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丁费思成年生日后不久,他们升入高三。 丁费思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去学校能看见祝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能近距离看见祝野俊美冷冽的轮廓,用眼神描绘他高挺的鼻梁和下颌线。 每次想到这么好看的人也喜欢自己,她就忍不住嘴角上扬,偷偷开心。 每当祝野看过来的时候,她就赶紧转移视线,假装自己没有在看他。 她每次偷看祝野都像是一场革命战,生怕被祝野发现,让别人看到。 每天她都很开心,只要能看见祝野她就开心。 祝野教她写题开心,看祝野看书开心,听祝野说话开心。 哪怕是不小心碰到她一下,她都觉得被他碰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的,感觉像电流一样导满全身,她一边窃喜一边忍住笑意。 每天都要在心里感叹无数遍祝野好帅。 祝野侧脸利落精致,祝野写字的手修长又白皙,打篮球过人奋力一投的时候又凶又干脆利落,大部分时候冷着脸的样子也好好看。 十八岁的丁费思,眼里只有祝野。 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祝野就欢欣雀跃。 就算是每天早上被他打电话叫醒都很幸福。 哪怕别人起哄她和祝野,看见祝野不生气,她就忍不住窃喜。 只要祝野不生气,就相当于默认。 那个时候祝野有个好友叫陈盛,总是跑过来找祝野,每次看见丁费思就冲她招手,喊她一声嫂子。 祝野也不反驳,每每这样,丁费思表面上很平静,实际上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只是祝野教她做题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分心,看着他的脸,他清润好听的声音还响在耳边,她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而祝野见她久久没有回应,抬起眸子看她,一霎那四目相对,他只是寻常抬眸看她,眸中还有疑惑与漠然,可是丁费思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视线却像是粘在他眸上,与他四目相接,舍不得移开视线。 满心的喜欢都在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流露。 祝野也不移开视线,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 她的眼睛都在满心满意地对祝野说我喜欢你。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情,也许丁费思会一直这么欣喜又幸福地渡过整个高三。 那天烈日炎炎,夏日的燥热蔓延在声浪里,高声申诉和反抗的声音一声接过一声地响起。 甚至连丁费思脚下的地板,怀里的书本都因为这齐声的反抗而共振,没有编制的临时教师被派来前线分散学生精力和怒火。 郑慧言因为中暑甚至在人前晕倒,众人骚动,连忙叫了救护车,老师趁着救护车来,想趁机跟着担架出去,众人连忙拦住。 丁费思被晒得汗流浃背,而头上突然出现了一片阴翳,她的余光看见了, 是祝野。 他拿着一本物理选修3-2挡在了她头上,书本从中页翻开,遮住的面积扩大一倍,他单手捏在书的中间,稳稳挡在了她头上。 丁费思瞬间鼻头一酸,想抓住他的衣角,哽咽着想问他。 郑慧言晕倒了,郑慧言辛辛苦苦争取来的保送名额没了,变成留学生的了。 怎么办啊。 可是祝野的表情冷峻,站在人群之中却仿佛置身事外。 她突然就怔在原地,浑身一寒。 她伸出去的手堪堪收了回来, 陡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祝野,他不会站在他们这边。 而祝野只是垂着眸,漠然地看着喧闹的众人,似乎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那天回去之后,丁费思始终没有和祝野说一句话。 祝野也没有理她,明明座位之间没有距离,距离却在他们心里无形中拉开。 丁费思红着眼,握紧手里的笔,眼泪滴落在纸上,却始终一言不发。 她不会低头,她绝对不会低头。 而祝野一脸淡漠,似乎并不把这件事当一回事。 可这却更让丁费思难受。 似乎她负隅顽抗,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事,她属于人群,他却属于资本,原来他们之间有这么深这么远的隔阂,有这样跨不过去的鸿沟。 是不是大家的义愤填膺在他眼里只是个笑话? 丁费思甚至申请换了位置,坐在了小组里离祝野最远的地方,她甚至看都不想看到祝野,郑慧言他们拿前途在搏,她不可能后退。 当一个叫杨梓的化学竞赛金奖学霸退学,丁费思和祝野的隔阂更深。 免试保送在这几年已经极其少有了,基本取消,皆变成降分保送。而杨梓却优异出众,个人破格得到了免试保送的机会。 杨梓的免试保送,对七中来说无疑是面上生光,自然也是七中明年预定的宣传对象。 但此刻,杨梓却直接退学,甚至他转头就报了四十九中,让这个华大入学的勋章落在四十九中名头上。既然校方不义,也别想着用他来宣传了。 而四十九中,是远近闻名的烂高中。他宁愿让这个保送名额留在四十九中,都不愿意留给七中。 临走前,杨梓在学校宣传栏上落笔陈词,一行草书笔走龙蛇,风骨决然。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当天下午杨梓就直接离开了学校。 凡有血气,皆有争心,更何况学生们是正当书生意气的年纪。 可是祝野,却纹丝不动。 丁费思不想承认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冷漠而高高在上的人,而且他面目可憎,漠视人群。 可校长的儿子,太子祝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平静得和平时一样,似乎并没有什么能对他造成影响。 学校的降分保送名额被全部留给留学生,原先有保送资格的学生全都失去了保送机会,而留学生,哪怕不学无术,在这段时间趁乱违纪,举觞相庆,校方始终不管不顾,镇压不平的声音,把所有保送名额给留学生,就为了打出国际名校的名头。 同学们对祝野的激怨也越发高昂,虽然不明说,但是很难忽视。 丁费思每天都很煎熬。 直到祝野在放学之后,来敲她的桌子。 丁费思抬起头来,对上祝野的视线。 他的眸光依旧淡漠疏离,是她最熟悉的样子,可是那一刻丁费思却突然难过起来。 他怎么能这样? 她喜欢的人怎么能做到这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明明他是她最喜欢的人,却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站在她的对立面漠然地看着她。 祝野没有说话,而是拿出手机,面对面给丁费思发了一条长消息。 祝野淡淡道, “看手机。”
丁费思从桌肚里拿出手机,看见祝野给她发的消息,她却愣住了,祝野给她发的是一封邮件的截图,发给教育局的举报信,是他的实名举报。 在众人以为祝野高高挂起的时候,某一个课间,校广播里却传来了几声低沉的轻咳。 紧接着,广播里传出了祝野清越的声音, “高三理一祝野。”
“实名举报七中不合理保送名额分配……” 众人惊起,哗然不绝。 从那天开始,太子祝野,变成了英雄祝野。他亲自去送千人联名的抗议书,顶着风头却丝毫不退。他只一句直者不能不争,曲者不能不讼,在炎炎烈日下,清高倨傲却在千人之中露出锋芒。 他直指把保送资源送到大批不学无术的留学生手里,送他们去华国最高学府,有失华国风骨,中伤华国国体,日后给华国蒙羞。 丁费思至今想起来,仍旧心动不已。 他们都傲,都清高,都有血性。那个少年时代,热血而坚定,祝野带给她的感动和浪漫,远不止他英俊和优秀,而是他和她有一样的傲气,绝对不屈服于规则和压制。 他那句要求暂停相关校领导职务清查,让丁费思明白,祝野站在了正义一方,而不是他作为资本的父亲一方。 风骨卓绝,蹈节死义,配得上她的喜欢。 还记得在学生们大获全胜之后的那一天,篮球场上,祝野不过刚上场,就被男孩子们高高抛起,女生们在旁边高声喝彩。 丁费思第一次见祝野错愕的表情。 可是她却看见他笑了,在阳光之下,他的笑灿烂而璀璨,足够照亮一方天地。 从保送名额回到众人手里开始,仰慕祝野的女生人数显然直线上升,比以前更疯狂,从高一横跨到高三,每天来上学,桌肚里都是数不清的情书饼干蛋糕,甚至于还有塞错的,丁费思桌肚里也都是各种礼物。 女孩子很难不会仰慕那个出头的英雄,更何况他俊逸出众。 祝野照例放学之后去打个篮球,篮球场周围都围满了女生,里三层外三层,激动地喊祝野的名字, “啊啊啊啊学长超帅!!”
“祝野!加油!”
“学长加油啊!”
女生们因为祝野而疯狂,少年意气风发,连他的桀骜不驯都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在七中,祝野鼎鼎大名,一说出祝野的名字就有女生红脸。 而这样万众瞩目的祝野,独独青睐丁费思。 所有人都喜欢祝野,而祝野喜欢丁费思。 是很喜欢很喜欢,不是白鹭鸶脚尖轻点水面的喜欢。 甚至于祝野喜欢丁费思,全校皆知。 小透明站在祝野身边,忽然就出了名。 女生们都知道,祝野打完篮球只接丁费思的水,一身臭汗也要在赢球的时候冲过来搂住丁费思,哪怕丁费思一直嫌弃地推他。 那个女孩子,不知道她有多么的令人羡慕。 直到毕业多年之后,祝野仍是七中的一个传说。 连带着他的太子妃,也是。 记忆渐渐褪色,丁费思看向坐在窗台上的祝野,他拿着铅笔,似乎在描她发呆的样子。 阳光撒了他满身,恰如当初。 丁费思走过去,看他面前的画。 果然是在画她,只是寥寥几笔,便有神韵。 丁费思忽然搂住了祝野的脖子,坐在他怀里, “祝野,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祝野垂眸看她,琉璃般的瞳孔倒映着流转的阳光,若有似无的笑意蹁跹浮起, ”你傻了?”
祝野托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拉近,定定地看着她, “丁费思,我明明是爱你,怎么还给我降级?”
丁费思还没回答,他就垂首吻了下来。 他的吻缠绵而强势,直接将她摁在飘窗上,压在毛绒绒的毯子上,随手拉上了窗帘。 他要将祝野的气息塞进她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让她知道祝野在这里。占有欲和掠夺欲望让祝野只想毫无距离地拥有她。 没有人能拥有丁费思,除了祝野。 他要让她知道他爱她。 当年学生们抗议,学校领导却始终不松口,甚至开始试图逐个击破,找个别冒进学生谈话,从记大过威胁到高中毕业证,威胁到欲连通各校对此类学生不予接收,尚且没有社会经历的少年们被吓得不敢再轻易发言,反抗的浪潮瞬间消散了几波。 老师们上课谴责学生们,仿佛他们的学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可耻卑劣至极,才需要这样言辞疾厉的教导,他们反复给学生灌输要为大局着想,一时的保送算不得什么,又不是人人都保送,不要为了这些琐事毁了自己的前途。 为学校的大局着想,放弃自己的前途,多么可笑。然而,毁掉学生前途的人到底是谁,老师们心知肚明,却绝口不提。 被信任的师长背刺一刀,没有人会好受。 丁费思站在祝野旁边,终于忍不住哽咽地低声道, “祝野,怎么办?”
祝野只说了两个字,他的面色平静冷峻得像是置身事外, “别怕,我来。”
……我来。 短短两个字却像是定海神针一般安抚了她的心。 骤然间所有风浪和慌乱都在少女心底收起。 后来他真的来了,他做了那个出头的人,拿着抗议书上递,为他们打赢了这场仗。 食堂二楼,主任在满口谎言地糊弄学生。 丁费思冲上二楼,把音响拔了,却不慎砸碎了二楼的玻璃。 她被要求赔偿,老师们团团围住她,对她施压,只不过是为了打压学生锐气。 而祝野上前几步,挡住了她,他面色冷峻, “不要对女孩子施压,玻璃我赔。”
不记得第几次抗议,丁费思口干舌燥,眼冒金星,已经被晒得面色发灰,但听见主任要跑时,还是义无反顾想冲上前,跟着人群挡住主任的去路。 就在此时,一只清瘦而宽大的手掌轻轻落在丁费思肩膀上, 祝野清冽的声音响起,平静却有千钧之力, “别去了,我来,” 他依旧是一句我来。 她看向他只身前去的高大背影,挺拔的脊背像是顶住了将要倾斜万丈高山。 在炎炎夏日的抗议声中, 她知道了她喜欢的人,是多么值得被爱,又有多么爱她。 而此刻,丁费思感受着祝野的温度,他没有说话,她却知道,他来了,他在肆意占有,在玫瑰之上相爱,花瓣不断下坠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