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六、钟生钟庆余,是辽东地区有名的才子,现在正在济南应试乡试。他听说在藩王府有一位道士,修为很高,能够知人祸福,便十分想要去拜访一下。等到考完两场,他便来到趵突泉游玩,结果正巧遇到那位道士。看他有六十多岁的样子,胡须长的都超过了前胸,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道士周围挤满了人,都是来问祸福的,道士说着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敷衍着他们。钟庆余也挤在人群中,这时道士注意到了他,便撇开其他人,径直来在钟庆余面前,握住了他手,说道:“公子的心术德行,着实令人可敬啊!”
说罢拉着他来在园内阁楼之上,屏退了闲杂人等,问道:“您想不想知道关于您将来的事情?”
“那是当然,还请道长赐教。”
钟庆余做了个揖说道。“公子的福气有些薄啊,不过这次的考试你还是能高中的。只是荣归故里之后,恐怕就见不到令堂了。”
钟庆余是个大孝子,一听这话当场就哭了起来,准备剩下的也不考了,直接回家去。道士拉住他说道:“你若是就这样回去了,那以后你就再也考不中了。”
钟庆余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家母临死,我最后一面都不去见,我还算个人吗?就算是中了,将来做了达官显贵,又有什么用呢?”
“你不要着急,我跟你前世有缘,今天定当全力相助。”
说着道士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钟庆余,说道,“这药丸你派人连夜送回家去,让令堂服下可延寿七日,这样你就算考完再回去,也能够见她最后一面了。”
钟庆余拿过药包,连谢谢都忘了说,失魂落魄一般匆匆往住处奔去。他琢磨着既然家母的终期已定,能早回去一天,就能多侍奉母亲一天。于是匆忙收拾好行礼,带着家仆骑着毛驴就往家走。结果才走了一里多地,那驴忽然掉头往回跑起来,任凭钟庆余怎么吆喝,它就是不听。就算是下来应拉着它往家走,它却干脆跪地不起了。钟庆余没了办法,出了一身汗也没搞定这头驴子。家仆劝他他也不听,干脆又买了一头驴子,结果还是一样,坚决不往家走。这时太阳眼看就要落山了,家仆又劝道:“明天就是最后一场了,也不差这一天不是?您就先让我带药回去,这办法也算不错了。”
钟庆余实在没招,只得同意。主仆二人分头而行,这回那驴子却听话了,驮着仆人往家走去。第二天,钟庆余匆匆考完,急急忙忙就踏上了回家路。一路连喘气的时间都没耽误,日夜兼程往家跑。他母亲早几天的时候已经病得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家仆及时带回了丹药,吃下去之后慢慢好了起来。钟庆余赶到家后,进屋趴在母亲床前就开始掉泪。钟母摇摇头,让他不要哭,拉起他的手说道:“刚刚我做梦,已经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面色却很和善,他跟我说:‘你这一辈子啊,没做过什么坏事,现在看在你儿子如此孝顺,本王就再赏赐你十二年的寿命吧。’”钟庆余听完破涕为笑。几天后,钟母果然恢复如常,看着比平常时候还康健许多。几天之后,捷报传来,钟庆余辞别母亲又来在了济南。他给了藩王府的太监一些钱财和礼物,让他代自己去谢谢那位道士。道士收到礼物之后匆忙跑出门来,钟庆余跪地拜谢。道士赶忙将他扶起来,说道:“公子既然高中,太夫人又增了阳寿,这都是你的好品质才修来的福气啊!我这贫道没有帮什么忙,怎敢受此大礼。”
“家母能够延寿,也是多亏了道长的仙丹,还请受小生一拜。”
说罢钟庆余不顾道士阻拦,硬是施了个大礼,他接着说道,“小生斗胆再请教道长,不知可否告知我的寿数几何?”
道士捋了捋胡须,说道:“公子没有大富大贵的命啊,不过倒是能够安稳终老。公子前生与贫道皆为修行之人,只是公子有一次拿石头打野狗的时候,不慎打死一只青蛙。那青蛙如今已投生为你家那驴子了。若是以这而论,公子应该早已意外身亡了,不过好在你的孝心感动了上苍,已经有神灵为您解除灾祸,所以你也不会有事了。但是尊夫人前生没有守好妇道,所以今生寿命并不会长。而你如今已得延寿,她也就不能跟你相守到老了,依贫道看,估计尊夫人最多也就还有一年寿命了。”
钟庆余听了有些伤心,愣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那我续娶的妻子又是何人?”
道士说道:“是谁我不能说,只能告诉你她是中州人,今年已经十四岁了。”
钟庆余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施礼要告辞,道士还礼,钟庆余转身刚走了两步,道士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冲他高声喊道:“公子谨记,若是遇到危急情况,一定要往东南方向跑!”
钟庆余回转身点了点头,又做了个揖,回家去了。果然一年过后,钟庆余的妻子病死了。他的舅舅当时在西江任职,钟母便让他去探望一下,也是正好路过中州,去看看那道士说的到底准不准。正途经一个村子的时候,正好有个戏搭在河边,男男女女的看戏的人很多。钟庆余紧拉缰绳想赶紧穿过人群,结果这时不知从何处跑来一头脱缰的公驴,跟在他的骡子后面,惹得骡子总是扬起后蹄去踢那驴。弄得钟庆余也坐不稳,差点从骡子身上掉下来。他一生气,便回过头用鞭子抽那驴子,正好抽在驴耳朵上。驴惊了,狂奔起来。这时正有一位奶妈抱着一位六七岁的小孩坐在河堤上看戏。驴子冲了过去,人们来不及躲闪,将那两人一起挤掉入了河里。这下大家急了,有的忙着救人,有的就想抓住钟庆余,毕竟是他把驴子打惊的。钟庆余也很害怕,来不及细想,鞭策着骡子狂奔而逃。这时他忽然想起来道士嘱咐他的话,奔着东南方逃去。跑了三十来里地,来到了一个小山村,有一户家门口站着一位老者,钟庆余便下骡施礼拜见。老者也很好客,邀请他到进到了屋中。老者自我介绍说是姓方,回问钟庆余姓名,钟庆余扑通一下就跪下了,把发生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请求方老救命。方老安慰他道:“这不要紧的,你就暂且在我这躲避,追你的人我来帮你打发走就是。”
结果到了晚上,才知道那小孩竟然是一位王家的公子。方老非常惊讶,说道:“要是别人家这事我倒是能帮帮你,不过这家的事我实在是爱莫能助了。”
钟庆余也没有办法,只得苦苦哀求方老帮忙。方老沉思了许久,说道:“我还是没有办法啊。你就暂且在我这住一夜吧,等明天看看事情发展的如何,到时再做打算吧。”
钟庆余也只好答应,但是他又愁又怕,一夜都没睡着。第二天一早,方老去打听情况,结果已经发了通牒搜查肇事者,如果有藏匿的,也要一并杀头。方老满脸的忧虑,默默地进了屋,一句话也不说。钟庆余看他这副模样,知道事情并不好,也不敢问,心中惴惴不安。就这样好歹熬到了晚上,方老忽然过来,问钟庆余:“尊夫人如今年方几何?”
“贱内刚刚过世,我还未续娶。”
方老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这就太好了,我有办法了。”
钟庆余赶忙说道:“请老人家快快指教。”
“我有一位姐夫笃信佛教,出家去了南山修行。我的姐姐也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孤女,由家中的仆人带大。她天资聪慧,不如就让她做你的继室可好?”
钟庆余听了心中十分欢喜,这正好是印证了道士的话,而且结婚之后也就跟方老成了亲戚,那他就更得给自己帮忙了。于是他说道:“若是如此,小生可是在是太幸运了。但是我这还有罪名在身,怕是会连累了将来的岳父大人啊。”
“所以我这才是为你着想呢。我这位姐夫道术超群,法力无边,只是许久不掺和这人世间的事情了。你们成亲之后,你便将这事跟外甥女说说,必然会有办法的。”
这哪有不答应的道理,第二天,就简单举行了一场婚礼,钟庆余就做了上门女婿。新娘年芳十六岁,美貌非常。婚后第二天,钟庆余便对着新娘子唉声叹气。新娘子受不了了,说道:“妾身就算是再丑,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嫌弃了吧?”
钟庆余赶忙作揖赔罪,说道:“娘子简直如同天上的仙女一般,这可是小生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只是因为我身遭祸事,怕是不久就要同娘子分离,所以这才愁闷。”
接着他便把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新娘听完抱怨道:“舅舅这办的不是人事啊!这样的弥天大祸,他自己没注意,也不早跟我明说,这不就是直接把我推火坑了!”
钟庆余只好跪倒在地,说道:“这事也不能全怪舅舅,是小生我苦苦哀求,舅舅慈悲可也没办法,知道娘子有起死回生的本领,一定能够救我的性命。我可能算不上是一个好丈夫,但是出身门第也不至于辱没了娘子。若是能够救我性命,我一定会将娘子作为仙人侍奉的。”
新娘长叹一声,说道:“事已至此,说这些有啥用啊?我的父亲自出家以来,早已同我断绝了亲情。但也没办法,也只能是一起去哀求他救命了。不过这一行,估计你我要承受的挫折和屈辱是不会少的。”
这晚新娘一夜没睡,用毛毡和棉花缝制了两套厚厚的护膝,衬在裤子里面,然后雇了轿子一同上路了。进了南山,又走了十几里,全是山路。蜿蜒曲折,十分危险。轿子没法坐了, 便开始步行。那年代女人都是缠小脚,走路都困难,更何况这是山路。即便有钟庆余一路相搀,新娘走的也是很艰辛。费了好大力气,终于走到了山顶,这时已经能看到山门就在不远处了,两人决定稍坐休息一下先。新娘这时已经累的汗如雨下,脸上的粉脂都被冲掉了。钟庆余看到这幅场景,不禁心中疼惜,说道:“为了我的事,让娘子受了这么大的苦难,我真是太混蛋了。”
新娘却一脸的忧愁,说道:“恐怕这还算不上是苦难啊!”
休息的差不多了,两人便一同进了寺庙,拜过堂前的佛像,便走入了更深的院落。曲曲折折来在后院的一所禅房之中,有一老僧在此打坐,旁边还立着一位小童,手持拂尘侍奉。禅房打扫得十分干净,唯独老和尚的座前满地砂砾,看上去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新娘不敢挑剔,俯身跪在这些砂砾之上,钟庆余也跟着跪了下来。老和尚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一下,接着就又闭上了眼。新娘拜了一拜,说道:“小女好久没来看望您了,如今我已出嫁,所以带着女婿来看看您。”
过了好久,老和尚才睁开眼,看着新娘说道:“你这妮子,实在是太累人了!”
然后又闭上了眼,再没有别的话了。夫妻二人就这样跪着,也不知跪了多久,只是觉得筋疲力尽,地上的沙砾似乎已经嵌到膝盖里去了,疼的难以忍受。这时,老和尚又开口了,问道:“那骡子你们牵来了吗?”
新娘答道:“没有牵来。”
“那你两口子回去吧,赶紧把骡子送过来。”
二人赶忙施礼拜别,狼狈的回家去了。到家之后,夫妻二人一刻也没敢耽误,赶紧派人将那骡子送去了庙里,之后就躲在家听消息。几天之后,就听说罪人已经被抓住了,接着就砍了头。夫妻二人很开心,庆祝了一番。又过了几天,山中派来了一位小童,拿着一根断了的手杖交给钟庆余,说道:“替你死的就是这位了。”
之后嘱咐他要将手杖厚葬,再办一场祭奠,好化解那竹杖的冤屈。钟庆余仔细看了看那手杖,见断裂之处竟然有血的痕迹,于是按照童子的嘱咐好好将它埋葬了。之后夫妻二人也不敢在这里长住,日夜兼程的赶回了辽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