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想不到,被董卓评为“庸懦”、人们眼中“温恭”的赵王,跟“平正宽和”的国相李燮……
吵架了。
事情的起因自然是鲍信所谏的出兵洛阳一事。
鲍信到来当天的下午,刘寿带着鲍信和刘洪、郑泰、荀攸、贾琮四人去了赵国相府,与李燮商议能否出兵。
李燮坚决反对,认为无诏带兵入关是大忌。又说刘寿既然有“录尚书事”的权力,应该以调派官员这些政治手段来制约董卓,不能直接带兵去打京师。
之后鲍信和郑泰一齐跟李燮对线,说了各种大义、名分,李燮都一一驳回。堂上的黄盖、桓阶等人完全插不上话。
直到鲍信说:“唯骠骑能总英雄。若矫诏宣兵,天下英雄以义起,必蜂拥而响应。李公何阻?”
李燮略带了点厉色,斥责鲍信“不以正行,而思乱逆之举”。
刘寿想着帮客人补救一下,别让他俩吵起来。于是插话道:“天子蒙尘,被废弘农,若不带兵,如何能救?”
也就是表了态,赵国这边仍然认为刘辩是皇帝,根本不承认刘协。
李燮当即道:
“废立之事可议,而朝廷之令不当辞。”
认为朝廷还是那个朝廷,虽然皇帝被董卓换了,但尚书台仍是合理合法的执政机构,其签发的政令应被推行。
刘寿又提起让赵国沿用刘辩昭宁的年号不改元,李燮就不同意,坚持认为应该跟朝廷保持一致。
刘寿有些不满:
“董卓胁陈留王而专权,我国岂能听之?”
于是变成刘寿和李燮一句一句对上了,半争半议地讨论起是否改元、是否置官,话题渐渐远离了出兵的问题。
置官一说,乃是刘寿想要效仿西汉初的诸侯王,把御史大夫、卫尉、廷尉这些职务配齐了。
汉初立诸王,封地千里,其官职除了有太傅、丞相,又有御史大夫及诸卿,皆秩二千石,百官皆如朝廷。国家仅指定丞相,其御史大夫以下皆自置之。
至汉景帝时,吴、楚七国作乱。及其诛灭,景帝惩之,遂令诸王不得治民,令内史主治民,改丞相曰相,其余诸官悉数省去。
至汉成帝时,省内史治民,更令相治民,太傅改称傅。而这套极简的王国官员体系便沿用至今。
刘寿自从有了治民之权,早就惦记着按汉初封王的规格配置官署。
只是之前他不在赵国,又把靠谱的人手派了好些去凉州、并州,没精力又没人,所以才一直不提置官的事。
后来灵帝驾崩何太后掌权,刘寿便不敢动用这个治民之权,以免被何太后认为他要效仿汉初诸王造反。
如今赵国的运转完全是按照治理一郡的标准来,李燮就是郡太守。只不过这个郡稍微大一些、设了不只一个郡丞罢了。
只有设置了这些官职,赵国才会像一个国家一样,围绕着刘寿的治国理念运行起来。
李燮严正而清忠,绝不是贪势擅权之人,只是当刘寿多年未曾动用的治民之权突然开始兑现,与朝廷赋予其的相权形成了根本上的冲突。
因势所化,一顿争吵是免不了的。
……
刘寿说起置官,李燮又劝阻,说刘辩刚被废刘寿就置官,恐怕有失臣节。
刘寿连连被李燮反对,潜意识里就感觉到自己的权力受到相权打压,于是语气也不太好:
“我自治民以来,久在朝中,未能履职。今当用之,李相勿劝。”
李燮坚持道:“大王素性温恭,而士民敬爱。今急用权,皆小人之故。望大王远离小人,守节贞静,则事可……”
刘寿一下子就怒气上涌!
现在争论的一切已经跟出兵没什么关系了。
被映射为“小人”的鲍信看得目瞪口呆。
刘洪给郑泰使眼色,想让他先带着鲍信出去。结果郑泰视若无睹,依旧站在堂中,似乎随时准备疾言厉色一番。
刘洪只好又看向荀攸。
荀攸无奈,上前把他俩都拉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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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中刘寿怒问:“李相说我急用权,我怎么听说赵国之权,用之不明呢?先帝驾崩,赵国服丧临吊者有几人?”
李燮不能答。这事确实是赵国略微违制了一点。
天下苦灵帝久矣,根本没有人想为其带孝吊祭。召官员到邯郸临丧,官员们各种称病。李燮就让全国各县自行主丧。结果除了邯郸按制办了,别处给灵帝的丧事都很随意。
刘寿回国那天,邯郸街上摩肩接踵,酒楼茶肆客流不断。只有刘寿带来的人腰间扎着白麻,显得跟这座城市格格不入。
后来荀攸、袁涣等人都跟他说先帝孝期就是二十七天,劝他放宽心。刘寿就下令骠骑营把各处白幡都撤了,现在自己也该订婚订婚。
当初赵国许多地方没有守孝一事,骆俊、桓阶都悄悄告诉过他。刘寿本来不想再提,此时跟李燮吵起来,却下意识地搬出来挡枪了。
李燮没说话,刘寿又问道:“赵国官吏托辞不临丧者何人?”
李燮自然清楚都有谁,但这时候肯定不能直接报名单,便说:
“赵国于邯郸治丧,或有疾,不能来……”
刘寿含怒逼问:“都有何人!”
李燮刚要应答,中尉黄盖一步跨出,躬身道:“臣未临丧。”
刘寿见黄盖居然也不服丧,心中更怒,斥令:“国家悲难,尔独骄狂,目无纲纪,罪不容诛!李相,即将之收捕,问罪论处!“
黄盖毫不辩解,保持下拜的姿势不动。
李燮桓阶等一众赵国官员都知道,黄盖不是托病,而是真的当时出去剿匪去了,此时被刘寿逼问不敢不答,其实就是顶缸的。
只是他们不好去劝,怕再激怒刘寿,只好求助地看向刘洪。
刘洪便上前说:“中尉随将军征战连年,劳苦功高,请容其将功抵过。”
刘寿不听,见李燮不动,怒叫:“典韦!”
“大王息怒,实是国中抗击贼寇,未能……”李燮赶紧上前拦着。
典韦不好冲撞他,暂时站住,看向刘寿。
刘寿却还不罢休,冲着李燮冷声道:“孤的贤相,你可要治好国事,别叫我看见尔等猖獗不法!”
李燮闻言直接僵住,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满堂静默。
刘寿肆意发泄出了怒火,理智渐渐回笼。忽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这是在争权:翻出已经默认要压下去的事情来,没事找事,借以打压李燮。
这时刘洪又上前一步,一揖到地:“请大王暂息雷霆之怒。”
正好给刘寿搭了梯子。
刘寿长吁了一口气,对李燮拱手道:“李相清正以教,民思及之,固贤也。”李燮拱手回礼。
又起身走到堂中,双手扶起黄盖,语带歉意道:“公覆,勿以为怪!”
黄盖重重抱拳。
刘寿便环顾众人说:“尔等都回去吧,我有事与李相商议。”
众人都出去了,刘寿又把亲卫也支出去:“你等给黄中尉、长史各准备一箱礼物送去。”
于是堂中就剩下刘寿、李燮两个人了,典韦守在门外。
刘寿也不坐回去,就在堂中再次跟李燮致歉。
李燮也谦称己过。这话便算是说开了。
刘寿又跟李燮聊起袁隗、何进、袁绍、董卓……李燮则说了些国内各位官吏的切实情况。
如此互相交了些底,关系自然更近一步。之前争吵的出兵、改元、置官之事,此时也都拿出来又商议了一番。
李燮并不是固执忠于朝廷,也愿为刘寿尽力,但是从长远来看,李燮希望刘寿继续维护东汉法度。
只是李燮所想的长远是建立在朝廷还能安稳的前提下。而刘寿则知道,现在这点程度的乱象,仅仅是乱世的开始。
……
一番沟通之后,刘寿终于决定对自己的国相明示野心:
“李相,朝廷十年之内,皆不能安稳。我欲掌大权,望君助我!”
李燮拱手应诺,随后又劝谏了一句:
“臣当效力,以图大王之志。请大王宽心,以耐事了天下之多事,以无心息天下之争心。”
刘寿正容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