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傅青宓昏迷,已经过去了三天。床上的人三日一动不动躺在那儿,因滴水未沾,唇上的肌肤皲裂开来。面色苍白,整个人显不出一丝生气。
沈芝呆呆守在床前,无法泰然处之,心中既懊恼又难过。虽说只是暗疾复发,但如果不是那日两人争吵一番,惹得他大怒,也不会如此。
可这三日,细细思考后,沈芝觉着那日的傅青宓确实有些异常。易燥易怒不说,连平时引以为傲的自律理智都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突然,外间传来了碧雪的声音。只见她匆匆忙忙跑进来,惊喜道:
“小姐,婢子探到消息了。”
沈芝神思恍惚,勉强回过神集中精力,问道:“怎么回事?”
“听厨房的人说,先前玉香每日必去厨房亲手熬制一碗银耳羹。”
“是吗?”毋庸置疑,沈芝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同寻常,“之后送过来给二爷了?”
“小姐猜的不错。起初二爷是不喝的,但婢子听和玉香走得近的丫鬟说,后来玉香打着您的幌子,二爷这才开始食用。”
“原是如此。三日前,书房那碗银耳羹送去与郎中瞧过了么?”
碧雪点点头,表情不解:“瞧过了,就是碗普通的润肺养胃补品,并无任何异处。婢子不明,玉香为何打着小姐您的名号,送上这碗羹汤。”
碧雪送来的消息,与沈芝预料的大相径庭,不禁失望地摇摇头。她亦是不知。原本想着是那碗羹汤的缘由,而今却不得不从头捋起思绪。
正当时,忽见安康慌张快步走进来,手足无措吞吞吐吐半天,才道出句:“宫里来人了。”
沈芝心下疑惑,忙问道:“谁来了?”
“殿下……太子殿下。”
他怎么来了?沈芝沉思了会,说道:“到哪了?我梳洗以后出去迎接。”
“二奶奶,在院子里呢。殿下说不让人迎接,说是轻装出行,无须那些繁杂的俗礼。”
沈芝“嗯”道,掩下眼里复杂情绪,开门迎了出去。
果然在院中看到了封鄞。
“臣妇给殿下请安……”
封鄞挥了挥手:“免礼罢。”说着,指了指身后随从中的一位老者,“这位是本宫从宫里带来的御医,特意为了傅相国的病而来。”
“什么?”沈芝惊讶道。随即掩住嘴里后半句话,环顾四周后,笑笑:“如此便多谢殿下了。这边请进屋罢。”
封鄞点头,示意老太医跟着进屋,其余留在门口候着。
“刘太医,你先去替傅相国把脉诊治吧。”封鄞交代完,看着刘太医跟在碧雪身后进了里间,方才面带凝重神色说道:“他是怎么回事?”
沈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问:“我正想问殿下到底是如何知晓他生病一事?”
封鄞叹了口气:“现下京中怕是无人不知,傅相国因病早已昏迷两日之多。”
话毕,又道:“先前你拜托本宫找的人,如今仍是毫无结果。找到此人,究竟有何作用?”
沈芝沉下眼角,不假思索答道:“找到她就是希望。傅青宓唯一的希望。”
少顷,刘太医诊治完,走到外间,直接说了三个“怪”字。
“相国大人这病实在怪异。”
“何出此言?”
刘太医朝封鄞拱了拱手:“回殿下,老臣治不得。相国大人的病乃陈年的旧疾,加之近来服用了过多滋补品,内火过旺无法调制,所以引发了多日的昏迷。”
沈芝一脸我就知是如此的表情,抬腿正预备迈进里屋,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刘太医,不知食用银耳羹对身体可是有些影响?”
“按理是不会,银耳素来便是一味滋补良药,有有强精补肾、补脑提神之功效。”
闻此,沈芝极为惊讶,她心中突然有个不好的猜测。
“也即是说绝不会产生易燥易怒、神志不清的症状?”
“正是。”
沈芝吩咐道:“碧雪,去寻玉香。就说二爷醒了,想喝银耳羹,让她速速熬制一碗送过来。”
“喏……”
待碧雪出门去,沈芝才不急不缓解释:“实不相瞒,大人他进来服用的滋补品无他,正是银耳羹。”
封鄞与刘太医对望一眼,皆不明所以。
“劳烦刘太医了。安康,带去厢房好生伺候着。”
安康得令,领着刘太医出了门。
“殿下,不知可查到京中传出他重病昏迷的源头?”
封鄞点头,“从相国府内传出。具体是谁,尚不明确。”
“如此。这两三日,忙得过了头,许久不曾了解外面发生了些什么,竟忽略了提点下人的唇舌。”
说到此处,封鄞微微露出笑意:“正合我意了。传得如此广,其中还有本宫的一份力。”
“哦?”
“父皇迟迟不肯批下诸位大臣上书恳请赦免他罪的文书,本宫遂稍稍借了点力。这不,父皇立刻派了本宫过来探望。一为探听虚实,二为传言当真,便顺道治治病,以彰显恩威。”
沈芝了然,她不知朝堂之上如今竟然这般凶险了。圣上此番降罪,怕是多有提醒之意。而太子这边却三番五次前来帮助,也不知其意何为?
是真的重情重义,亦或是借机拉拢?
封鄞似乎看出了沈芝所想,干脆也不隐瞒,直截了当说道:“你定是疑惑为何本宫偏要违背父皇之意,暗中相助。”
沈芝全无防备,愣了片刻:“不敢。”
“本宫与相国相交甚笃。变成今日这般,也是迫不得已。自被推上太子之位那日起,身边人便都竞相离去。他为朝中重臣,出于避嫌,本宫不得不保持些距离。”
“臣妇多想了。”沈芝福身道了个歉。
“无妨。人心难测,本该如此。”
说道此处,沈芝难得地抬眼细细瞧了封鄞一番,赞同道:“是啊。他若是有你这般神思清透,也不至于躺到床上了。”
“听你之言,似乎……”
沈芝察觉自己不小心多说了些不该说的,遂急急打断话题,胡乱编了个理由搪塞道:“没有。臣妇一时发些牢骚。”
话间,碧雪在外求见:“二奶奶,玉香端着银耳羹送过来了。”
沈芝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镇定自若道:“让她进来。”
伴随门推开,玉香端着银耳羹走了进来,行一礼后,问:“二奶奶,婢子熬制好了。可是送与二爷?”
“嗯。辛苦你了。放桌上凉些,我亲自喂给二爷罢。下去歇着吧。”
话毕,玉香咬咬唇,面上的一抹不情愿很快消失,将银耳羹置于桌上,缓步走了出去。
沈芝吩咐身旁的碧雪:“去厢房请刘太医过来吧。”
而在刘太医过来后,端起碗细细闻了一道,神色微变,颤抖着手拿起勺子舀了口递进嘴里。
“啪……”银耳羹连着碗一齐掉到地上。
只见刘太医惊恐的脸上,冒出汗珠:“这……这不可能!”
封鄞、沈芝皆是大吃一惊。
“银耳里有东西。”
什么?沈芝拽着刘太医的衣袖,急急问道:“是何?”究竟是什么东西,打着她的名号送到傅青宓的嘴里?
“噬神散!服用后可致人易燥易怒,失去理智。老臣曾经在先皇病重时,瞧见相同病症。如此一来,相国大人的病也就解释得通了。老臣先前还暗自揣摩,以为服用了补品使内火过旺无法调节。现下看来,误诊了。是陈年旧疾加之中毒,才致使了昏迷。”
“来人,立刻派人看住玉香,我一会亲自去审问!”说罢,沈芝对刘太医说道:“不知太医可有医治之法。”
刘太医摇摇头,他哪有那个本事。
“不过老臣倒是可以开些解毒恢复清明的药。”
而后,人多眼杂,不便说话。封鄞留下封书信,便带着刘太医一同回了宫。
宫门外,封鄞在马车中,寒着脸交代:“刘太医,回宫后如何复命不必本宫教你吧?”
刘太医擦擦额上的汗,一边是当今圣上,另一边是未来圣上,两处为难。权衡一番后,抖抖索索回了:“喏……”
傅府西院。
傅业冷冷瞧着余氏,抬手将桌上的东西尽数扔过去,皆砸在余氏身上。
三日前磕肿的额头还未痊愈,这下又添了些新伤。余氏疼得连吱声都不敢发出。
“不是告知你谨慎行事,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余氏害怕得瑟瑟发抖,辩解着说:“老爷,妾身三番五次被那沈氏使下绊子折腾,又被府内诸多事务缠身,方才……”
“方才连桑园掌管权都被夺了去?方才差点暴露?你可知,送去宓哥儿那处的银耳羹出问题了?”
“不可能。”余氏大惊失色,“妾身此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傅业阴狠盯着余氏:“玉香已被带去审问了。你当是我说着玩?”
听罢,余氏慌了神,涕泗横流:“可如何是好?老爷,妾身不能被赶出相国府啊。”
傅业见这蠢妇被吓得差不多了,遂开口缓缓道:“索性玉香不是咱们的人。至于她去购置银耳的铺子,我已派人去灭了口。线索是查不到我们这儿。”
真是蠢妇,如此难当大事!傅业在心里,开始寻思:沈氏……这女人势必会成为阻挡他成为傅家家主的绊脚石。看来,他需要先和那人合计,停下步伐,先除去沈氏才可。
“快些收起你的慌张,愚蠢至极,才被人吓了一回,便这般沉不住气。合该你成不了当家主母。”
余氏受到如此骂言,觉着自己气候实在差些。遂老脸一红,噤了一噤,嘴巴紧闭,眼里流露出痛恨之色。
她将牙齿咬得趷趷地响,后背出了一身汗。沈氏,几番新仇旧恨,不报誓不为人!
而沈芝,带人赶到玉香所说的店铺之时,已然晚了一步。铺子的人,在青天白日下,皆死在后院堂中。个个被人一刀毙命。
沈芝长吸口气,这天炎热极了,匆匆过来,如今已是大汗淋漓。也没精神再看血淋淋的场景,遂吩咐下人去报官,自己则带余下的人回了府。
噬神散么?沈芝边走边想,上一世她倒是听说过这个词,不过是与当今圣上有关。玉香与傅业夫妇,全然找不到半点关系。如若不是傅业夫妇的阴谋,难道,是当今圣上授意的?
沈芝被自己突然而至的想法惊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