢慢的收回到了云彩当中,不见踪影。回家路上听到有人议论,说是最近这大旱,终于盼来了雨,可奇怪的是周边十里之外的地方只下了一指来深的雨,只有乐云鹤住的这地儿,下的那叫一个痛快,地上都新多出来好几条小河。到了家里,自己偷偷的来在书房,拿手往袖子里一摸,摘的那颗星星居然还在。拿出来放在书案之上,仔细观瞧,黝黑黝黑的,跟块石头没啥区别。到了晚上,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那星星光芒四射,照的屋中亮如白昼。这真是宝贝,喜欢的不得了,还专门做了一个袋子盛放,小心翼翼的收藏起来。只有夜间家中有贵客临门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用来照亮喝酒。如果有人正视这颗星星,就会觉得那光芒如箭,一条一条嗖嗖的往眼里射。有一夜,乐云鹤的妻子正用这星星照亮梳头,忽然就见那星星慢慢的变小了,一直变得只有一只萤火虫大小,飘飘忽忽的在屋子里飞舞起来。乐妻有些惊讶,张开嘴要喊自己的丈夫来看,那星星却忽的一下飞进了她的嘴里。她咳了几下没咳出来,反而感觉顺着喉咙下去了。赶忙把乐云鹤喊来跟他说了这事,乐云鹤也觉得很神奇,虽然十分珍视这颗星星,但是也不能把媳妇肚子剖开拿出来吧。只好安慰了几句,两人便睡了。睡梦当中,自己的好友夏平子托梦来了,说道:“兄弟,我就是那颗少微星啊。我走了这些年,家中承蒙你的照顾,这份恩情我是牢记心间。如今你又将我从天上摘下带到了人间,看来你我的缘分还未尽啊。现在我干脆投胎转世做你的儿子吧,以此来报答你的大恩大德好了。”
这位乐云鹤,如今都三十岁了还没有孩子,现在做了这样一个梦,自己的好朋友要投胎给自己做儿子,笑都笑醒了。果然这之后他妻子就怀孕了。十月怀胎,一朝分晚。生孩子那天,满屋放光,就跟当时那颗星星照耀一样。于是就给这孩子起名叫做“星儿”。这孩子非常聪明,比当年的夏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十六岁的时候就考中了进士。蒲老先生点评道,乐云鹤当年文章做得好,那在当地也算得上是位名士。但后来屡考不中,忽然就顿悟了也许自己并不是那能走功名利禄的人。于是就像甩掉不合脚的鞋子一般,弃文经商去了,这跟当年班超投笔从戎不是一样的觉悟吗?至于后来雷曹报答他的饱饭之恩,夏平子报答他照顾家人之恩,表面看来虽然是神人以自身的法力报答恩情,但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命运对于贤德之士的报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