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最先没人会注意吧。直等到已回不了头的时候,才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同时更加惊讶于——转变的巨大。**春末,繁花遍野。有两个人踩过,不留痕,也不留影。他们速度极快如幽灵,两道残影瞬间消失,还抬着一顶蓝色的小轿。就这样飞啊,飞上了山。山很高,直冲云霄。云层之上,山的最高处,有一座楼。“摘星阁?”
门前的人,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木质令牌,仰望匾额。“进去吧,成庄主在等你。”
“成……成庄主?他能实现我的心愿?”
“进去吧。”
门开了,来人快步却又有些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他爬上回旋的楼梯,终于在阁楼中看到了一个背影。然后那个背影缓缓转过身……那是一张年轻的面孔,年轻得让人有些吃惊。“你……你就是成庄主,玉汝山庄的庄主?”
“是。”
“你能为我实现心愿?我有玉成令!”
“能。”
“我……”他急切地举起手里的令牌,“我想要……”“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你怎么……怎么知道?”
“我若连这点事都不知道,又怎么能为你实现心愿?”
“那你又何必要见我,我有玉成令,为我实现心愿便是!难道……难道……”成庄主微微地笑了。“不必难道了,你若怀疑我,怀疑玉汝山庄,随时都可以离开,轿子还等着呢。”
人没走。当然没走,没人会走。就算拿刀逼他,也未必能逼得动。“成庄主,是在下冒犯了,还请见谅。”
“无妨的。”
“成庄主,您见我……有何指教,请直言相告。”
“我是玉汝山庄的庄主,当然一心只想为你实现心愿,只不过……”“什么?”
“你知道么,这座山曾被人称为仙山。”
“仙山……”“现在珑城地界有一些老人或许还记得这个称呼。那个时候,传闻这山上有仙人,呼风唤雨、腾云驾雾无所不能,甚至可以起死回生。”
“您果然……”成庄主又笑了。“我不是仙人,这山上也从来没有过什么仙人,这整个世间,恐怕也一样。没人能凭空变出你想要的东西,也没人能轻易就实现什么。”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虽不是仙人,但有人力,有钱,有足够的资源为这世上大多数的人实现心愿。只不过……”“您有话直说。”
“只不过,既是凡人,那万事就皆有代价,只看你如何选择。”
如何选择?他们如何选择呢?他们的选择永远都不会出乎意料。一开始,成乐还有些惊讶,现在,已然见惯了。和各种人打交道,他也越来越如鱼得水,三年以前,他死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还挺擅长这种事。在他的治理下,现在的山庄虽谈不上比他父亲那时有什么发展长进,但至少维持了下来,这便够了,这便是他之所愿。现在,他在他父亲原来的位置上,冷眼旁观别人升上天堂,再坠入深渊,万劫不复。他不像他父亲,对他来说,这个过程说不上有什么乐趣,但他终于也能做到不为此感到悲哀。渐渐的,对任何事,他都不再那么在意了。这世间他唯一想做的事,便是守着玉汝山庄,即便父亲从不曾要求他这样做。事实上没有任何人要求他这么做,就连他父亲生前手下最亲近的人——重荆——也从没有说想让他继承他父亲的事业,即便若没有他,山庄不免大乱。这也绝对不是他喜欢做的事,可他必须这么做,他就不停地这么告诉自己,自己必须这么做。三年前,他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无法原谅承诺过会救他父亲的人,更无法原谅自己。人死灯灭,他好怕,怕自己和父亲之间的纽带终将会消失在那片黑暗中。玉汝山庄是他父亲几十年的心血,这座山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决定,余生也要待在这里,继承父亲的事业,让玉汝山庄存续下去。借此,他想要更了解父亲,他想要成为他父亲。于是,有人离开了。有的人是自己离开的,还有的人,是他赶走的。曾爱他的人,不必坚守,因为他的心也已变了。山盟海誓皆为虚幻,人心易变才是现实。这三年间他见过太多例子,他也不在例外。爱一个人,若要长相厮守,必是爱其心。他曾有一颗简单纯真之心……“如何实现心愿,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
“可以做到吗?”
“只要那样做……就……就行吗……”“行与不行,到时便知。现在你还可以选择,但走出摘星阁,便不许反悔。”
“好,好……我决定了!我要实现心愿!”
“那便留下玉成令,去吧。山庄会有人接应你的。”
人走了。成乐行至外边的露台,扶拦远望。望什么?他也不知道。从小的记忆中,父亲也时常如此,父亲又在望什么呢?不久之后,又有人来了。“庄主。”
“重叔?有什么事吗?”
“是郭长歌,还有……温姑娘他们。”
成乐沉默片刻,不过头也没回地问:“怎么了?”
“他们到了珑城。”
“不见。”
“庄主……您……”“还有什么事?”
“真的……不见吗?”
“他们隔几月就来一次,我何时见过?”
“可是……至少……”“他们来,无非是想劝我放弃玉汝山庄?你想让我见他们,难道是也想让我放弃?”
成乐猛然转身,继续道:“我放弃,你来做?”
重荆一惊,“扑通”跪倒:“我对您和您父亲都是忠心耿耿,几十年尽心协佐,从未有僭越之心啊。”
说完,脑门重重砸在了地上。成乐慢步过去,在前站了会儿,这才俯身把人扶起:“重叔,您是我看着我长大的。对我来说,除了父亲,您就是我最亲的人,是我的长辈。这跪拜,我可受不起啊。”
重荆躬着身,额头红肿,神色惶恐。成乐放开他,向露台走回去,边走边说:“重叔,您心之所愿,我略有了解。现在山庄虽不复父亲那时的盛况,但也算步入了正轨,您不必再为我操心。若是想实现心愿,何妨一试,反正朝中宫中都有我们的人,只要进得庙堂,以您的能力,何愁不能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只愿在您,和您父亲之下。”
成乐背对他淡淡一笑,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去吧。”
“是。”
重荆转身,眉头紧皱向外走去。“等等。”
重荆一个激灵,顿住了脚步。“您还有什么吩咐。”
“从小父亲就教我,进人家的地方,要敲门求见。父亲没教过您么?”
重荆呆立原处,久久不知该如何是好。成峙滔是没教过他,他管理摘星阁几十年,这里也是他的家。“去吧。”
人走了。成乐没乱说,现在山庄确实早已步入正轨,他也不是从前的他了,现在的他不必过于依赖任何人。所以他要像父亲当初,虽然山庄大小事宜都通过重荆来传达和处理,看似亲近,其实却从未给他任何深入了解自己的机会。他要了解父亲,他要成为他父亲,故不要朋友,只需手下。黄昏的风吹来,陪伴着他。一个人的时候,时间有时会很慢,有时又快得恍似梦中。重荆亲自来送了晚饭,这回敲了门。吃过后,成乐便就寝,这时太阳还没下山多久。他受不了那无边黑暗……**“公子,公子……”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好熟悉的声音,却恍若隔世。“公子……”眼皮跳动,然后张开。是晚上,烛火温亮,突然明灭不定——成乐猛地起身,带起了风。坐起后,他呆住,他看着那个人呆住。那个聪明、美丽、温柔的女子,就在他面前。随即,他几乎像是已经脱水的人紧紧抓着水壶一样抓住女子的双肩。他目不转睛:“晴儿……”“公子,是我。”
他抱住她。“我是在……做梦吗?”
“不,公子……”那晚风一样的声音在耳边轻拂:“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