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action!”
导演一声令下,威亚徐徐降下,停在大约三层楼高的地方,崔珉宇伸出手,敏捷地扒住了窗沿。
“停!”导演有些焦躁地喊了停,用扩音器大声吼道:“里面的人在干什么?谁让你们站在窗户边的?难道你们都知道杀手就在窗外吗?都给我回到座位上去!”
“导演,稍等一下,我给珉宇补下妆。他一直流汗,妆都花了呢。”胖胖的跟组化妆师很喜欢崔珉宇,平时对他也很照顾。
落到屋顶,崔珉宇不顾形象地坐在了地上。老黄赶紧拿了瓶水过来,崔珉宇咕咚咕咚几乎全喝光了。这场戏耗时太长,他从昨天到现在一直都没能好好休息。尽管饿得两眼昏花,眼皮也睁不开,不过崔珉宇还是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为刚才的重拍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这是老黄教他在片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尽管不是自己的错,但是需要重来,便要无条件地说对不起。道完歉之后,崔珉宇再次瘫坐在地上。天气这么热,他还穿着一身黑衣服,热得快要虚脱了。他在心里骂了无数遍,可是摄像机一开,他马上又开启了专业演员模式。
这是电视剧《印记》的一场重头戏,崔珉宇需要踹碎玻璃,冲进办公室,然后跟他的boss对峙,最后拔枪,试图杀掉boss,结果惨遭boss反杀。这是他在这个剧组的最后一场戏,也是他台词最多的一场戏,已经拍了整整两天了。开始是楼下的警察走位不准,来来回回重复了好几遍;然后是威亚的高度不好掌握,崔珉宇又缺乏经验,被撞了好几次头,撞了之后还哈哈大笑,老黄怀疑他是不是被撞傻了。
其实这场戏可以棚拍,不过韩国的电视剧都是边播边拍的,基本没有后期制作时间。导演跟崔珉宇一商量,崔珉宇便毫不犹豫地决定实拍。只是开拍之后,他才知道这个过程都多艰苦,多坑爹……不过漫长的拍摄后,这场戏总算是拍完了。崔珉宇跟每一个人拥抱告别,一上车,他就跟一摊烂泥一样倒在了后排的位置上,半天动弹不得。
老黄将行程安排得太满,让崔珉宇很崩溃,所以一直被崔珉宇骂后妈、铁石心肠,此时见崔珉宇累成这样,老黄也有些于心不忍。他跟崔珉宇商量:“珉宇啊,要不咱先别攒注册资金了,先给你买辆好的保姆车怎么样?就是带按摩椅的那种?”
崔珉宇没接话,老黄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管怎么说,咱们现在也算是稍有知名度了,面子上得过得去,不能太寒酸了,要不会被别人看不起的,最重要的是要提高一下自己的生活质量嘛,要不然你从哪儿体会赚钱的乐趣?对不对?我明天去看车,好不好?虽然钱可能不够,但是我们要有一个目标嘛!”
后座半天没回答,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原来崔珉宇已经睡着了。老黄看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你的父母知道你受这样的苦,还会让你走演员这条路么?”
老黄也没想到,从小娇生惯养的崔珉宇,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韧劲。他拍的第一部戏是三大台之一的台庆之作,众星云集,他这样的“童演”根本就排不上号,可他硬是凭借精湛的演技和出色的外表,狠狠地刷了一下存在感。他演的角色一开始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后来背负深仇大恨,带着弟弟妹妹亡命天涯。无论是一开始为女主弹钢琴唱歌的深情款款,还是看到父亲被冤死时的撕心裂肺,亦或是带着弟妹逃走时的刚柔并济,他都演绎得细致入微。甚至不断有网友在官网上留言,希望再加几集他的戏份。
刚开始老黄还担心,崔珉宇毕竟是歌手出身,演技会过关吗?可是老黄在监视器里看到的崔珉宇,演技一点也不尴尬,那双清澈而又深邃的眼睛可以表达出各种情绪。不知不觉,铁石心肠的老黄竟然被崔珉宇的演技给吸引,最后看到他跟女主生离死别时,老黄竟然流下了泪水。得益于第一部戏的出色表现,崔珉宇才能接到第一个新生化妆品牌的代言,才能接到像《印记》这样大制作电视剧。
后来老黄问他怎么演得这么好,崔珉宇得意洋洋地说这是天生的。不过过了一会儿又略带忧伤地说,这跟我家的故事好像,八十年代初期,爷爷被冤死,爸爸被迫逃离首尔,靠亲戚的接济勉强维持学业。想起父辈的艰辛,他自然而然就演出来了。
老黄默默无语,心想这一家人真是卧虎藏龙。电视剧演得像爸爸的故事,音乐剧又是曾爷爷的故事,这一家子的悲欢离合简直就是一部近现代史活教材啊。
拍第一部戏的时候,崔珉宇受了很多小伤,擦破皮,淤青,这些都是家常便饭。最重的一次是他在戏里被人打了一拳,眼睛就充血了。不过他是新人,只能强忍着,拍完了之后再去医院。
彼时剧组还不知道崔珉宇的家境,对他也没有太上心,他受伤了也没多少人关心,这让老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自认为自己只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跟崔珉宇只不过是合作关系,可不知不觉,自己却总想去照顾他、帮助他,看他渐渐有了人气,也真心为他高兴。老黄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了“人情味”,这样不好,毕竟“人情味”这东西,会影响自己赚钱的。
崔珉宇已经好几天都没有来看妈妈了,所以老黄直接开车来了春川,崔珉宇也能在车上多睡一会儿。到妈妈家了,崔珉宇迷迷糊糊下了车,老黄便驾车回首尔了。崔珉宇眯缝着眼睛在原地转了两圈,才看清了自己家在哪儿,他像个醉汉一样上楼,每走一步骨头都跟散了架一样,像是经历了重重劫难,他才走进了家门。
“哥哥!”已经长大很多的珉珠飞奔而来,一下子扑到哥哥身上。崔珉宇闭着眼睛,一副任她宰割的样子。珉珠一见哥哥不理自己,便摇晃着哥哥的身体,撒娇道:“哥哥哥哥,你怎么了?见到珉珠不高兴吗?”
“珉珠,过来!你哥哥太累了,别老缠着哥哥。”
听到这个声音,崔珉宇立马精神了。他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舅舅,顿时觉得整个家里都充满着舅舅强大的气场。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然后鞠了一躬,有些生硬地说:“舅舅好。”
“过来,坐下吧。”舅舅不怒自威,崔珉宇像小狗一样乖乖地坐到了舅舅对面。
“今天拍完了?听宋作家说,你拒绝加戏份了?”
“是的,我觉得……临时改剧本,会破坏剧本的完整性,所以我就斗胆……”崔珉宇小心翼翼地说。他知道舅舅这次已经跟剧组打好招呼了,所以剧组才会对他这样一个新人百般照顾。崔珉宇不想走后门,不过舅舅的帮助确实让他如虎添翼。
“哼,挺有想法的。”舅舅笑了一声,崔珉宇不知这是鄙视还是夸奖,不由得又有几分紧张。幸好舅舅又开口问:“音乐剧什么时候开始排练?”
“断断续续开始排练了,但是7月8月集中排练。”
“下部电视剧是什么时候开拍?时间能错开吗?”舅舅的话依旧没有温度。
“我的戏份是从9月份开始的,时间正好可以错开。”
“这个音乐剧规模不大,应该还吃得消。”舅舅松了口气,喝了口水。
“嗯。”
舅舅说一句,崔珉宇就老老实实地答一句。舅舅跟他家来往不多,不过从小舅舅就对崔珉宇寄予厚望,对他的成长也倾注了很多关心。这次崔珉宇决定重闯演艺圈,舅舅也在一步一步地给他铺路。如果没有舅舅的关系,这条路势必有一大堆艰难险阻等着自己吧!
崔珉宇已经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逐渐认清了现在的形势——带着优厚的资源进剧组,确实是一个很大的资本。不过他自己也很争气,别的新人演员兢兢业业,可崔珉宇却是在玩命。刚开始他的身体确实不适合强度太大的戏份,他硬是咬牙坚持了下来。一来不想让舅舅丢面子,二来本性如此。舅舅也看出来了,崔珉宇的确是为了掌声出生的,他应该被更多的人认识、喜爱甚至追捧,所以才会尽心尽力地帮他。
“珉宇啊,跟舅舅不用那么拘谨的。”妈妈坐在崔珉宇身边,继续说道:“你舅舅能帮你,这是你莫大的幸运,要不你得熬到什么时候呢?”
“别说珉宇了,明天我联系了中央医院的大夫,你去复查一下。你当时信誓旦旦地说要过得比谁都好,现在你看看你自己,我本来不想管你,可我都看不下去了。”
舅舅的话让妈妈很难堪,崔珉宇下意识地握住了妈妈的手。妈妈苦笑着说:“我当年任性不懂事,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场。我不想让珉宇步我的后尘,所以才拜托哥哥你多照顾珉宇啊。”
舅舅自知说得严重了,索性不说话了。他环视了屋子一眼,说道:“昌平的别墅现在还空着,我让人收拾收拾,你搬过去住吧,这里太小了。”
“哥,春川是咱们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我住在这里,感觉心里很平静。最重要的是,这房子是珉宇全税(全税是指一次性缴纳巨额租金,在退租时,房东将全部租金返还给租客)租下的,孩子的一片孝心,我可不能不辜负啊。”黄秀美微笑地看着儿子,眉目间满是骄傲的神色。
“这小子还挺有心的,我还从来没住过我儿子给买的房子呢。”舅舅赞许地笑了笑。
“哪里哪里,我能力有限,只能帮妈妈租个这么大的……所以现在在拼命干活,争取以后给妈妈换个更大的房子。”崔珉宇掩饰住内心的得意,谦虚地说。他浑身酸痛得要命,可是舅舅不走,他又不能回房间休息,坐着坐着,浓浓的困意就袭来了。
“过几天我正好要跟几个音乐剧的导演一起吃饭,你有时间的话也一起过来吧!秀美,明天会有司机送你去首尔,一定要做好检查。检查完了去见见你嫂子吧,这些年她身体也不好,以前她最喜欢跟你聊天,你多陪陪她吧。”舅舅吩咐道。
“是,哥哥。”黄秀美恭顺地答应。
“我呢我呢?我也要回首尔!舅舅,妈妈先不去你家,去我家行吗?爸爸说下个周末要回来呢。”珉珠插嘴道。
“珉珠,过来!”崔珉宇瞬间清醒了,他一把捂住珉珠的嘴,把珉珠拖到了房间里,坐到了床上,然后故作严肃地说:“珉珠,不要在妈妈面前提爸爸,过段时间再让他们见面,好不好?”
“为什么?”珉珠躺在哥哥怀里,眨着眼睛问道。
“珉珠,你跟你的小男友吵架了,马上就能在一起玩儿吗?”
珉珠眨巴着大眼睛,想了想说:“不能,有时候得到第二天才说话呢。”
“大人跟小孩子也是一样的,但是大人不说话的时间更长。爸爸妈妈吵架了,现在还没到说话的时候呢。过几天再让他们见面,好不好?”崔珉宇一边说,一边抚摸珉珠的头发。
“大人真奇怪。”珉珠嘟囔道,又试探地叫:“哥哥,哥哥……”
哥哥的手还放在自己头上,可是他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珉珠轻轻爬起来,给哥哥盖上被子,把哥哥的手也放进被子里。在碰到哥哥的手时,珉珠发现哥哥的手腕都是青的,手指也是青一块红一块的。珉珠小大人一般地叹了口气,轻轻地往哥哥的手上哈气。
崔珉宇一开始睡得不安稳,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胸前的那匹小马,好像把她召唤到了身边,他才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