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尘(1 / 1)

忽然间,两根飘忽流动的筷子,已搭在一起。两个人脸上的神色更凝重,不出盏茶功夫,额上竟似都已现出汗珠。白玉堂忽然发现普通人坐着的椅子,在往下陷落,农夫的两只脚,也已陷入了石地。两个人显然都已用出了全身力量,没有人能想像这种力量有多么可怕。但他们手里的筷子却没有断。象牙做的筷子,本来一折就断,现在好像忽然变成了柔软的。农夫手里的筷子,竟忽然变得面条般弯曲,脸上的汗,雨点般落下,突然撒手,整个人向后跌出,“砰”的一声,冲上了墙壁。砖石砌成的墙壁,竟被他撞破个大洞。然后他就倒下,鲜血立刻从他嘴角涌出,连呼吸都似已停顿。普通人也软软地瘫倒在椅子里,喘着粗气,似乎说不出来的疲倦。就在这时,秀才突然出手!他一伸手,就已搭住了普通人的手腕。手腕之上,便是太渊穴。普通人全身已经使不出力。这一下异变徒生,谁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普通人绝想不到自己的名门被扣。扣他的人,居然就是他无比信任的秀才。不光是他,白玉堂也绝没有想到。白玉堂站在那里,没有说话。说话的是秀才。“你绝想不到,暴雨梨花针是我放的!”

普通人似乎很疲倦,但他仍然打起精神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光光是问为什么他要放暴雨梨花针,也是问秀才为什么他会如此做!秀才在笑,得意地笑。屋子里充斥的都是他意得志满的笑声。他终于笑够了,屋子里回到了寂静。秀才道:“其实我想做帮主很久了。”

普通人连愤怒的力气似乎都已经没有了,他的脸上写满了疲倦,他没有说话,只能用耳朵听。秀才果然说了下去:“你更想不到,杀手会与我合作。”

白玉堂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秀才接着道:“我对杀手说,这里有卧底,仅仅只是借助那晚树林事件想除掉农夫。”

普通人道:“哦?”

秀才道:“杀手初来,自然不知道这里的行情,他急于立足,自然选择与我合作。所以我们就定下了这个计谋。”

普通人道:“什么计谋?”

秀才道:“杀手在杀了白玉堂回来之后,饮酒中毒,你当然不会知道,下毒的是他自己,否则怎么会算的如此之好,既不会要了性命,也绝不会不让你起疑。”

普通人看着白玉堂,白玉堂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秀才又道:“书房前的针是我所放,我知道如果要让你怀疑农夫,就绝对要将自己推向嫌疑,所以我用的是暴雨梨花针。”

普通人在点头。秀才又道:“那三封信也是我所放,信却绝不是我写的,因为我的字迹无论左右手你都能认识。”

普通人问:“那是谁写的?”

白玉堂道:“我。”

普通人看着白玉堂,白玉堂的脸上仍旧没有笑容。秀才紧了紧自己的手,手底下的普通人似乎刚才一战消耗的太多,就连脉搏都开始如若游丝。他又不免开始得意起来。任是谁能设下如此一石二鸟的计划,扳倒权利帮的帮助,都值得自己得意。秀才又道:“所以你才会怀疑农夫,因为他正是出身少林。这一切的设计不可谓不巧妙。”

普通人在叹气,道:“的确很巧妙。”

秀才道:“我的计划,一向都是天衣无缝。”

普通人又在叹气:“的确如此。”

秀才道:“你已没有机会了,你唯一的亲信都以死在你自己的手上。至于杀手,他是个聪明人。”

谁都能看出这个时候占优的一方是秀才。杀手是个聪明人,不然他也绝不会进入权利帮。所以普通人所有的路都已经堵死了,他似乎已经只有死路一条。普通人还在叹气,他忽然道:“可惜。”

秀才道:“可惜什么?”

普通人道:“可惜你终究还是算漏了一点。”

秀才问:“哪一点——”他已不用再说,因为他已经发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恐怖到他的眼瞳瞬间开始缩小,他的额头已经有汗。——因为他发现手下的普通人脉搏忽然开始膨胀,以十倍,二十倍,三十倍,一百倍的基数翻增!他掐住普通人名门的手指已经开始跳动,被普通人内力激得跳动!秀才运劲,准备要了他的命。忽然他的后背一凉,他已听见刀刃刺入肌肉骨骼的声响。他感受到背脊开始冒出寒气,他的能量正随着滴流的血渐渐抽离他的身体。他回过头,就看见了农夫的脸。农夫没有死,他正从地上爬起来。秀才的心却已经死了。谁都看得出,刚才的一战只是一场戏,演给秀才看的戏。所以农夫根本没有死,他甚至一点伤都没有。普通人更没有事。只要他没事,秀才就知道,一切的计划已经落空。这原本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计划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步骤都经过秀才精心的推敲,这个计划原本绝不会出现纰漏。更何况是如此重大而致命的纰漏。秀才不服。他当然不会服气。他刚才离成功只有一步,一瞬间就功亏一篑。这换做是谁心里都绝不会接受。所以秀才在问:“我忽略了?”

普通人回答,他的声音已经完全正常,甚至充满了自信。“你忽略了。”

秀才问:“我忽略了什么?”

普通人坐起身子,缓缓道:“我!”

秀才的眼神开始暗淡,他闭上了双眼。普通人道:“从头到尾,你所有的计划不可谓不精细,就好像你之前所有分化其他帮派的计谋一样可靠有效,但你忽略了你欺骗的人。”

他欺骗的是普通人,权利帮的帮主。他输了,输在太过自信,太看清这个叱咤风云的枭雄。普通人站起身子,他不再普通,在灯光篝火的映照之下,就好像天神一样不可击倒。普通人道:“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世上没有绝对的事,当你成功得太容易的时候,你一定要记住,一定有什么是你遗漏的事。”

秀才的脸如死灰,他忽然睁开双眼,精光四射!他瞪着普通人道:“你从何判断计划是我做的?”

普通人道:“因为一点。”

秀才问:“哪一点?”

普通人道:“农夫三十年前是因窃藏经阁被少林赶出少室山,在濒死之时被我救下。所以他不是少林的人。”

秀才冷笑道:“你就不怕是少林的计谋?”

普通人道:“少林虽千百年来统领群雄,但出家之人绝不会是偷奸耍滑之辈,更何况三十年的权利帮都尚未成型,所以他绝不可能是少林的卧底。”

秀才冷笑。普通人道:“如果他不是卧底,那奸细自然另有其人,能有这个本事做出这些事的并栽赃到农夫头上的,除了阁下至少我还想不出其他人来。”

秀才道:“光凭这一点?”

普通人道:“真正有效的证据一点就已足够!”

秀才冷笑道:“看来你早已知道一切。”

普通人道:“不,我还有一点不知。”

秀才道:“哪一点?”

普通人道:“杀手第一封信是如何潜入书房写的?”

秀才道:“书信并不一定要在书房才能写。”

普通人道:“哦?”

秀才道:“三封信是同时书写。”

普通人道:“何时?”

秀才道:“就在杀手去杀白玉堂的前一晚。”

普通人点头。秀才道:“第一封信的笔墨是我在白天的时候从书房里拿出来的。”

普通人道:“拿出来?”

秀才道:“拿出来的意思就是走进去,拿出来。”

普通人没有说话。秀才问:“你都知道了?”

普通人点头。秀才道:“很好。”

普通人道:“很好?”

秀才道:“很好的意思就是,我可以死了。”

普通人没有倒下,倒下的自然就会是别人。所以秀才已经死去。他的眼睛从闭上之后就再也没有睁开。普通人缓缓转过头,盯住了白玉堂。白玉堂就站在中间,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但他的心中却绝不平静。这个普通人绝不普通,就像是一尊仙佛一样不可击败。这样残酷而致命的计划都不可以将他击倒,白玉堂已经想不到比这个更好的机会。他现在已经什么都不必做,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做什么都没有用。农夫站在普通人的身侧,白玉堂看来一点机会都没有。普通人在笑。白玉堂盯着他的脸。普通人忽然停了下来,屋内又开始静谧,压抑的人无法喘息。白玉堂忽然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普通人奇道:“你知道我是谁?”

白玉堂道:“你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普通人道:“哦?”

白玉堂道:“一个叱咤武林的人也绝不该是相貌身材都如此普通的人。”

普通人笑道:“哦?”

白玉堂道:“你的脸上做了手脚,不是易过容就是戴了人皮面具。”

普通人还在笑:“哦?”

白玉堂道:“任何易容在火光之下都会败露,我已看到你耳边的痕迹。”

普通人不笑了,他盯着白玉堂的眼睛道:“你知道我是谁?”

白玉堂眨眨眼,道:“你连自己的属下都不以真实面貌相见,所以你绝对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

普通人的眼神已经在变,变得凌厉而肃杀。他盯着白玉堂道:“那我是谁?”

白玉堂道:“你是武当的人!”

白玉堂话一出口,普通人的眼瞳立刻收缩!农夫的脸色也开始巨变。白玉堂看着普通人收缩的眼瞳,就已经知道自己没有猜错。他接着道:“只有武当的人才能完全确定卧底不会来自武当,只有排除了武当才会联系上少林,联系到少林你才能立刻分辨出真伪,秀才的计谋才会败露!这才是最关键的一点!”

普通人的眼睑收缩,眼中精光四溢。他盯着白玉堂半晌,忽然大笑。“不错,我正是武当掌门了尘!”

白玉堂只敢猜到普通人与武当的关系,但绝没有想到他居然就是武当的掌门!不光农夫已呆,就连白玉堂自己也呆住了!“普通人”一伸手,便揭去了脸上的人皮。人皮之下的那张脸,正是了尘!再望向白玉堂的时候,他彻底呆住了!白玉堂忽然出手!就在了尘伸手之时,白玉堂立刻将自己抛向前去!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他但愿自己没有赌错!白玉堂人剑合一,像一头猛虎扑下山,这一击势不可挡!这是他的搏命一击,他已将自己所有精力体力注入,成则胜!败则亡!他没有回头路!因为他知道,错过这一刹那,那将永远没有机会。因为他已经揭露了了尘所有的秘密,了尘绝不会让他或者离开。更何况,了尘的身边,还有另外一头猛狮!所以他立刻揭露了尘的秘密,在他解开面具的一瞬间,必定会遮挡了尘自己的视线,加上之前秘密被揭的心惊未定,白玉堂找到了出手的唯一机会!他绝不是犹豫的人,所以他立刻活身而上,发出搏命的最后一击!白玉堂但愿自己还有机会。白玉堂错了。他原本根本没有算错,他所有的想法都能站得住脚,为什么他错了?他没有想错,这样的一击绝对只能在这样的机会之下。白玉堂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了尘的可怕!因为他已经知道他原以为的机会,只是了尘故意漏出来的破绽!刚才的情行,换做是任何人都绝对以为那是个机会。唯一的机会。白玉堂现在才知道,刚才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包括了尘脸部的变化和他的心惊!了尘做出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诱白玉堂的这一击!白玉堂人在半空,立刻看见了了尘嘴角的冷笑。白玉堂已经知道,自己看似完美到无懈可击的最后一搏,实际上已经成为羊入虎口的招式!他不出招还好,一出招只会加速自己的死亡!了尘就站在那里等他,只等白玉堂落地。白玉堂错了。错得很离谱。这个错误,会让白玉堂没有翻身机会,会让他死。只要他不动,了尘绝不会发招,因为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了尘绝不会轻易出手。他唯有等,等对方先动。只要动,就一定会有漏洞,有了漏洞,他就绝对有把握要白玉堂死!现在白玉堂身在半空,虽然看起来像是苍鹰搏兔,实则已经像是一个无法移动的靶子。半空之中,白玉堂根本无从借力。他的力已尽,他绝不会还有其他变化。他的全身都已经成为靶子,成为了尘的靶子。了尘至少已经看到白玉堂十三处漏洞,只要他落地,了尘有把握要他死十三次!了尘的计策已经成功,他实在没有办法让自己不笑。他的嘴角已经翘起。白玉堂看到他的笑。白玉堂闭上眼,他已准备死。白玉堂感到自己的脚已经触地。他的身子已经站直。他甚至还能感到自己仍然存在。所以他睁开了眼。他立刻呆住了!了尘就站在他的面前,但了尘的眼里已经写满了不可置信。了尘的眼中泛满了血丝,甚至于嘴角都开始有血溢出。白玉堂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尘的头缓慢地向右后侧移动,白玉堂的眼球也跟着转动。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张脸。那张朴实得泛满皱纹的脸。这张脸只会出现在一个历经沧桑洗礼的老者身上,更像是一辈子或者土地上的脸。那是一张农夫的脸。又是这张脸,又是这个人。农夫站在了尘的身后,他的左手抚着了尘的背。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刀,一把刚杀过人的刀。那个人就死在刚才,就死在白玉堂的眼前。农夫用这把刀杀了秀才,现在这把刀又插在了尘的背上。白玉堂完全呆住了!不光是他,了尘也呆住了。了尘开口:“为什么?”

农夫回答:“因为我本就是卧底。”

农夫是卧底?农夫居然真的是卧底?了尘的眉头已经紧锁,他绝不会相信,因为他与秀才同样,都是对自己绝对自信的人,当他一旦确认了一件事,通常都绝对认为是对的,而这件事通常也绝对是对的。自信的人认为的事,通常是无法令他们改变的。但事实已经就在眼前,胜过任何的强辩。因为过于自信,所以秀才死在他的手下。同样如此,了尘也因为过于自信,如今生死不由己。了尘再问:“少林?”

农夫摇头,道:“白府。”

白府?白玉堂的脸色终于变了!农夫居然是白府的人!了尘在摇头,道:“我绝想不到,我信任的人居然真实是卧底。”

农夫道:“我本来就是。”

了尘问:“你是白万的人?”

农夫点头。了尘在思索,喃喃道:“不明白,不明白。”

农夫道:“你当然不会明白,因为出家之前,我本就是白府的人。”

了尘在笑,笑中充满了寂寞与萧索:“看来老白志不在小。”

农夫没有说话。了尘回头望着白玉堂道:“你不是杀手。”

白玉堂道:“我从来都不是杀手。”

了尘问:“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白玉堂道:“我姓白,白万的白。”

了尘惊道:“你是白万的儿子白玉堂?”

白玉堂点头:“一直都是。”

了尘道:“那你杀的那个白玉堂呢?”

白玉堂道:“那不是真正的白玉堂。”

他当然不是真正的白玉堂,真正的白玉堂如今就站在他的面前。了尘道:“但他的相貌身材都绝对不会错。”

白玉堂道:“你之前也也绝对不是了尘。”

了尘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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