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好疼。
凌秋生平第一次有这种疼如骨髓的恐惧。
还记得中学的时候，她在公交车上抓色狼去警局，结果对方挣扎还击，她的脑袋狠狠磕在了车门上，疼得昏死过去。
那一刻，她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短暂的人生片段在脑海中重映。
她还没完成的关于要成为时尚编辑的小作文，班级里帅气的男班长，那个讨厌的前桌……
还有爸爸妈妈。
凌秋挣扎地从担架上抓住容倩的手，“别……别告诉我爸爸妈妈。”
她那次只是不小心磕破脑袋，凌妈哭得都快瞎了眼睛。
容倩鼻尖酸涩，“好，好，我不说，你千万别乱动了。”
不通知家里人，至少得跟俞铮说吧？
“我得通知俞铮过来，你手机呢？”容倩用视线在凌秋身上翻找。
“完了……”
凌秋这才记起来，刚才意外发生的时候，自己正跟俞铮视频通话。
容倩不断拨打俞铮的电话，对面却都显示正在通话中。
这可怎么办才好？
联系不上的俞铮，此刻心乱如麻，在第十次无人接通后，他决定直接去视觉大厦。
葛见洲跟起身的俞铮恰好撞上，哎呦了几声，抬头见到老大脸色焦灼。
“怎么了？”
他可从未见过俞铮这幅模样。
“有点事。”俞铮不愿朝最糟的情况去想，但他现在需要立刻赶到凌秋身边。
“我送你去。”
童童察觉到不对劲，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拿起外套，“老大，我开你车，送你去。葛见洲，你帮我大老板请假吧。”
俞铮还想拒绝，但他拿着车钥匙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童童拍了拍他的肩膀，顺手将车钥匙拿走。
葛见洲还有点懵，童童凑近了点，低声道，“老大这样怎么开车，会出事的。”
八成是凌秋出事了，才会让俞铮这么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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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市中心医院，急诊室外a组的成员已经齐了。
俞铮脑中一片空白，他目光不带任何波澜地扫过那些熟悉的面孔，自己也未曾察觉，声线里充满了艰涩，“凌秋……怎么了？”
容倩第一个站出来，她眼角还有没干的眼泪，“她的手——”
她还没说完，娄菁和林昀深从背后小跑过来。
娄菁气喘吁吁，一把抓住容倩，“怎么回事！好好的人回来出差，怎么还能进医院？”
讲道理，凌秋做的可不是高危职业啊！
周围的嘈杂声，俞铮都听得不太真切，他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走进凌秋所在的病房。
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他慢慢靠近病床前。
女人的整支手臂都被打上了石膏，原本红润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血色。
“你来啦？”她的声音有些喑哑，额前的碎发，因为疼痛而流汗脱力黏在脑门上，难免狼狈。
俞铮伸手摸了摸凌秋的脸，说不出话来。
凌秋惊讶道，“你……你哭了？阿铮，你别吓我，我没事啊，只是骨头裂开了点。”
他哭了，说不上感受。
刚才一路赶来，俞铮满脑子都是极其糟糕的设想。
他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无法容忍没有凌秋的未来，如果失去凌秋，他便失去了跟未来一切有关的构想。
“没撞到脑子吧？”
俞铮的问题有点鸡肋。
原来关系到最重要的人，他处理得也未必就有林昀深好。
好比现在，虽然得知凌秋没有大碍，但他情愿在病床上受苦的人是自己。
凌秋本来被他弄得也想哭，这样一句朴实的问候，叫她破涕为笑，“你现在是嫌我笨？”
俞铮帮她擦掉眼泪，想靠近安抚下，却害怕会弄疼凌秋。
凌秋伸出左手捏他冷冰冰的脸蛋，“来不及了，就是笨，也赖上你了。”
男人索性坐到床头，把她不安放的小手收拾到被子里，“好好休息，别乱动，我陪着你。”
镇定剂的效果还没发挥出来，接下来几个小时会是最痛的时候，凌秋挨着俞铮，只能用聊天来排遣一点痛感。
——“我这算工伤吗？”
不仅算工伤，而且许菀得严肃处理，这一次连姚安茗也保不了她了。
——“不知道打着石膏还能不能参加春季发布会了。”
主要打着石膏该怎么配好看的衣服呢，这工作机会可是她用一只手换来的！
凌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俞铮丝毫不嫌烦闷，只是耐心听直到药效发作，她重新沉沉睡去。
时间已至深夜。
门外等待的亲友们一个也没有离开，视觉a组都是下了班再度赶过来的。
娄菁一双眼睛通红，嗓子也哑了，“还好只是骨折。”
她靠在林昀深的肩头上，后者的衣服上还留有娄菁泪水的痕迹，林昀深拍了拍俞铮的肩膀，“快去吃点东西，我开车送你，回去收拾些凌秋的东西过来住院。”
他难得一副成熟的模样，俞铮心头不禁感动，他回头环视一圈a组几人，见他们满面内疚，于是开口宽慰道，“凌秋要我告诉你们，回去好好工作，耽误了杂志的进度，等她出院要找姚安茗扣你们绩效。”
容倩咬了咬下唇，这像是凌秋会说的话，她缓了口气，“俞铮，你放心，许菀做的这件破事，我们会让她给个交代的。”
俞铮只是点点头，“公司那边交给你们处理吧。”
即使视觉给的惩戒轻了，他也有办法让许菀在z市混不下去。
容倩从俞铮眼底读出些残酷而霸道的意味，有人这次要栽大跟头了。
—————
一夜混沌的梦境，凌秋挣扎着醒来，被石膏包裹的右手没有知觉，她叹了口气，侧身发现俞铮不知何时在自己床头睡着了。
这个姿势，他肯定睡得很不舒服。
仅念头闪过，俞铮却睁开睡眼，流露出紧张，“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医生。”
凌秋赶紧止住他，“别、别去。”
“那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俞铮伸手去摸她额头，怎么觉得有些烫。
凌秋嗫嚅着小声道，“我、我尿急。”
她梦里其实是在找厕所来着，昨晚消炎镇痛的药水打了一堆，早就堆在她肚子里作怪了。
俞铮笑了声，“那你怎么不早点叫我？”
大有老夫老妻的意味。
凌秋却突然害羞起来，“不许笑！你笑什么！”
她住的是单独的病房，自配有一个卫生间。俞铮慢慢扶她起来，举着输液瓶将她送到门口，凌秋慢慢走进去，时不时回头提醒男人。
“你不许看啊……”
俞铮装模作样地闭起眼睛，“一只手行吗？要不要我帮你脱？”
凌秋大囧，“行行行！别说了！”
再怎么亲密，叫男人帮着上厕所这种事……
她这边还没解决完，忽听得门外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
“诶，俞铮你在啊。”
“凌秋怎么样了？”
不好，爸爸妈妈怎么来了！
她慢悠悠地从厕所探出脑袋来，果然看到老凌和钟淑玉女士正站在病房中，脸上表情错杂得难以形容。
凌秋忽然希望自己砸得是脑袋，这样就不用清醒着迎接世纪难题。
“那个……爸，妈，你们好呀。”
——————
凌秋的解释没人想听。
好在俞铮将二老接回家私聊了一下午，将她受伤的经过全部说明，最后还对两人的关系发展有了新的交代。
原本对两人关系不太看好的老凌还有钟淑玉女士，在态度上，居然有了180度的转变。
理由大概是……俞铮早在f市也物色了一套房子！
他详细说明了自己为跟凌秋共度未来的周密计划，从房子、工作到双方父母养老，再到支持凌秋的生育观等等。
听得钟淑玉女士老泪纵横，直拍身旁的老男人，怎么她当年没找个这样省心的丈夫。
老岳父面上有些挂不住，想提醒下小年轻还是得要个孩子，却也被俞铮一句话挡了回来。
“爸，万一最后凌秋想生孩子了，我们也商量好，还是跟凌家的姓。我本来也想跟我妈姓，只是后来懒得改。”
凌丰一时无话可说，这么想想，他老凌家还占了便宜？
凌秋听得咂舌，忍不住推搡俞铮，“你怎么能答应要生呢！”
俞铮正剥桔子，送了一瓣到她嘴里，“先稳住再说。日子还是我们两个过。”
凌秋笑得像个傻子，老凌和钟淑玉女士这是被他们联合套路了！
说起来都怪娄菁把自己住院的消息漏给了他们，不过也正因如此，她反而提前解决了通知父母这个难题。
算来是因祸得福了。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凌秋的右手恢复得不快不慢。
终于在彤姐的孩子会喊妈妈的时候，拆了沉重的石膏换成竹板架，斜挂在脖子上，虽然不美观到底轻便了些。
姚安茗领着许菀前来，几次想探病，都被俞铮直接打了回去。
这次她住院和耽误工作的所有费用都由许菀一力承担。
要论赔钱，许菀自然是不怕的，但她经此一役名声已经难听，加上凌秋根本不接受她任何公开的道歉，叫她根本下不来台。
据说，目前许菀手上所有的发行工作都已经由徐小町接替了。
“我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对不起安茗姐？”凌秋小小声地叹息，她跟姚安茗一起为视觉奋斗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翻页就能回去。
“她养了个巨大的bug不好好修，工程做得越大，危害越大，这件事她也有责任。”
俞铮也猜到姚安茗仍然想拯救一下许菀，不过结果很明显无法成功。
在凌秋正式复工后的第三天，许菀被开除出视觉。
连最后一场闹腾也没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z市。
山海纪的春季发布会如期举行，白苓在采用了mk的全息技术后，总算将现场效果做到了最好。
科技与时尚结合，使得这场发布会跳脱出服装展演的本身，展现华夏历史文明与艺术之美的繁锦绵长。
凌秋以独臂侠的形象赴宴，白苓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会上提及了不少山海纪跟锦墨之后的合作，她一一记下，这次几乎是满载而归。
生活，仍在继续。
但凌秋的异地恋之苦却结束得比想象中要快，俞铮申请了f市的派任，为期两年正好跟她在锦墨要待的日子不谋而合。
“为了庆祝你来f市，这次带你参加时尚盛典吧。”
凌秋凭借《浮韵》获得了年度最受欢迎国风杂志的奖项，要出席现场，自然要带个男伴。
她一向觉得俞铮很拿得出手，只需要……
把他那身格子衬衫换一换。
俞铮深知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可偏偏那是他刚到新组加班的第一天，匆忙之下，又把凌秋准备的衣服给落下了。
凌秋哭笑不得，“你就是要穿着这身刻板印象陪我走红毯吗？”
俞铮忽然哲学，“我们走在一起，不就等于打破了这种刻板印象吗？”
似乎有些道理，一个时尚编辑，另一个是普遍印象里跟时尚绝缘的程序员。
在颁奖台上，凌秋的目光一一扫过跟她并肩作战的锦墨同事，最后，落在了俞铮的身上。
现场导演很机灵地追光到了俞铮头上，顿时，全场瞩目。
凌秋缓缓道，“……其实，时尚一直就在我们身边，而我的时尚就在格子衫上起舞。”
俞铮已经习惯了她给的惊喜，只是淡然接受着众人的热烈掌声和艳羡目光。
象征着爱情的钻戒，在他的手上闪烁着光芒。
凌秋微笑着走向俞铮，幸福，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