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青梅白下(古时南京的别称)有一位姓程的书生,此人为人豪爽,处世光明磊落,不受世俗繁文缛节的束缚。有一天,程生外出归来,进门脱下外衣,要往衣架上挂的时候,觉得束带一头沉甸甸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拽着似的。低头看看,也没有什么。转身之间,一位美女从衣服后面走了出来。美女真正是一位美女,天仙一般。她面带微笑望着程生,拿手拢了拢头发。程生也不是没见过美女的人,但是如此美丽的女人也还是第一次见。心想这个女人一定不同寻常,于是开口就问:“这位姑娘真是美丽无比,就是出现的有点突然,你难道是鬼不成?”
美女扑哧一乐,说道:“公子真聪明,小女子我确实不是人,但也不是鬼,我乃是狐仙。公子是不是怕了?”
程生也乐了,说道:“姑娘如此美丽,即便是鬼我也不怕,又何况是狐仙。但不知姑娘到我家来是有什么事吗?”
美女说:“也没啥大事,就是你我有一段姻缘,所以我就来了。”
程生一听乐坏了,那还有啥好啰嗦的,赶紧入洞房吧。于是两位就此成了没有名分的夫妻。时间一晃两年过去了,美女生了一个女儿,起了个小名叫做青梅。那年代,重男轻女。于是美女就时常劝慰程生:“相公不必再娶妻,我一定能给你生个儿子的。”
程生还是挺相信她的,于是也一直没有再娶。可是耐不住他那帮的狐朋狗友们时常的讥讽嘲笑,程生慢慢的也没了主意,终于找来媒人,给聘了湖东的王氏为妻。美女听说了这事之后气坏了,抱过女儿喂饱了奶,递到了程生的怀里,说道:“这就是你家的赔钱种,愿养你就养,愿杀你就杀,现在就全归你了。我不给你家当奶妈了!”
说完扭身出门就走了。之后程生娶了王氏过门,也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不过这王氏待青梅也还算不错,慢慢的将她养大了。青梅很聪明,长得也很漂亮,非常像她的狐仙母亲。几年过去,程生得了一场大病一命呜呼,没多久王氏也改嫁了。青梅变成了孤儿,只好寄住在堂叔家中。这位堂叔不太靠谱,不是个好人,盘算着要把青梅卖掉挣点钱花。刚巧当地有一位王姓书生,刚刚中了进士,正在家候补。听人说过这位青梅姑娘不仅是人长得漂亮,还聪明伶俐,于是花了大价钱买回了家,让她给自己的女儿阿喜做贴身的丫鬟。阿喜这年十四岁,长得也是非常漂亮,见到青梅非常喜欢,食则同桌,睡则同床。青梅也确实是聪明伶俐,善于察言观色,很多时候话不必明说她便能明白,这一家人也是越来越喜欢她。当地有一位姓张的书生,字介受。家里非常的穷,连个安身的房子都没有,租住着王家的一处宅院。但此人非常的孝顺,为人处世也是很中肯,还酷爱学习。有一天,青梅被派到他家去收房租。进屋的时候张介受正在吃饭,一看他吃得那东西,不过是一碗米糠粥,就着一根咸菜条。张介受看到东家的人来了,赶忙吃完去拿房租了。青梅便来在内屋跟张家老太太聊天,老太太也是刚吃完饭,桌上竟然有半根没吃完的猪蹄。老张头这时正生病,卧床不起。张介受取来房租交给青梅之后,便把父亲抱起,搀扶着他小便。老张头没控制好,尿在了张介受的衣服上一点,顿时脸就红了,满脸的羞愧之色。张介受还以为老父亲没注意到,赶忙用衣袖遮住了被尿湿的地方。放父亲躺好,赶忙就出屋门去洗衣服了,唯恐被父亲看到。青梅看到这一幕幕的很受震动。回到家之后便把这些事跟阿喜小姐讲述了一番,临了说道:“咱家的这个租客可不是一般人啊,小姐您若是对男人没要求就罢了,但若是想嫁一位如意郎君,这位张介受绝对是不二人选啊。”
“是么,他这么好啊。可是他家那么穷,门不当户不对的,家父估计不会同意吧。”
“这个不要紧,老爷最疼小姐了,这事您要是愿意,那一定就成。我可以去偷偷的告诉张介受,让他找媒人上门来提亲。到时候夫人肯定会叫你去商量,你就说愿意就行了。这事准成。”
“那我要跟了他,他一直这么穷,那岂不要被人笑死?”
“小姐放心,我的相面能力很厉害的,张介受必定会大富大贵,我绝不会看错。”
第二天,青梅就来在张家,把提亲的事情跟张母说了。张母大吃一惊,说道:“你怎么能让我做这种事呢?我们家几斤几两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只怕会招来祸端。”
“伯母您多虑了,我家小姐早就知道你家公子是一位品行端正、德才兼备又勤奋好学的人,已经仰慕好久了,我这是猜偷了她的心思,才来跟您说这提亲之事的。你只管请媒人上门提亲便是,我跟小姐从中帮忙,这事一定能成。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不成,于你家公子又有什么损失呢?”
张母略一沉思,点头说道:“那好吧,我们就姑且一试。”
于是找来当地一位买花的侯氏做媒人,来在王家提亲。王夫人听明来意之后,笑了半天。又告诉王进士,也是大笑了好久。之后命人把女儿喊来,把侯氏的来意说了一番。阿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青梅抢先开口:“这位张介受为人忠厚诚恳,对父母也是非常的孝顺,还勤学苦读,将来必成大器。小姐嫁给他不会吃亏的。”
妇人没有理会青梅,对阿喜说道:“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可想清楚,他家那条件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要是愿意这辈子就吃糠咽菜,那我就给你答应这门亲事。”
阿喜低头沉默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却也没敢直视父母,歪着头对着墙说道:“穷或富,那都是命运使然。如果有富贵的命,那穷也只是穷一会儿,之后就都是富贵的好日子了。如果就是穷命,就像那些富家子弟,最后落得家徒四壁的也不在少数啊。女儿的婚事还是全听父母做主吧。”
起先王进士把女儿叫来说是商量这事,实际上就是想要拿这番事图个乐子罢了。这会儿女儿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把他气得不轻,问道:“你真就愿意嫁给张家那个穷小子吗!?”
阿喜有些害怕父亲,再就是那年代的大家闺秀,对于这种事总是有些害羞,所以就只是低头不语。王进士又问一遍,还没说话。气的骂道:“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一点也不长进!你还不如拿个箩筐去大街上做个要饭姑子呢!不知道丢人几斤几两!”
阿喜被父亲一骂,又羞又恼,脸都涨红了,哇的一声哭着跑出门去,那媒婆侯氏见势不妙,也跟着跑了。青梅一看这场面,知道这事准完,但她相信自己的眼光,决定不如毛遂自荐,自己嫁给那张介受得了。于是过了几天,一天夜里,趁小姐睡得早,自己偷偷跑到了张家。张介受正在屋中看书,青梅一敲门吓了他一跳,开门一看原来是东家的丫鬟,赶忙请进屋中,问道:“姑娘深夜来访,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啊……张公子……您读书呢……那个我来啊……那是……我没……我有事……是这样……那个……”青梅是又害羞又紧张,说都不会话了。“姑娘若没有什么事还是赶紧走吧,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让别人看见好说不好听。”
青梅一下子眼泪下来了,说道:“公子不要误会,我乃是良家女子,不是那轻薄之人。只是仰慕公子贤德,所以才冒昧来访,愿以身相许。”
张介受赶忙说道:“姑娘爱慕与我,说我是贤德之人。可是这种深更半夜偷偷摸摸的行为,凡是洁身自爱之人都不会做吧,何况是贤德之人呢?那种需要用不正当的手段才能做成的事情,哪怕最后是件好事,为君子者都不会去做。何况做这等坏事,这将来让你我如何做人?”
青梅说道:“那如果我能够促成此事,你愿意娶我吗?”
“如果能娶到像你这样的好姑娘,那我此生也别无他求了。只是我觉得这事目前有三点困难,所以我也不敢答应姑娘。”
“哪三点?说来听听。”
“第一,姑娘你是人家的丫鬟,你不能给自己做主;第二,即便你能够做主,但如若我的父母不同意,这事也不能成;第三,即便我父母都同意,但以姑娘你的身价,就我家这条件,肯定是拿不出来的的,这事终究是成不了啊。姑娘你还是快回去吧,这瓜田李下的,人言可畏啊。”
青梅只好起身出门,临走之时又对张介受说道:“公子如果确有此意,还请你与我一同想办法共成此事。”
张介受是真心的喜欢这青梅姑娘,很诚恳的点了点头,青梅这才转身离去。青梅回到王家,不曾想阿喜姑娘已经发觉她偷偷的出门,早就在这等着她了:“你这深更半夜的,到哪里去了!?”
青梅赶忙跪地实说自己去了张介受家里。阿喜气坏了,以为她是去跟那张介受苟合,拿过家法就要责打。青梅连忙请饶,哭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仔细。阿喜听完长叹一声,扶起青梅,说道:“他没有与你私通,这是礼之道;此事他要请求父母意见,这是孝之道;他没有轻易的答应你的要求,这是信之道。张介受有此三德,老天一定会保佑他的,他不会过很久的穷日子的。”
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青梅一眼,“那你的想法呢?”
青梅脸一红:“我当然是要嫁给他。”
阿喜笑了:“你这个傻丫头,你能给自己做主吗?”
“那我就去死!”
“不用这么悲壮,你放心,我会给你做主的。”
青梅赶忙再次跪地拜谢小姐。过了几天,青梅又跟阿喜说道:“小姐前些日子说的为我做主那话,是说说而已,还是真正要发慈悲呢?如若小姐真心要帮我,我这还有一件难事,希望小姐能够帮忙。”
“何事?但讲无妨。”
“张介受家里穷您是知道的,聘金他肯定拿不出来。我自己也没有足够的钱替自己赎身。若是按当年老爷把我买来的那价钱,您就算同意把我嫁给他,那也跟不同意一个样了。”
阿喜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个事说实话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了。让我做主把你嫁给他,这恐怕不太合适。如果不要你的赎金,那我父母肯定也不会同意,再说我也不敢跟他们提这样的要求。”
青梅一听这话,哭了起来,哀求道:“可是小姐您得帮我呀,您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去死吧?”
阿喜沉思良久,说道:“实在没办法,我这还有点私房钱,都给你吧,虽然不够你赎身的,倒也不差很多了。”
青梅赶忙跪倒拜谢小姐,拿了钱,偷偷的来在张家,把事情讲述了一番,钱给了张介受。张介受有给自己母亲说了这事,张母很高兴,四处求朋友告亲戚的,东拼西凑,连上阿喜的这些钱,终于凑够了给青梅赎身的钱。找个保险的地方藏好,只待佳音。又过几天,京城里来了委任状,王进士补了山西曲沃知县的缺。阿喜知道机会来了,赶忙跟自己的母亲说道:“青梅如今年龄也不小了,如今咱们又要一同跟随父亲去山西上任,不如就此把她嫁出去得了。”
夫人知道上次阿喜要嫁给张介受那事就是青梅攒动的,这小妮子心眼子太多,一直都担心自己姑娘被她带坏了,早就想把她嫁出去了,但是自己女儿跟她太亲密,又怕女儿不高兴。如今女儿却主动提出来这么一个要求,那自然是很开心。过了两天,家里有另一位佣人跟老爷说了张家有意要娶青梅。王进士笑了,说道:“他家也就只配娶个丫鬟做老婆,上次竟然敢跟咱家小姐提亲,真是不自量力!不过要是把她卖给个富贵人家做小妾,那价格至少能比我买的时候翻一翻。”
阿喜一听这话,赶忙劝道:“父亲,青梅伺候我这么多年了,你把他卖给别人做小妾我可不答应。”
“哈哈哈,好好,我女儿真是菩萨心肠,那就把她嫁去张家吧,不过这聘礼可不能少了。”
于是命人给张家带去话,就按当年买青梅的价格做聘金吧。张家早就准备好了钱,就等这句话了。赶忙请媒人把聘金送来了,还了卖身契,这门亲事就这样成了。青梅过门之后,孝敬公婆尽心周到,比张介受伺候的还要好得多。家务活干起来勤快麻利,吃糠咽菜的也不觉得苦。于是这一家人对青梅无不爱戴敬重。青梅还做得一手好针线,时常做些刺绣拿去售卖,都是供不应求,以至于商贩们都聚到他家门口等着,唯恐抢不到手。卖的钱就拿来贴补家用,也能卖点吃穿用的。青梅还时常的劝张介受专心读书,不必顾及家中的大小事务,全交给她打理就是。终于,王进士一家人收拾好了行囊要启程上路了。青梅前来拜别,阿喜见到她留下泪来:“你如今是找到好婆家了,我是没法跟你比了。”
青梅劝慰道:“这也全靠小姐你的帮忙啊,如此大恩,永世不忘。您可千万别再说不如我这样的话了,这是折我寿呢。”
两位挥泪而别。王进士山西上任之后,一晃半年过去,王夫人就生病死了。灵柩找了个寺庙暂存,准备有时间的时候再运回家乡安葬。再过两年,王进士因为贪污受贿被人告倒。罢官不说,还被罚银万两。家境从此落破,最后穷的饭都要吃不上了,家奴院工的也都跑光了。正巧那年当地爆发瘟疫,王进士不幸被传染,一命呜呼了。这下就只剩了一个老女佣伺候着阿喜小姐。没多久,这个女佣人也死了,阿喜就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了。邻家的老太太劝阿喜找个人家嫁了得了,至少能有口饭吃。阿喜说道:“如果有人能出钱将我的双亲好生安葬,那我就嫁给他。”
老太太看她可怜,给她拿来一斗米便走了。过了半个月,老太太又来了,说道:“我也是帮你四处打听了,你这个事很难办啊。家里穷的,没钱帮你安葬父母,家里有钱的呢,又嫌你是家道中落。太难了!不过我这倒是还有一个下策,就是怕姑娘你不愿意啊。”
“您说来听听吧。”
“咱这有一位姓李的人家,想找一位二房。姑娘你天姿国色,他若是见到你,就算让他掏大价钱厚葬你的父母,我估计他也能愿意。”
阿喜听完大哭起来:“我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怎么能给别人做小呢!?”
老太太摇摇头,没再说啥,走了。阿喜这日子过得苦啊,每天就吃一顿饭,天天盼着能有个人家把她娶了。就这样半年过去了,眼看着一天一顿饭都快吃不上了。这天,那老太太又来看她,她哭着说道:“我这日子过得如此艰苦,时常就想一死了之。但却一直坚持苟活,无非就是因为父母的灵柩尚且在此。我死倒是不足惜,只是谁能来给我安葬父母啊?我想通了,不如就依了你的主意,你去请那李公子吧。”
老太太于是便把那李公子领来了,这位一看阿喜,高兴的差点儿跳起来,太美了,太喜欢了。当下就掏钱雇人给二老大办了丧事入土为安了。之后雇了车马,载着阿喜回了家中。到家得先去参拜大娘子。他家这大娘子是出了名的悍妇,所以李公子也没敢说这是小妾,只说是刚买的一个丫鬟。这大娘子那是这么好糊弄的,一看这阿喜长得如此漂亮,自家男人是个什么玩意她还不知道么,就算是丫鬟那也不行。当时就暴怒了,抓起根棍子连打带骂就把阿喜撵了出去,不让她进门。阿喜被打得披头散发,哭的是涕泪横流,站在大门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是正巧有一位老尼姑路过,看到阿喜这番模样,问了问大概的情况,便邀她一同去庵中暂住。阿喜欣然应允,跟她回到了尼姑庵。阿喜请求老尼姑为她剃度,老尼没答应,说道:“依老尼看,娘子并非是久落风尘之人。我这庵中虽只有些糙米粗粟,但填饱肚子是没问题的。娘子大可放心的在此居住。等时候一到,你该离开就会离开了。”
阿喜于是就在这里住了下来。一开始还没啥事,时间一长,当地的一些泼皮无赖听说这里住着一位天仙般的小娘子,就时常来砸门,还说一些污言秽语。老尼姑年岁大了,管他们也管不了。阿喜哪受过这样的调戏,时常哭的寻死觅活的。老尼姑想起来自己在吏部有个熟人,于是去那里讨了张严令禁止的告示贴在门上,那些泼皮无赖才略有点收敛。但是胆大的还是有,有一天晚上,有个家伙就来在尼姑庵的墙边掏洞。老尼姑晚上起夜,听到院墙有动静,大声吆喝才把那贼人吓跑。天一亮赶忙去到吏部找那熟人,还真就把那贼人抓住了,送到当地的衙门拷打一番,那些泼皮才渐渐的不来骚扰了。就这样一年过去了。这天,有一位富家公子路过尼姑庵,便顺道进来上了个香。正巧阿喜在打扫院落,这位公子一下子就被迷住了。赶忙就找来老尼姑,威逼利诱,让她给做媒,要收了阿喜做偏房。老尼被他缠的没有办法, 只好用缓兵之计,说道:“这位姑娘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是不甘心给别人做妾的。而且她性格刚烈,不能强逼,您且先回去,我慢慢劝劝她,一旦有消息,我立马告诉您。”
公子于是就走了,阿喜知道这事之后,嚎啕痛哭、伤心不已,恨不得服毒自尽。老尼姑好劝歹劝才让她安稳下来。这夜梦到了自己的老父亲,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跟她说道:“都怪我当年没有答应你的要求,才害你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如今是后悔也晚了。不过闺女啊,你也不必寻死觅活的,你就耐心等待些时日,你的夙愿还是能够实现的。”
第二天醒来,阿喜回忆昨夜的梦境,觉得有些奇怪。梳洗完毕,老尼看着她忽然惊讶的说道:“我看娘子这面相,污浊之气已然散尽,困苦艰难这马上就成为过去了。娘子的福气马上就要来了,您可不要忘记老尼我啊。”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大力的砸门。阿喜吓了一跳,心想这一定是那公子的家奴来了。老尼开门一看,果然没错。家奴来责问老尼事情办的怎么样了。老尼说了一大堆奉承话,请求再宽限三日。那家奴便说道:“那就再给你三日。我回去也跟主人好好说说。三日之后,如若还没有办成,那你就自己去给我家公子说吧!”
老尼唯唯诺诺,连连称是,这才把那家奴打发走。阿喜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想自己也就剩三天活路了,不如现在就死了得了,老尼又是一顿好劝,这才作罢。但还是担心三日之后该如何应对。老尼说道:“娘子不必担心,有老身在此,拼上这条老命我也不能让你去给他做妾。”
转过天来,中午一过,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这时就听到有好多人敲门的声音,还有人大声喊叫。阿喜吓坏了,以为那公子家变卦了,派人来抢亲。老尼冒着雨来开了门,一看外面听着一顶轿子,有几位丫鬟从轿中搀扶出一位美女。有好几位仆人赶忙上来打上伞,前呼后拥,声势显赫。看那轿子的装扮,富丽堂皇的,这绝不是普通人。赶忙问来此何事。有位家奴很客气的回道:“这位是司理大人的家眷,想到贵庵暂避风雨,还望大师成全。”
老尼赶忙应允,引领这一行人来在大殿之中,挑了把最好的椅子搬来伺候美女落座。其他的那些家奴女仆的,除了几位贴身的丫鬟,都各自散开在庵中,自己找地儿休息去了。其中有一位女佣,来在禅房看见了阿喜,觉得这位长得真是好看,便又回来到大殿告诉了夫人。夫人当时没有说什么,等到雨停了,夫人起身,请求老尼引进禅房想见见那位美人。老尼自然应允,等来在屋内,一看到阿喜,夫人一脸惊异,直勾勾的盯着就不动了。阿喜看到这位夫人也是一样的表情,两人就这样互相盯着看了半天。原来这夫人并非旁人,正是青梅。两位相认,抱头痛哭。等稳定了一下情绪,互相之间叙述了一下这几年的经历。原来当年王进士一家走后,张介受也考取了功名。后来因为父亲病死只好在家守孝。服丧期满,被委任了官职,之后连连升迁,一直做到司理之职。先前他只是带着家母前去上任,之后这才搬来家眷,我也才得以路过此地,与你相遇。阿喜长叹一声,说道:“如此看来,你我这命运真是天壤之别啊。”
青梅笑了,说道:“幸亏小姐没有因为命运不济胡乱嫁人,这是老天爷让我俩再次相聚啊。若不是因为这场大雨,你我怎能在此邂逅?冥冥之中全是鬼神帮忙吧,这可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呢。”
于是命人取来自己最漂亮的那身衣服,又拿来许多的珠宝收拾,催促着阿喜穿戴上跟她一同回家。阿喜低头不肯接受,老尼也在一旁劝她。于是阿喜说道:“如今这番情形,我若如此跟你回去,恐怕名不正言不顺啊。”
青梅笑了,说道:“你我的名分早已注定,我怎敢忘记你当年的大恩大德啊。再说张郎,又岂是那忘恩负义之人?”
于是力劝阿喜换上了衣服,拜别老尼回去了。到了家中,张家母子见到阿喜都非常高兴。阿喜施礼说道:“我真是无颜以对老夫人啊。”
张母笑着说:“你这是哪里话来,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我得赶紧找人来算个好日子,让我儿把你娶过门。”
阿喜说道:“只因有那浪荡公子非要逼我为妾,那庵中我实在是待不下去了,不然我也不会跟着夫人来这里。若是老夫人您还念及旧情,但只赏我一间草房,有个蒲团大小的地方也就足够了。”
青梅捂着嘴笑了,没有在说话。之后给安排房间、佣人,将阿喜安顿了下来。等到了良辰吉日,青梅抱着一大堆新做衣服来在阿喜的房间让她穿上,阿喜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正推辞当中,忽然外面鼓乐喧天,阿喜一听事已至此只能是恭敬不如从命了。于是青梅率领一众丫鬟婆子的强行给阿喜换上了礼服,搀扶着出来门外。张介受早已身穿朝服等着了,见她出来赶忙就行拜堂之礼,阿喜也迷迷糊糊的跟着行起礼来,两人这就算完婚了。之后青梅拽着阿喜来在洞房之内,说道:“这个空位子可是等你等了好久了。”
又扭头跟张介受说道:“今夜可是你的报恩之时,你可要好自为之哦。”
说完转身要走。阿喜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襟,青梅笑了,说道:“小姐不要拽我,这事我可不能替你呢。”
于是掰开阿喜的手指赶忙走了。从此这就都是一家人了,青梅待阿喜还是谦卑谨慎,从没有冒犯的行为。但是阿喜却一直惭愧内疚,心怀不安。于是老夫人就让家人对两位都称呼为夫人。但是青梅始终还是把自己放在奴婢的位置上,将阿喜当做正房夫人对待。该行的礼节什么的从未遗漏。三年过去,张司理又被提官将要去往京城任职,路过那尼姑庵的时候,拿出五百两银子赠与那老尼,老尼推辞不肯接受。再三恳求下,收了二百两,于是请人来建了一个大士祠,为王夫人立了一面碑。后来张介受一路官升做了侍郎,程青梅为他生了两儿一女,王阿喜为他生了四儿一女。张介受上书给皇上,陈述了自己这两位夫人的经历,于是皇上降旨,将两位都封做了诰命夫人。蒲老先生点评道,这世间的佳丽美人,原本就应当与贤能之士相伴,可惜那些世俗的王公贵胄,却将她们与纨绔子弟所匹配,那造物主岂能容忍这样的事情?而世间之事多曲曲折折,即便是有人故意的努力撮合,却也敌不过天地造化的用心良苦。只有那青梅夫人独具慧眼,能够从芸芸众生之中辨出谁为英雄,且立誓非他不嫁,不然宁愿一死。这世间那些冠冕堂皇之流,反而不顾德行只是一味的追求富贵,还自认为这才是聪明之道,却真是连一个奴婢都不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