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芳菲这次患病住院对她的健康损害很大,出院后很长时间都以坐轮椅代步。每天到点下班之后,曾洪钊总是急匆匆地赶回“家”里——姑且是他和华芳菲共同营造的家吧,虽然两人住在一起已经三年有余,但若从法律上讲,他们还不是合法夫妻,直到现在他们两人仍然没有履行民政部门“登记结婚”的法定程序。曾洪钊非常细心地将华芳菲坐的轮椅从楼房里推出来,到了小区的广场之后,他又搀扶着华芳菲从轮椅上慢慢地站起来,离开轮椅再一步一步往前挪动,她患病的后遗症主要是肢体运动障碍,像婴幼儿一样从最简单的迈动腿脚开始,练习走路。几个月后,在曾洪钊的精心照料下,华芳菲的身体状况逐渐好转,不用外力的帮助也可以自由地缓慢行走了。这一天,曾洪钊像往常一样,下班后回到家里,轻微搀着华芳菲的胳膊在小区花园里悠闲地散步。初夏的小区,各种花卉争相开放,篱笆边上的绿植和路边绿油油的小草也都长得枝叶繁茂,到处一片生机盎然,一天的热气在傍晚刚刚散去,微风吹到身上,让人感到凉爽惬意。这人、这景、这傍晚的余晖构成一幅美好而温馨的画面,对于曾洪钊和华芳菲二人莫过于是这世间最动人、最幸福的时光了。人生如斯,夫复何求?然而,曾洪钊没有想到一场“急风暴雨”即将降临,华芳菲也不会想到考验她和曾洪钊之间是否真爱的“小插曲”却在此刻从天而降!刘蓉蓉自从在咖啡屋见到曾洪钊之后,一度伤心透顶,觉得曾洪钊辜负了她几年的美好青春,失去的时光怎会回来,丢失的记忆还怎能捡回,她自己难道就这样让曾洪钊轻描淡写地给“打发”了吗?她在咖啡屋见到曾洪钊时,她的心里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就像叫花子一般,几乎是在用尊严向他乞求她所要的东西,然而却什么也没有得到,曾洪钊吝啬得不予施舍一点,连她最起码的做女人温存的底限也在曾洪钊冷淡和漠然的对待中羞涩地萎缩了,不敢昭示于人。每想到在咖啡屋的那一幕,刘蓉蓉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服自己要退缩,他曾洪钊太欺负人了,太忘乎所以了,他凭什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凭什么没有让他付出任何“代价”就由她刘蓉蓉退出二人之间的感情一线?不!不能轻易饶恕曾洪钊,她要亲眼看一看导致背叛她的事实根据。她早有耳闻曾洪钊与物华公司老总华芳菲的男女“私情”,但刘蓉蓉始终没有亲眼所见,所以她仍不甘心,就像即将沉到水底的溺水者极力想抓住那根浮草一样,刘蓉蓉似乎对曾洪钊还抱有一丝微弱的希望,即便只有这一点,她还不想放弃。她一有时间就一次次地给曾洪钊打电话,有时到物华公司去找他,总之就是让曾洪钊亲口说出为什么不要她了,为什么不爱她了,他曾洪钊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而这般对待她,刘蓉蓉像着了魔,将曾洪钊搞得躲也不是,见也不是。对于曾洪钊来说,刘蓉蓉的所做所为几近属于骚扰了,但他又想到刘蓉蓉孤单单的一人怪让人怜悯,她猛然间失去曾洪钊,感情失落出现“空档”,对于她的这种异常行为,曾洪钊只能以忍待之,只要不去干扰他和华芳菲在物华公司的正常工作和两人的感情生活,以这个为限度,他认为只要忍一忍,过上一段时间,刘蓉蓉会自讨没趣便不会再这样闹腾了。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乎所料。在物华公司见不到曾洪钊,刘蓉蓉便想办法跟踪他。一天她雇上一辆出租车蹲守在物华公司门口,看到曾洪钊开车从公司写字楼出来,她便让出租车尾随着他,跟到一个高档小区门口,发现曾洪钊将车开进小区里,一拐两拐便消失了。刘蓉蓉判断,曾洪钊“金屋藏娇”就在这里,他和华芳菲的老巢应该是这里了。刘蓉蓉进入小区,仔细地察看四周,对于她,长这大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高档而漂亮的小区。她曾经心中至亲至爱的人,也曾憧憬着托付终身的人住在让她感到如梦如幻的小区,唉,到了今天这一刻,她驻足不前了,她似乎要退缩,自己究竟争什么呢?她能将曾洪钊争取过来吗?刘蓉蓉在小区里徘徊许久,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自问,她倏尔感到自己在这里显得是那么渺小,就像一粒尘沙飘浮在空中,或许短暂的一生根本没有沉入泥土的机会,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得没有了踪迹。她在此刻的曾洪钊眼里,难道就是一粒沙吗?他曾经也在意过自己呀,然而,他现在和物华公司老总蜷缩在他们构筑的富贵温柔之地,曾洪钊还能想到过自己吗?还能想到他们二人合租一室的情景吗?他不会的,他被腐蚀了,他享受起雍容华贵之后,还怎能记得她刘蓉蓉的卑微形骸呢?刘蓉蓉想起这些,心里一阵难过,眼里噙着泪水从小区里走出来,回到她的住处。曾洪钊突然意识到刘蓉蓉消停了很长时间,她不再给他打电话了,也不去公司找他了,好像她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他分析以为,刘蓉蓉不会再骚扰他,她已经适应了离开曾洪钊的生活了。刘蓉蓉跟踪找到曾洪钊的住处之后,感觉上天对她如此不公,多年来为自己筑就的美奂大厦瞬间被摧毁了,心中的信念之火也黯然熄灭。她变得精神恍惚,注意力难以集中,身体慵懒疲惫,几乎不想工作,持续几个月之后被公司劝退。刘蓉蓉在这个城市里,除了曾洪钊之外,她几乎没有一个知心朋友。她孤零零地一个人在住处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更多时候是像过电影一样一遍遍地回忆她的过去。她突然闪现一个念头,她要到那个小区看看,她即刻便出发了。华芳菲和曾洪钊正散着步,远远地看到一位疯疯癫癫的年轻貌美的女子从小区的一个林荫道径直向她和曾洪钊这边快速地走来。还没等她和曾洪钊完全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就听到那位女子哭喊道:“曾洪钊,我今天总算亲眼看到你和这个不要脸的老女人干的好事!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你有新欢了。呜呜——”华芳菲听后,她心里已经明白了眼前这位女子的身份,她便是曾洪钊曾经提起过的刘蓉蓉,而且有一段时间她为了找到曾洪钊在公司进进出出的,公司上下谁不认识她刘蓉蓉!但对曾洪钊的过去,华芳菲曾推心置腹地和他谈过,她不计较这些,她所要的只是现在和未来的曾洪钊。华芳菲朝着近在眼前的刘蓉蓉断然喝斥道:“我是华芳菲,我是曾洪钊的爱人,这里不容许你胡闹!”
刘蓉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我今天就是让你曾洪钊当着这个老女人的面,亲口向我说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会抛弃我?你敢不敢说?难道我是那么卑微不值得你爱了吗?你攀上富贵难道就忘掉过去了吗?”
曾洪钊虽然表面上故作镇静,但他心里却如波涛翻滚,他望望华芳菲,又看看蹲坐地上嚎啕大哭的刘蓉蓉,一时不知所措,一句话也没从嘴里挤出来。华芳菲对刘蓉蓉大声说:“你是这么年轻,要自强自立,怎么会想着歪点子拆散别人的家庭呢?不要心存幻想,你想在我和曾洪钊这里达到目的绝对是不可能的!曾洪钊,你现在要想办法将她给我赶走!”
曾洪钊像得到命令似的,刚想拉起此时伏在地上的刘蓉蓉让她离开这里,刘蓉蓉甩开他的手,一边擦着脸上的泪珠,一边呜呜地哭着,她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朝小区门口走去。一会儿,刘蓉蓉嘴里还念念有词:“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刘蓉蓉的声音引来小区散步的人们驻足细听。又一会儿,她边走边唱道:“我站在高岗上远处望,那一片绿波海茫茫……青青的山岭穿云霄呀,我俩相爱在高岗,在高岗。”
声音凄婉,令人心酸。人们望着她茕茕孑立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但她悲怆的歌声还久久萦绕在小区树阴疏影之间。刘蓉蓉疯了。曾洪钊当得知这一消息时,离刘蓉蓉发病住院已经是几个月了。曾洪钊抽出时间到医院去看望刘蓉蓉。在护士的陪同下,他刚走到病房门口,隔着门的玻璃,他看到刘蓉蓉穿着一条条蓝道相间的病服正木然地坐在床边。恰在这一瞬间,曾洪钊的心像被扎了一般,痛苦得一时难以抑制,眼泪奔涌而出,哭出声来。他走近蓉蓉,低头凝视着她。蓉蓉翻了翻眼皮愣愣地看了曾洪钊一眼,面无表情。她面前如同空无一物,她曾经的钊哥哥,此时此刻她的意识里完全不存在他的印记,她已经真正进入另外一个“物我两忘”的世界里去了。曾洪钊从主治医生那里得知,刘蓉蓉患的这种疾病几乎很难根治,而且会有自杀倾向,病因主要是遭遇感情挫折受到刺激所致,而且还有遗传因素。曾洪钊记得刘蓉蓉曾向他说过在她小时候爸爸患病去世,患的究竟是不是精神疾病呢?此时他将无法向刘蓉蓉问个明白了。曾洪钊将前期治疗的费用(除医疗保险报销的之外,刘蓉蓉个人承担部分,后经查证大约10万块钱)全部结完,他嘱咐医院,后期治疗费用仍由他来承担,并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不久,刘蓉蓉出院被送回老家的继父身边休养。二年后,刘蓉蓉死去,死因不详。王小春托人三番五次地给华芳菲带话,想借个机会亲自拜望华芳菲,但华芳菲每次都婉拒了。她不愿见到王小春,他不仅仅是王增春儿子的问题,更是女儿生前的男朋友,看到他便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女儿。华芳菲再也经受不住情感的折磨和精神上的刺激了,自从女儿离世后,她希望生活一直平平静静的,安安稳稳地过她和曾洪钊二人的日子。女儿都已没了,自己从未正式承认过他是女儿生前的男朋友,即便见了又有何意义呢?难到让他偿还三十多年前他爸爸欠的一笔感情债不成?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退一步想,这不像其它债,可以父债子还,但这种债王小春不但无法偿还,他也永远偿还不了。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华芳菲还是不见他为好。虽然多次被拒,但王小春依然十分执着,始终没有放弃争取见上华芳菲一面的机会,不单纯是为了见一见生前女友的妈妈,更为重要的是他受爸爸的重托,要亲自办一件重要的事情。王小春心里明白,无论华芳菲再不怎么情愿见他,但为了完成爸爸交付的使命,他也要想方设法创造机会。9月28日,是女友华莹莹周年忌日。王小春计划在这一天为死去的女友举行一场追思会,再次诚恳地邀请华芳菲,真心希望她亲临现场。华芳菲被王小春的诚意打动,在曾洪钊的陪同下,参加了女儿的追思会。会场中央的大屏幕上轮番播放着女儿生前的影像,背景音乐不是哀乐而是女儿喜欢的歌颂爱情的经典钢琴曲。女儿生前的朋友、同学、同事以及王小春在国内的亲朋好友都亲临现场,大约一百多人,济济一堂,庄重肃穆下的氛围寄托着对女儿华莹莹的无限怀念和哀伤。参加追思会的几位代表依次上台发言,追忆女儿生前的美好情景,为在天国的女儿祈福。华芳菲看到眼前一幕,心头一软,之前对王小春的各种成见在这一刻消融了,她为王小春的用心和周到感动不已。如果女儿在天有灵,她应该会感到无比幸福,因为世间还有很多人没有忘记她,生前挚爱她的人——王小春还深深地怀念她,不枉和他相爱一场。将追思会推向高潮的是大家齐唱唐代诗人李白的《长相思》,王小春为了纪念华莹莹而专门谱的曲,他们唱道: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大家齐声唱了三遍,音调凄美,使人伤怀。唱毕,才发现每人脸上都挂满泪珠。华芳菲听着听着,一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王小春来到华芳菲跟前,“扑通”一声双膝跪下,眼含泪水,动情地说:“阿姨,莹莹发生意外,都是怪我呀,我没有保护好她,没有照顾好她。这是我永远的痛啊!”
华芳菲俯下身,一手将王小春搀起,一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声音哽咽地说:“孩子,莹莹离我们而去,这怎么会怨你呢?人死不能复活,让我们未亡之人忘记痛苦,珍惜眼前的一切,好好地生活吧。阿姨替莹莹感谢你,她若亡魂有知,会感到欣慰的,也会幸福的。”
王小春说:“莹莹虽然离开了我们,但她生前未完成的事业不能中止,爸爸也赞赏出资筹建农技校的想法。他已将美国的全部房产卖掉,这是他在美国打拼半辈子的所有家业,共筹措了420万美元,全部捐给农技校建设,恳请阿姨看在我和莹莹曾经相爱的份上,接纳这笔捐助吧。”
华芳菲拉着王小春的手,将他抱在怀里,如同是女儿再生,她拥抱着的已不是王小春,而是华莹莹。华芳菲轻声说:“孩子,我将农技校交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