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洪钊忙于程梅梅的事,几乎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为了找到某一个证据,曾洪钊将大脑细胞中的记忆碎片一丝一毫也不放过,他恨不得用世界上目数最大的筛子一遍一遍地罗,唯恐有遗漏。一天他突然回想起,在他们尚未离婚之前,程梅梅曾经给他发过一个微信,大意是:佟以豪经营的一家文化公司收购了一批古玩字画,还有佟以豪和她妻子多年来购买而积攒的金银首饰,他想将这些贵重财物交于程梅梅保管,放在曾洪钊与程梅梅共同居住的房子里。曾洪钊以“房子小、无处可放”为理由拒绝了,程梅梅只好将这些贵重财物保管在她爸妈的住处。但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期间他换过两个手机,这些微信内容怎么能找到呢?曾洪钊一点一点记起,他曾经将这条微信截图发送给岳父(程梅梅父亲),当时是为了提醒岳父不管这些贵重财物是什么来路,为避免将来惹上麻烦,都不要替佟以豪保管,但没能经得住女儿的“软磨硬泡”,最终佟以豪的这些贵重财物被放在程梅梅的父母住处保管。好在程梅梅的父亲无意间在手机里(几年间从未换过手机)一直保存着这张微信截图。有了这张微信截图作为证据,曾洪钊和他的律师团又查阅了案宗材料,会见了佟以豪和程梅梅两位当事人,更进一步证明了程梅梅的微信内容与佟以豪将这些贵重财物交于程梅梅保管时所说的话完全一致。这些事实说明,程梅梅替佟以豪保管这些贵重财物时,佟以豪故意隐瞒这些贵重财物属于赃物的实情,程梅梅不会也没有认识到这些贵重财物属于赃物,是将其作为佟以豪的合法财产代为保管的。当曾洪钊和他的律师团做完以上工作后,法庭开庭的日子也确定下来,他们满怀信心地迎接法院的公开审理,并精心准备好将要上场的辩护材料。曾洪钊特意申请了作为程梅梅的主辩护人。法庭上他激昂陈词,他认为佟以豪的妻子移民国外,佟以豪作为有妇之夫但感情和精神上双重空虚,在曾洪钊本人对程梅梅关爱、呵护不周而造成程梅梅情感失落的情况下,佟以豪乘虚而入,拿初恋旧情唤起程梅梅心存感念,并以物质利益相诱惑,使程梅梅上当受骗,感情错移,一味地沉溺于佟以豪为她编造的温柔梦乡之中,从而导致理智不清,在一系列个人行为中判断、鉴别等认知能力下降,导致客观犯罪事实的发生。作为程梅梅的前夫,对此应负有不可饶恕的责任,程梅梅的犯罪所引发的因素有他本人一份,他曾洪钊痛心疾首,深感悔恨。说到此处,曾洪钊数次哽咽,泪水涟涟。程梅梅听到这里,失声痛哭,几乎晕厥。曾洪钊继续按照既定的辩护思路陈述下去,直到讲完之后,听到法庭里响起掌声。几周后,法庭宣判:程梅梅被判处有期徒刑六年,佟以豪被判处无期徒刑。在程梅梅被带出法庭的一刹那,她朝曾洪钊大声哭喊道:“老曾,我这辈子欠你的只能下辈子还你了——呜呜。”
曾洪钊没有回应程梅梅的话,只是望了望她渐去的背影,默默地走出法庭。物华公司的老总华芳菲病了,在市中心医院已经住院好几天了,由于是慢性心脏病复发,可能在医院将会住一段时间。华莹莹从美国某大学博士毕业后到物华公司工作。华莹莹毕业回到公司与华总住院这两件事,曾洪钊记得好像是一前一后发生的,在华莹莹回公司不到两周,华芳菲便对曾洪钊说,她的老毛病又犯了,需要住院休养。在华总住院之前,她同时决定了对公司发展或许影响较大的两件事,一件是华莹莹接替曾洪钊担任公司总经理助理,第二件是物华公司增设常务副总经理一职,由曾洪钊担任,在华芳菲不在公司期间由常务副总经理主管公司的事务。尤其是后面的一个决定,如果仔细分析,这个决定其实隐含着两个关键问题,这也是公司上下多年关注而一直没有解决。对于一个规模较大的民营企业来说,在管理人员层面选谁用谁都非常敏感,何况是选用一位不是家族内人员担任几乎与总经理权力相当的副总的职务呢?公司自创建以来,都是华芳菲一人“独揽朝纲”,公司不论大小事务、“内政外交”,只要涉及需要决策的事情,都是华芳菲拍板决断,还没有一个人代替华总能够挑起大梁的。然而,这一次人事的安排,就可以看出华芳菲的用心独特和深谋远虑了,增设常务副总这在物华历史上是第一次,也是物华公司未来发展的里程碑事件。华芳菲有什么考虑,为什么设置这个职务呢?公司上下对此没有不打问号的,难道华芳菲要逐步退出管理一线吗?对于华芳菲家族内的人员来说,设不设这个位置最终不还是华总说了算吗?但让他们未曾料到的是,竟然是公司元老之外的人——曾洪钊这小子,他何德何能敢于掌舵物华这个年产值几十亿的庞然大物?华芳菲放着公司这么多跟着她风雨同舟十几年的“老人”一个不用,而偏偏起用曾洪钊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何况他曾洪钊只是在总经理助理位置上仅仅晃荡了不过几年时光,华芳菲啊华芳菲,你是不是越老越糊涂了?再者说,曾洪钊作为华的助理,虽然是在她的生活上还是公司事务上,他的确比较用心,出了不少力,深得华总的信任和赏识,但这不能拿公司的前途命运当儿戏,他能将华芳菲方方面面照顾好、侍候得当,也决不是就意味着曾洪钊能在公司治理上胜人一筹吧,你华芳菲是不是看走了眼?甚至有的人猜想,华芳菲一人放单生活二十好几年,比曾洪钊大十多岁,莫非两人动了男女私情?否则,华芳菲怎会将公司的权柄交于一个履历尚浅、华总口中的“小曾”呢?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物华公司作为华芳菲辛辛苦苦打拼来的血汗基业,这么轻易将权柄交给曾洪钊,是不是受到了曾洪钊的感情“要挟”呢?象这样类似的事在中国古代屡见不鲜,如赵高挟持秦二世,曹操挟持汉献帝,魏忠贤挟持明熹宗,凡此种种,无不都是打着皇帝的旗号,一帮奸官佞臣当权,擅霸朝纲。假若曾洪钊如此这般,华家打下的江山岂不将要改姓易主?华家一帮人越想越害怕,他们担心华芳菲一时糊涂,亲疏不分,如同古代昏君一般拱手将“江山社稷”让与外姓之人!他们不能坐视不管,增设常务副总是可以的,他们对此无可非议,但担任这个岗位的人选必须从华家人里出,要不然让华莹莹担任也比曾洪钊妥当。在华家一些人撮掇下,华家老大隔过华芳菲找到华莹莹哭诉道:“孩子,不是为舅舅的在你面前说你妈的不是,我们也是考虑好些天,才让我找你谈谈。你妈妈让曾洪钊担任常务副总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是不合适的,曾洪钊毕竟是外姓人,古人说得好,‘非我族类,必有异心’,你劝一劝你妈妈收回成命,让姓华的人来干吧。”
华莹莹猛一听,也感到一片茫然,说实话,虽然她到公司任职已经个把来月了,但她还没有真正进入角色,脑子里满是她的美国Boy的身影,她的心思还没有放在公司上哪。所以,当大舅突然向她说起公司的事,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华家老大见此情形,心中顿感悲凉,唉,这孩子还是懵懂着哪,对公司大局一点也不懂。他本来想转身离开这个乳臭未干的美国大博士,但他还是耐心地坐下来,给华莹莹谆谆善诱地上了一堂家族教育课。华家老大知道,只有做通华莹莹的工作,并让华莹莹劝导她妈妈,如若直接找华芳菲谈此事,基本上就会被堵死了。听了大舅的一番教导后,华莹莹方才醒悟过来,她觉得大舅从公司全局出发、从华家的长远利益出发,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转念一想,她妈妈做出如此决策,也决不是随意定下的,妈妈肯定自有道理。华莹莹在美国读的是工商管理,她明白家族企业到了一定阶段,家族内部矛盾必定会显现出来,因为有利益之争,如果不采用现代理念,不管多大规模的家族企业都不会走得太远,发展不会持续的。大舅反映的事,只是家族企业所暴露的某种典型问题之一而已。作为学管理的博士,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乱了她的方寸,而恰恰遇到此类问题让她所学知识在物华公司才有用武之地,这真是一个求之不得的好机会。华莹莹对大舅说:“妈妈的决定你们不要反对,妈妈选用曾洪钊自有周密考虑。他只是一个副总,公司还是妈妈说了算,你们没看到还有我在公司盯着么,大舅你们怎么还担心呢?曾洪钊行不行,不是你和我在这里能评判了的,要看他的工作能力如何。”
华家老大连忙点头称“是”,他说:“大闺女说得对,我给他们几个说一说,你妈不在的时候就都听你的。俗话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咱们看看曾洪钊能力咋样,不是坐在屋里能说明白的,得看他的表现哩。”
回去之后,华家老大在家族人员里头说,将来除了华总之外,就只听华莹莹助理的。与其说华芳菲在住院,不如说她是在休养,她住在VIP病房里比在自己家里舒服多了,在家中是她一人,在这里也是她一人,但在医院每天都有医生、护士做伴,也消除了在家里的那种寂寞,而且她也不会被其它琐务干扰,可以静静地深入思考公司的一些重大事情。虽然她人不在公司,但公司的重要事情都在她的掌盘之下。曾洪钊认真履职,他隔三岔五地到华总那里汇报工作,两人常常谈到半夜,有时曾洪钊为了图方便,如果谈到后半夜,他便不再返回住处,将就着睡在陪护床上,也权且当一回病人陪护了。按照华总的吩咐,曾洪钊召集公司在国内的所有管理层人员开会,研究讨论公司的发展战略问题。曾洪钊在会上说:“战略问题是公司发展的根本大计,攸关公司的生死存亡,制订一个科学、正确的发展战略,关系到公司的未来发展方向。当前,由于全球金融危机影响,世界经济增长徘徊不前,各种消费、投资低迷,虽然国际化分工越来越细化,但国际贸易壁垒的障碍加大,贸易保护主义抬头,关税比例提高,对物华公司这样的外向型企业影响甚大,生产成本增加,企业利润在这几年呈下滑趋势。如果不对以往的政策进行调整,将来我们将跟不上国际贸易领域竞争日趋加大的步调,长此以往下去,物华公司将会被淘汰出局。”
言毕,曾洪钊希望大家畅所欲言,发挥头脑风暴作用,发散思维,集思广益,为公司将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永续长足发展建言献策。大家纷纷发言,各抒己见,好不热闹。曾洪钊发现,作为一个家族企业,如果没有霹雳手段,确实很难将这些无知无畏的“乡巴佬”笼络在一起,看来华芳菲治理象物华这么大规模的企业的确有她的过人之处,曾洪钊打心里暗暗佩服他的华总。从各人发言情况看,有相当一部分人,主要是华总家族的那些人,牛头不对马嘴,压根不懂管理,不懂经营,更不懂战略是何物,他们关心的只是华家的人是不是大权旁落,是否影响他们的既得利益。如同华家老大说得那样:我不管什么战略不战略,只要不减我的收入我都赞成。华家老大一说,其他华家的人一致附和,会场乱哄哄的。曾洪钊想,这哪里是在开战略研讨会,这和生产队里的社员开会别无二致。会议开了一上午也没有得出像样的结论。午间休会时,曾洪钊找到华莹莹,希望她发挥所学之长,在会上谈一谈。华莹莹爽快答应。下午继续开会。华莹莹在会上侃侃而谈,她说:“一个企业保持发展的活力,离不开四个基本要素,一是资本,二是市场,三是产品,四是人力资源,四者相互促进,缺一不可。像物华公司发展到今天这个阶段,就必须从这四个方面进行改革,这就是企业发展的战略问题。”
曾洪钊和大家一样都感到耳目一新,认真地听她讲述。这时,华家老大从座位上慢悠悠地站起来,环顾一下四周,说:“我看大闺女有把刷子,在公司上下,谁能配谈战略问题?除了华总,还有谁?只有华莹莹了——大闺女是美国博士,咱们是谁?是刚从庄稼地里爬出来的‘泥腿子’,你让我谈战略——呸!你还不如请我喝壶小烧哪。”
华家老大刚一说完,大家哄然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