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年下半年时,久未露面的丁香舅舅姚志鹏突然从长沙被公安部队押回了梅城。夏生从县里开会回家时告诉的秋生夫妻。 说,姚志鹏武冈城未破时早两脚擦油跑到了长沙,后来他用多年来积下的钱财盘下了一个面粉厂,抗美援朝时以民族资本家身份捐款捐物,躲过了解放后六七年来的历次运动。 后来公私合营时,终于露出马脚被检举揭发落了网,据传闻,他犯的是死罪。他被抓颇有戏剧性。却说当初他在大军攻城前夕,口中叫着与城共存亡,私下却早已打点细软,携带多年积下的钱财,带着县府那个相好的女秘书跑路了。一路昼行夜伏,辗转来到他老婆落脚长沙的住处——女儿女婿家。姚志鹏武岗当县长时,他老婆去过一次,呆了不到十来天便受不了那穷地方的苦,于是便携些钱财去了长沙省城经商的女婿家亨福去了。日子久了,姚志鹏孤寂之下便勾上了那个娇嫩的小秘书,破城前夕还忘不了捎上她。半年前,共产党还没打过长江,他那家财万贯的女婿夫妇早把能带能拿的都带着去了香港,留下她守着长沙那处宅子,当个免费看护,省心还不花钱。姚志鹏见了老婆,佯称那相好是武岗一位同事女儿,让相好以侄女身份相认了她。居住一处,姚志鹏与那女秘书不敢张扬,好那么一回都似做贼般瞒防他那河东狮。这也不是久居之计,一番计算后,姚志鹏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他低价盘下一家面粉厂,安排他那女秘书去那面粉厂当了经理。那个风声鹤唳时期,有钱人逃命还来不及,什么厂,什么铺面只要是现大洋,很少谈不拢的。从此以后,他便面粉厂,女婿宅子两头跑,亨尽了齐人之福。可惜姚志鹏早年向往的这种陶朱公悠闲富贵的日子不是太长久。因为他贪恋那女秘书年少身子,女婿宅子自然去的少了,久而久之,他那老婆子终于发现了猫腻。他那婆娘是个直性子,掖不着东西,当即杀上门来。这一闹不打紧,搞得面粉厂职工人尽皆知。结果可想而知,乔装多年的姚志鹏终于浮出了水。抓的那天,姚志鹏老婆心一横,愣是从她女婿那三层的洋房上跳了下来,摔死成了一滩血肉。他那娇嘀嘀的女秘书早在她老婆上门兴师问罪那天后,便逃之夭夭,从此人间蒸发。押解梅城后,经审查姚志鹏的过往历史,属于罪大恶极的反动官僚地主,尤其是他出尔反尔,解放时毒杀了谈判的地下党,犯下了血债,只要开过万人大会后就会枪毙。虽然平日舅舅舅妈对丁香她们不咋的,终架不住血肉亲情,秋生丁香夫妻听到舅舅舅娘消息,仍能心生恻隐之心,在夏生的带领下见了舅舅最后一面。在监牢里见到舅舅时,舅舅当时有些惊愕。好一会他才缓过神来,望着丁香秋生时,眼晴湿润了。自他抓获以来,还没有一个亲人来看过他,他激动的嘴唇抖了抖却没发出声。最后还是秋生打破的沉闷,他问道:“舅舅,你有什么要带的,有些什么要交待的?我和丁香与你去办。”
舅舅定了定神,长叹了口气闭上了眼晴,眼缝里滑下两串清泪。又过了好久,他睁开有些血红的眼睛,深情望着丁香,不无愧疚的说道:“满妹啊,你和秋生来看我,我心里不安啊,我当舅舅的不配!想我姚志鹏一世,钱也赚哒,官也当哒,福也亨过一二十年,老天待我算不薄的!只是回头一想,对不起亲戚家人!想当年落英寨公祠上我还写了树发千枝根同本的联,羞人啊,羞死个人!”
说到这里时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丁香见了忙递过了一块手帕。姚志鹏推开了外甥女的手,使劲摇起了头。过了好久心情平复了许多,才又说道:“满妹,你两口子不记恨舅舅,舅舅明日上路心安许多!想当年你爹出了事,开始我是有心救的,真心话,我将死之人不会哄人的!后来疮疤佬咬死你爹,我明哲保身,还带人去你屋里抓人,我心里其实也是不安的!后来国共斗争厉害了,我就只顾自己前程哒,我晓得你娘恨我这个当哥哥的,到死她也不肯再见我哒,我对不起我妹妹噢!我姚志鹏为么子就这样混帐,还念过圣贤书?!绪宗秋生混得好的时候,我们一家子又好到一处哒。如果重庆不出事,我们亲戚一起和和气气多好?都怪我功利心太重!姚衍死后王梓阳找过我,我主动帮他开脱的。自姚衍死后舅舅心里明亮了好多,想通了许多道理!绪宗名义上欠我的十个光洋我从没讨要过,我也晓得他日子苦,暗中让保公所少征了他的摊派,谁让我短欠哒他太多。去武冈当县长时我在梅城看见哒秋生一眼,我晓得你们苦,想上前给些银元。终究迈不开脚,开不了那个口,内心一直有愧啊!”
秋生闻听,不觉黯然神伤,往昔意气风扬的妻舅如此景地,以前种种不愉快的事早已抛下,“舅,不说啊……我们是晚辈,也有不是……”姚志鹏挥了挥手,打断秋生说道:“唉,我这人,投机取巧一世,忠孝仁义全无。王晖当年同我共一间屋批作业,为圣贤传教,一个锅里呷饭……。名利当头,我又算个么子……。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临到头了,犹豫不定,还背信弃义,关这里这些日子,我只要闭上眼,武岗那几个共产党人就老在我眼前晃……,而今之事我也想明白哒,冒得怨言,玩鹰耍鸟一辈子,到头来让鹰啄死……。今天你们来哒,我讲出来心里就敞亮哒!你们两口子好好过,舅舅死哒,如还有魂一定保佑你们的!”
说道这时姚志鹏再次泣不成声,丁香秋生也忍不住掉了几滴泪水。后来秋生要去给舅舅置身干净衣服,弄些酒饭来。姚志鹏死活不依,拉住秋生道:“你们的情我领哒!只是即然想开哒,就不要拘那些俗礼的。人嘛,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况我身上还披哒几块布片呢?”
丁香秋生起身告辞走的时刻,舅舅一直坐着没动。等他们走远后他号嚎大哭起来,第一次在监狱看守面前失态了。枪葬那天秋生带着丁香去了,人山人海上万之众。枪响时,丁香他们还远远的没有挤进去。等过了好久后,人散场了,丁香他们也没见到尸首,只见到了泥土中那一滩暗红色的血,尸首早让公安部队拉走了。后来丁香提议顺路去表哥公墓看看。刚到姚衍烈士公墓时丁香秋生傻眼了!他表哥那块顶部v字形的石碑让人推倒打得七零八碎的,坟萦都让人给平了。秋生与姚衍有生死之交,见到如此凄惨场景,再也抑不住心中悲愤,泪水溢到了颈脖,疯了似的用手捧扶泥土覆盖挖得乱七八糟的坟堆。口中念叨着:“表哥,你抗日立过大功保过国的,是哪些畜生平了你的坟!你地下显显灵,劈了这些丧尽天良的畜生噢……”后来秋生丁香合力给表哥堆了个米来高的坟堆,虽不似早年气派,但也总算有了个记号。好多年后重修姚衍烈士陵园时丁香准确的提供了表哥坟萦的位置,原地重建了烈士陵园,苍松劲柏的比当年还要气派!第三十一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