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刘寿主持了军议,勉强保持坐姿到众人都退下,便让典韦搀扶着,一个亲卫撑着给他华盖当伞用,显得很有威仪地走回官舍去歇息了。
此时雨已经不大,却也不停,绵绵地下着。
骆俊打了把纸伞,带着乐进收编俘虏去。荀攸把令箭收在袖中,跟黄忠嘱咐了一番如此这般地准备,便冒着雨快步追了上来。
骆俊瞧见他,笑着把伞递过一半,招呼道:“要取金城,非用谋不能成事,不知公达兄可有成算呀?”
荀攸笑道:“孝远何故戏言?无非是效仿将军之计,再诈一回去也。”
“故技重施,当真能成?”
骆俊性情宽和,虽已领军多年,行事仍一直保持稳重的作风,从不设谋,更不会去想什么奇袭、白衣诈城之计,在计谋方面跟荀攸刘寿二人经常不在一个频道上。
然而君子之交,尤以同道为深,岂在同思、同想?
“呵呵呵,孝远切勿多言,且慢慢观之。”荀攸不解释,促狭地笑起来。
骆俊闻言,很不君子地白了一眼荀攸,默默把伞往回收了点。
荀攸不顾沾湿了一半的衣裳,笑得更大声了。
乐进一直跟在二人身后,好奇地看了一眼荀攸。有心跟这位接下来的上司聊上几句,但荀攸在营中平时都显得十分沉默,此时虽罕见地笑着,乐进也不知道该怎么搭话。
荀攸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注视,觉得自己已经说了整整两句话了,今天的话有点多,便不再开口。骆俊又白了他一眼。
不一会,三人走到了关押俘虏的地方,看管的兵士让出条路来。
韩遂上任后,后方大本营留守的多是他和边章的旧部,也就是两年前的凉州官兵。这些人刘寿他们一致认为是可以收编来补充自己战力的。
骆俊对俘虏们喊话:“骠骑将军督抚凉州,仁德安民。尔等本良民也,误从韩遂,致使罪恶深重。今若追随骠骑将军麾下,可免死罪。不愿者,服劳役三年,亦可还乡。”
诚如之前骆俊所言,上午刘寿在外间会诊病号的时候这些俘虏看在眼里,此时许多人都归顺。
骆俊把这些俘虏打乱编制,拨了两千人给乐进,手把手教他操练行伍,然后帮着选任伍长、什长。
直到天色已晚,乐进抱拳郑重谢过骆俊,转过去安排造饭。
骆俊则潇洒而去。
之后的事就是乐进领兵、荀攸用谋,他骆俊该去蹭刘寿亲兵做的野菜瘦肉粥了。
入夜不久,雨渐渐收住,而雾仍是很大。荀攸带着黄忠、乐进两部四千人马,打开西门,往五十里外的金城县进发。
……
次日天还未亮时,刘寿醒了。他从昨天下午开始睡,因而醒得比旁人都要早。仗着习武多年身体还算结实,暂时脱离了风寒的危险,只是有些饿。
屋里的碳盆劈劈啪啪地闪着火星,外面雨后的凉州夏夜却有点冷。刘寿把被子披在身上,拿上睡觉之前解下来的腰刀抱在怀里,想去亲兵们煮粥的地方给自己煮点吃的。
刚出房门没几步,尚未走出院子时,忽听身后一道冷冽的金声,似是兵刃出鞘。
一片迷蒙的黑暗中,刘寿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地上一滚,手里刀当即出鞘。回头看时,借着外面值夜的火光,隐约能认出朝自己攻来的大块头是典韦。
典韦从他屋子的方向追上来,一声爆喝:“贼人安敢怀刃擅闯中军!”
刘寿赶紧出声:“是我!典韦住手!”
典韦一听忙收了手。
刚刚那一声已惊动了院外值守的亲兵,好几个人举着火把跑进来,就看见他们的将军和上司正拔刀相向。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寿看了看自己扔在地上的被子,想象了一下典韦的视角:一个形貌诡异的生物抱着把刀在院子里鬼鬼祟祟……好像确实不太对劲的样子。
刘寿在亲兵们注意到被子之前果断下令:“尔等回去吧,快帮我煮些热粥来。”
亲兵们见没什么事,快速退出了气氛僵硬的院子。
刘寿先收了刀,弯腰去捡被子。
典韦抓错了自家将军正有点尴尬,见刘寿捡起被子抖了抖,就不自觉地想起刚才那个神秘生物,顿时感觉更尴尬了。
刘寿大概是自从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做这种有辱斯文的事情。——大汉怎么会有披着被子的皇子呢!
还被典韦看见了。
刘寿若无其事地抱着被子进了屋,坐回塌上,外面典韦没有一点动静。
典韦性格忠厚谨慎,自从刘寿在赵国时任命他做了卫士长,经常白天在刘寿身边侍立整日,夜晚在大帐附近歇息,很少回到自己的住处。
过了一会,亲兵送了吃食过来。刘寿想了想,叫道:“典韦,进来!”
典韦做刘寿亲卫挺久了,自然知道刘寿端庄的壳子里是个什么货色。进了屋装模作样地道一句请罪,努力憋笑。
刘寿没好气道:“夜间湿冷,你别在门外久坐,当心风寒阴气侵体。上门口烤火去。”
典韦应声,语气里满满的笑意。刘寿扔了一团毯子过去。
清晨,支援葵园峡的人回来了,替换下三十来个病号,耿武、程涣依旧留守。
刘寿早早起来给带病的兵士再问一轮脉,正好一起都开了些简单的方子。
今日生命垂危的人就很少了。此番冒雨奔袭三百里,刘寿他们统共减员不到五十人,可谓天助!
这天中午,荀攸那一路的捷报便到了。
荀攸悬赏降卒去给金城县“送马”,再次成功骗开城门,天未亮就平定了金城。金城守军睡梦中被薅起来关押在一处,相隔不过一天,也体验了跟榆中守军一模一样的遭遇。
荀攸他们斩杀了叛军主官及韩遂的亲信党帅等人,吞并了金城的五千守军。然后驱赶着这些人浩浩荡荡往枝阳、允街而去。
到了晚上,又一封捷报传来。
原来枝阳两处小县都在山岭之间,城池矮得可怜,留守的也不是韩遂嫡系。见十倍于己的兵力来攻,直接望风而降。
荀攸把这两处投降的主官封为军侯,每月五千钱的俸禄,调到黄忠部下,其余叛军则重新整编。这两人欣然配合。毕竟叛军没有发军饷一说,收入就靠烧杀抢掠,而他们留守山岭小城,自然是被排挤没有收入的那一类人。
至此,刘寿的部队在奇袭计划的第四天,全取了叛军大本营金城郡东部的四县。
次日,荀攸派黄忠部回榆中去了,自己跟乐进留下来布置金城的城防,以备韩遂大军回师。
把三城钱粮都集中到了金城县的荀攸站在城头上,城下再次收编了六千名降卒的乐进激情地指挥操练,他的新部下呼喝响应。
荀攸看着城外被自己如数发一次粮饷就成功收服的八千人马,陷入了沉默。
凉州屡次叛乱,尤其是官兵日常跟随司马等中级军官造反,最大的原因其实是凉州从刺史到主将都层层盘剥、克扣军饷。
而韩遂造反又没有收入,养着十万大军更不可能如数发粮了。大部分底层叛军都是饥一顿饱一顿,平日要努力地烧杀抢掠才能吃饱饭。
所以发钱就能解决的事,机智如我荀攸,在冀县时为什么要劝刘玉郎去请傅燮苦口婆心地以德服人?白白把新叛不久的凉州官兵都让给了傅燮。
荀攸反思了一下,还是因为刘寿封王之后实在太有钱了,以至于刘寿帐下的人从没考虑过对手长期吃不饱饭这个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