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长歌已经迫不及待地掀去了黑衣人的面罩。他本来觉得,若是这黑衣人是冲着自己而来的,他就一定会对这黑衣人的脸有些印象,可是他想错了——这是一张瘦削,端正的脸,眼角的轻纹告示着他的年纪,一双还未来得及闭上的睁得大大的眼,已蒙上了一层死者特有的阴霾。郭长歌虽然常常会忘掉一些事,但他却敢说他绝没有见过这张脸。就在他端详着这张脸时,温晴在他耳侧,用一种十分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一件令他无比震惊的事。温晴说完,郭长歌便瞪大了眼转头看向她,皱眉道:“真的是楚钟何?”
曲思扬重重踢了黑衣人的尸体两脚。她脸上的泪痕因为涂了太多胭脂的原因,竟有些发黑。她忽然道:“那还能有假,你说这姓楚的究竟是什么人,他帮这黑衣人把我们抓来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没错!袭击了成乐、温晴和曲思扬三人的人竟是楚钟何!这个念头曾在郭长歌心里一闪而过,不过他却很快就扼杀了这个想法。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楚钟何竟然会和杀了他徒弟的人有所勾连。郭长歌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被人蒙骗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他突然又想起柯小艾——柯小艾会忽然凭空消失,楚钟何也绝对脱不了干系。现在,郭长歌在为昏迷的成乐推宫过血。成乐这个天真的少年,今天一天所经历的事情,恐怕要比他此前的所有日子所经历的事情都加起来都还要“多”。郭长歌把他轻轻放倒在地下,拿起别在腰间的一把刀。这刀正是那黑衣人的刀,郭长歌细细端详着刀身,发现上面刻着的两道横杠,上短下长,笔画粗细有致,分明是个“二”字,他想起与他交过手的那杀手的刀上,刻有三条很杠,现在想来应该是个“三”字,喃喃道:“此人与那日在黎阳城外想要杀我的黑衣人必定渊源极深。可楚钟何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温晴忽然道:“百公子呢?”
郭长歌道:“我走之前,他和楚钟何还有婉如姑娘在那水洞外。”
曲思扬急道:“他和楚钟何在一起?那他岂不是很危险,我们快去找他。”
她对百生的安危如此上心,只是因为百生曾答应过她,会带她去见百冢。百生若是出了什么事,她见到百冢的梦想,无疑就彻底破灭了。郭长歌道:“现在就算是能飞过去也没什么用,他们肯定早就不在原处了,”曲思扬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温晴道:“以防万一,我们先回去水洞看看他们还在不在。然后……她略一思索,接着道:“我们回凌风岛!”
曲思扬道:“对,一定要找楚钟何讨个说法。”
温晴道:“小艾的消失恐怕也与楚钟何有关,我们必须回去!”
曲思扬点头道:“没错!而且我觉得,楚钟何一定就是那个杀掉婉若姑娘他们七人的凶手!”
温晴摇头道:“他为何杀自己的徒弟?“曲思扬被问住了,道:“因为……因为……”她连说了几个“因为”,但却没有后文了。郭长歌突然站了起来,面无表情,淡淡道:“我想起来了!”
温晴问道:“什么?”
郭长歌道:“我想起了小艾最后和我说过的话了!”
温晴急切问道:“她说了什么?”
郭长歌看向温晴,缓缓道:“我记得她的语气有些惊讶,她说:‘师父,我好像见着鬼了!’”一般人若是看到了鬼,躲还来不及,又哪里会追上去?可柯小艾可不是一般人,莫说是见到了一个小鬼,她就算是遇着了黑白判官,就算黑白判官要勾她的魂,恐怕她也不会怕,更不会躲——要是被勾了魂去,正好能去地狱里边参观参观!曲思扬和温晴自然都想不通柯小艾这话是什么意思。郭长歌已背起了成乐,一行人依温晴所说,先去了水洞,里边已空无一人,又去了他们的船停靠的岸边,船也已不见了。于是他们回到怪石滩,乘着那黑衣人的小船驶向了凌风岛。抵达凌风岛登岛之时,他们把还在昏迷中的成乐留在了船舱中。三人往渔村而去。他们走到那渔村的时候,人们还是热切欢迎了他们。整个村子还是笼罩在欢乐祥和的氛围当中,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在郭长歌、温晴、曲思扬三人心里,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同了。因为楚钟何的关系,他们现在看这岛上的每一个人,都觉得不是好人,看着他们的笑脸,也觉那笑里边藏着刀。楚钟何也在笑,在他的住所,坐在一张宽大的木椅上,笑着等候郭长歌等人的到来。他旁边的桌上摆着一个小火炉、一个紫砂茶壶以及一个白瓷小杯,杯子中是用在清晨收集来的露水泡好的茶。茶是婉如泡的,许多年来,楚钟何每日里都会喝些她亲手泡的茶水。他发现今天这茶的味道仿佛有些变了,就在他想叫婉如出来问问的时候,郭长歌他们已经推门而入。曲思扬本想着一见到楚钟何,一定要指着鼻子骂他一顿,可现在她虽然举起了手,手指也指向了楚钟何的鼻子,但是看到他那副样子,看到他脸上的笑容,脑袋里竟然连一句骂人的话都想不起来了。只是说道:“你那个同伙已经被我们解决了。”
楚钟何端起了茶杯,悠闲地啜了一口,轻轻“嗯”了一声。看起来,他好像全然不在意那黑衣人的死活。郭长歌开门见山,道;“前辈究竟是姓楚,还是姓龙?”
楚钟何慢慢放下茶杯,道:“百家的那位小公子实在厉害,那天听他推断出我的姓氏,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他接着道:“我的确是龙家的后人,我真名叫做龙川!”
曲思扬心道:“你果然就是百生口中所说那个姓龙的杀手。可你为什么会杀掉自己的徒弟呢?”
郭长歌连珠炮般问道:“那日在黎阳城外想要杀我的人便是你吗?你与冢岛上那黑衣人是什么关系?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龙川道:“你们所杀的人是我兄龙池。那日黎阳城与你交手的人的确是我,但我从未想过要真的杀你,我的目的也与你无关,我只不过是偶然遇见了你,就顺便替我的一位朋友教你点东西。”
郭长歌道:“什么朋友?教我什么东西?”
龙川道:“自然是要教你杀人。你虽不是个好学生,我却是个好老师,从结果来看,你已学会了杀人,不是吗?”
郭长歌知道,楚钟何一定是误以为是他杀了龙池。郭长歌又问道:“你为何要教我杀人,你所说的那位朋友是谁?”
郭长歌的话仿佛把龙川的思绪引向了一段过往。只见龙川眼神空洞,心思已不知飘向了哪里,他半晌才回过神来,道:“我那位朋友因为不杀人而死,我实在不愿看到你蹈其覆辙。”
郭长歌更疑惑了,道:“你那位朋友和我是什么关系?”
龙川道:“你师父难道从未和你说起过?”
郭长歌惊道:“你难道认识我的师父?”
龙川笑道:“我都能认出你来,又怎会不认识你的师父。”
他接着道:“你想知道任何事,只需去问白独耳。”
他说这话的意思,自然是已不想再回答郭长歌任何问题了。郭长歌虽然还有一肚子疑问,但龙川既然都那么说了,他自然也知道就算再问,也肯定不会有什么结果。曲思扬忍不住道:“你的哥哥死了,你难道一点都不伤心?”
龙川竟然笑着道:“人总归是要死的。我了解我的这位兄长,他这人是个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做出来的人,他这样的人竟会死了,只能说明是他自己犯了极大的失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是他自己找死,死了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龙池的的确确犯了很大的失误!本来以他的武功,要不是起了色心,曲思扬又怎会有机会动手。或许在曲思扬抬起手腕的时候,龙池的刀早就已经架在她脖子上了。郭长歌不再问有关自己的事情,转而问起了百生的下落。他道:“这件事情和百生无关,请放了他。”
龙川笑道:“他怎会和此事无关。我一开始的目的便是他,不然又怎会与你们‘偶遇’。只是我当时也没有想到,你竟会和他在一起。”
郭长歌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道:“你难道已经杀了他?”
龙川笑着摇摇头,道:“我要杀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爹——百花开。我抓他只是因为……”郭长歌抢着替他说了下去:“只是因为百花开乃朝廷学士,又是广鸣院的掌院,身边戒备之严固,护卫之周密,就连你也无从下手。不过若是手上有了他的儿子,情况就不一样了。”
龙川道:“你倒是聪明。”
他接着道:“你们已可以走了。”
他忽然又笑着补充道:“可千万别忘了我教给你的东西。”
郭长歌道:“不是我们不想走,不过我徒弟在你这岛上丢了,你这做岛主的总得给个说法。”
龙川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但我确实不知道你那位徒弟去了哪里。”
郭长歌盯着他的眼睛,知道他并未骗人,思虑片刻,道:“你虽不知我徒弟的下落,我却知道一件有关你徒弟的事。”
龙川提起了兴趣,问道:“什么事?”
郭长歌道:“凶手既然不是你,我想你一定还不知道是谁杀了婉若姑娘吧?”
龙川动容道:“是谁!?”
温晴心道:“难道长歌已经推断出了真凶是谁?”
郭长歌笑道:“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让百生与我们一同离岛。”
龙川摇摇头,道:“绝无可能。”
郭长歌道:“望你能好好考虑考虑,以你的武功,就算手上没有百生,至少还有杀掉百花开的机会,但我若不告诉你是谁杀了婉若,恐怕你这辈子都没机会为你的爱徒报仇了。”
龙川想了想,道:“你先告诉我。我再放百生。”
郭长歌摇摇头,十分坚定地道:“百生与我们一同走。三日之后你到江州码头的酒楼去,我会把凶手的姓名留在那里。”
楚钟何,道:“我凭什么信你?”
郭长歌淡淡一笑,道:“你只能信我。你若想为你的爱徒报仇,这是唯一的方法。”
龙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心中无疑有两个小人在互相掐架,不过这架并没有打很久,只听他忽然哈哈大笑道:“实在说不清你这人究竟是聪明还是笨?”
郭长歌笑道:“我这人虽不是十分聪明,不过也谈不上笨。”
龙川杯中的茶已经喝完,又添上了一杯,举杯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既然知道凶手是谁,我大可把你和你的朋友留在岛上。不论得留你们几天、几月还是几年,我早晚会想出让你开口的方法。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龙川的话还没说完,郭长歌的脸上的笑容就已经消失了。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门外站了十来个渔民。渔民还是那些渔民,那些与郭长歌等人一同围着篝火喝酒跳舞的渔民,只不过他们脸上已没了平日的和善神色,反而变得有些凶神恶煞,每个人手上,还都拿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