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撤不撤?”小厮面色惊慌的问道。
“罢了吧。”声音里满满的疲惫,手轻轻的撑着前额,只感觉头痛欲裂。
瑾年除了去军中操练兵马,其余的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她瘦的很厉害,几乎夜夜失眠,身子单薄的仿佛是一张纸片,只要风轻轻一吹就会随之飘走一般。
回廊上一抹孤寂的身影,痴痴的望着池塘边已经抽穗的柳枝,春天又要到了,他大婚的日子也快要到了,看着府里的一片喜兴儿,她心里却是无尽的悲凉,感觉自己的存在就是一种多余,她想有一小块地方让遍体鳞伤的自己窝在里面,慢慢的疗伤,可是都成了奢望,天大地大竟然没有一小块是属于她的地方,她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天地间只有她自己一人,形单影只……
“瑾丫头,这是怎么了?来,让爷爷看看。”
鲁明早就发现了瑾年的不对劲儿,她素来是个欢快的孩子,会变着法的讨人欢心,而最近却总是满脸的忧愁,憔悴的厉害。
瑾年抬起眼眸看是鲁明和清铎,她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和不知何去何从的绝望,一把抱住鲁明,仿佛落海的人找到了一块浮木,有了信赖的依靠便放声的痛哭起来,“爷爷,你知不知道我好痛?真的好痛。”
鲁明抱住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听到丫头的哭声那么凄然,自己也忍不住掉了泪,“爷爷知道,不哭了,丫头最坚强了。”
“爷爷你不知道我有多痛,痛得快要死掉了。”她放任自己的眼泪如滔滔江水般淌下,可是仍旧化不开心中浓烈的悲伤。
清铎在旁边看着瑾年这般无助的哭泣,他的心也跟着颤抖酸痛,英挺的眉眼里闪着心疼,心里那曾经模糊的意识渐渐的轮廓清晰起来,她变成这样,不会是……
“公子,将军在偏厅等公子一起用午膳。”小厮来报,有点奇怪的看着满是泪水的瑾公子,这瑾公子不仅长的像女人,而且还和女人一般爱哭,唉。
瑾年先是一愣,继之道,“知道了。”
鲁明疼爱的摸了摸瑾年的脸蛋儿,擦了擦她腮边的泪,什么也没有问,“爷爷活这么大的岁数,经历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其实回头想想都是不值一提。你也一样,有什么事情,咬着牙忍忍就过去了,回头看的时候你会发现当初感觉是不敢踏足的黑暗其实在你迈过足之后看到的竟然会是耀眼的阳光大道。”
饭厅里她还如往常一样坐在他的身边,安静的吃着碗里的饭,没有任何声音,桌上全都是她爱吃的菜,而她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一口都没有吃。
曾几何时她还依偎在他身边笑魇如花,现在坐在他身边却是咫尺天涯。她消瘦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卷走,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好像已经魂消破陨,只有个躯壳存在。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这数月来刻意的疏离与冷淡伤害了她,她一直都信赖依赖他的,是他亲手把她推远,再推远。
他比谁都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在乎她,每日如潮水般的思念吞噬着他的心,但他也比谁都明白很多禁忌的东西是不能逾越的,他不能任性的放开私欲,在他知道她也是爱着自己的时候,那是这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悸动,他想瞬间拥抱住她,向她诉说自己的朝思暮念。但是他不能,他要规避着,掩饰着,在情感和世俗之间痛苦的挣扎。
他缓缓的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脸,已经抬到半空中,又无奈的慢慢收回,捏握成团,指甲陷在肉里生生的疼着。
“少爷,日子见天的近了,老奴合计着想把主屋修葺一番,到时宾客满堂,倒也不致丢了将军府的脸面,您看成吗?”福海笑得满脸的褶子,似乎连嘴角的山羊胡都跟着快乐的抖动起来。
瑾年喝汤的手抖了一下,低垂着眼帘,看不出一丝情绪。
将军府的主屋连带着回廊两侧的东西暖阁,而她刚好住在东暖阁,离自己的卧房最近的房间,海爷爷这是变着法儿的把她赶出东暖阁,这点瑾年一清二楚,她只是一个外人,赖在别人家里,无耻的霸占着不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原来他已经容不下自己了,冷漠到连容身之所都不愿施舍,可为什么不直接赶她走呢?还要借海爷爷的口用这种委婉而残忍的方式来达到让人近乎绝望的目的,就算用再完美的方式告知,结局都是让人痛碎心的痛苦,瑾年抬起头弯了弯嘴角,苦苦的一笑,无限凄凉,“师傅,我会搬到后院……”
“不必!”夏熵脱口而出带着隐隐的怒意,口气是不容质疑的否定,看了看瑾年有些憔悴的苍白侧脸,心又是没来由的一痛,仿佛她生来就是让他痛的。转头看向福海,口气淡然,“海叔,大婚也就是一个仪式,我是行伍出身的粗人,一切以简单朴素为主,我看府中一切都好,不必如此铺张浪费。”
“少爷,如此不大好吧,相府千金过门不能太过简单吧。”福海有些为难的看向夏熵。
听到“相府千金”夏熵就没来由的心烦,不由提高了嗓音,“相府小姐怎么了?偌大的将军府还怕住不下她?我说了不用就不用!”
看见夏熵微怒的脸,福海低着头不发一言,心里嘀咕着少爷这是怎么了,就一个修葺房子的事儿至于发这么大火吗?
瑾年神色黯然的咬了咬嘴唇,由于她名不正言不顺的存在,让别人左右为难,这本就是她的不对,面色有些尴尬道,“我还是搬到后院的厢房住吧,倘若一直住在那儿,您大婚后也不妥当,会遭人话柄的。”
夏熵怜悯的望着她,她总能轻而易举牵扯他的神经,让他的心紧紧的疼着,她心思极为敏感,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能忘记自己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害怕别人轻贱她,此刻,她低垂着头,甚至有些卑微的坐在那里,单薄的肩膀有些微微的颤抖,一如九年前初遇时的她。
“我自个儿的孩子,和我住在一起有什么错?谁敢说闲话?!东暖阁不许动,还有回廊上的一草一木都不许动!”他是真的动怒了,她就是他的逆鳞。
他娶亲一半是因为王上,为了夏家的几代忠良,最主要的是为了阻断自己那乱伦的情感,强迫自己记住她只是他的亲人,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和她只是骨肉的亲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任何情感。
这么多年的朝夕相伴,她早已融入了他的骨血,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割舍,而现在他要把这一部分生生的剥离,于他,便是扒皮抽骨的痛……
“真巧,今日又和苏校尉不期而遇。”
瑾年正在街上百无聊赖的闲逛着,听到有人唤自己,抬头一看竟然是当今王上,忙要行礼,被季恒及时制止,“在外不必多礼。”
初春的阳光并不强烈,懒懒散散的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人来人往的街道熙熙攘攘,如同一幅天然的水墨画,而瑾年刚好站在一棵开的极为热烈的桃花树下,穿着一件淡绿的衫子,娇艳欲滴的粉色和美玉般剔透的淡绿形成一处极为惹眼的风景。
少年莞尔一笑,竟胜过这满树摇曳的桃花,年轻的君王又一次陷进了这纯净的笑容里,她黑白分明的瞳仁,仿佛是这世间最干净的颜色。
和她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竟然有些羞涩,仿佛身边是他心爱的女子,甚至想伸手揽住她消瘦的肩膀,把她紧紧的护在胸前,不要被这拥挤的人潮伤害到,他真是疯了,竟无数次的幻想她是个女子。
“你师父很快就要大婚了,这会子正忙着吧。”季恒找着话题来分散自己那恼人的思绪。
听到师傅,瑾年的心猛烈的收缩一下,仿佛陈年的疮疤,表面看似愈合,实则里面已经溃烂流脓,一阵风吹过都是生生的疼。
“嗯,最近府里都在张罗着师傅的婚事,我也已经有十多天没有见过他了。”她淡淡的应道。
“你医术真不错,上次孤王头痛的厉害,想起了你曾经给的那两颗丸药,于是就吃了一颗,果然是立竿见影,到现在也没有再疼过,呵呵。”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他不禁莞尔。
瑾年抬头望向他,只见他冷俊的面容上隐隐带了几分罕见的柔色,嘴角泛着淡淡的笑,身为一国之君,背负着繁琐复杂的重担,想来一定很累吧。
思及此,她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轻轻的扯了扯季恒的衣角,示意他弯下身子,她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软软的道,“今日你可不可以什么都别想,做一天悠闲的平民百姓,好不好?”
身上的淡淡药香,萦绕在他的鼻尖,如兰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畔、颊边,抬眸看去,她正调皮的冲自己眨着眼睛,一种异样的情愫在心底渐渐蔓延,眼里只剩下浅笑盈盈的她和似水的柔情,再也没有拒绝他的力气。
“你呀,还真是一个小开心果,拿你没法子了。”季恒的眼里是满满的笑意,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秦五一眼,秦五立刻会快步赶了过来,俯首在季恒身侧,听他简单的交代几句,又若有所思的看了瑾年一眼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