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小七再一次无法入睡,龙亦真所说的话在她心中飘来荡去,让她既感栗栗不安,又觉有些难以理解。龙亦真轻描淡写地说出那等弑亲灭祖之言,固然是令闻者毛骨悚然,骇惧不已,但既是同宗同族的一家人,就该当同心一体,荣辱与共才对,可龙青正却为了个家主之位,竟不惜杀害他自己的母亲,却是让小七觉得十分难以理解了。小七想,如果龙亦真的推测没错的话,那么在近期,龙青正便会毒杀她自己的母亲——龙老太。此事虽不至于危及到玉心远,不过这等人神共愤之事,小七自然不愿就这么坐视不管,任由它发生,可自己该如何阻止此事,却又是个极大的难题了。她想了想,整个龙家恐怕也只有龙亦遥和其父龙青东是好人了,如果能让他们两人得知龙青正的计划,让他们事先有所准备,或许就能阻止龙青正等人的奸谋得逞,救下龙老太一命。可又如何才能把消息传给龙亦遥和龙青东呢?这个看似不难解答的问题,小七却想了整夜,也没想出个结果来。过了几日,已是月末。小七虽还没想到一个十分好的传递消息的方法,但也知道自己若是再不行动,恐怕就来不及了。她有时甚至会想,龙老太会不会已经被害了。每每想到此处,便又会觉得,龙老太如果真的已死,那自己也有极大责任,若不是自己磨磨蹭蹭,这么久都没能把消息传出去,可能龙老太便不会死。这日,小七找到郑妈妈,说道:“郑妈妈,我想到外边去买些东西。”
郑妈妈道:“买什么?”
她忽然笑了两声,接着道:“我看你是想去见那位以前经常找你的那位公子。那位公子可好久没来了。”
小七当然知道她说的那位公子便是玉心远,索性顺着她的意思说道:“郑妈妈真是厉害,小七瞒不过您。”
郑妈妈笑道;“又有什么厉害的,谁还没有年轻过,咱们做的虽是薄情的买卖,但毕竟也是女人,谁又不曾对那些个风流倜傥少爷公子倾心过?”
小七道:“妈妈所言甚是。”
郑妈妈道:“去吧,我准了。”
小七道:“那是哪两位与我同去。”
像她这种低等的妓女一般不得外出,可若必须得外出之时,妓馆便会派至少两名打手跟着,以防妓女逃跑。郑妈妈道:“不用了。我不怕你跑,你若想跑,那便跑吧。”
其实那夜龙亦真给小七的那张银票,有三千两之多,小七不想要他的钱,随手给了郑妈妈,是以郑妈妈此时才会如此好说话。小七躬身谢过,转身而去。郑妈妈却又叫住了她,说道:“你虽有情,那薄幸郎却不一定有意。望你心中先做个准备,万不要为了一个男人,落得个像上次一样大病卧床,命悬一线的惨状。”
小七微笑,躬身再谢,出门而去。小七自然是直奔龙宅而去。她穿着花哨露骨,在街上奔跑,显得格外扎眼,路人的目光有的透着不屑,有的透着厌恶,有的透着轻视,有的透着淫猥,可她一概不理,一心想着赶紧到龙宅,尽快把龙青正要害龙老太的消息传达给龙亦遥和龙青东。她想着效仿玉心远的做法,在龙宅门前候着,碰碰运气,看龙亦遥会不会出现。这时,小七已经在龙宅门前不远处等了许久,忽看见有人出门,立时极目细看。她的期待马上落空,因为从大门出来的是个男人,自然不会是龙亦遥了。而这个男人小七也认得,正是龙亦真。小七见龙亦真好似向着她的方向望了一眼,一惊之下,转头便跑,心道:“决不能被他发现!”
可就在这时,只听得背后呼呼风响,匆匆回头一看,竟是一人向自己飞奔而来。那人转瞬便至,一把提住小七后领将她拽停,一个转身到她身前,抓住她前领,将她重重摔到墙上,随即一只手掐住了她脖颈。小七被摔得眼冒金星,耳中嗡嗡直响,听那人好似说了句:“你怎么敢来我家里!?”
小七好容易才缓了过来,见眼前之人正是龙亦真。只听他接着道:“你这贪得无厌的臭婊子,想讹诈我吗?”
他的面色凶恶中带着惶急,说话途中,还不时向龙宅大门望上一眼,似乎是很害怕被他家里人看到他与小七在这。小七登时明白过来,知道龙亦真以为她来龙宅的目的是讹诈他,索性顺水推舟,装作泼妇模样,叫嚷道:“你毒打我一顿,给那点钱就想了事吗……”她话没说完,一只大手便堵上了她嘴,另一只大手将她提起,往远离龙宅的方向走了一大截。龙亦真似乎也不愿多生枝节,知道小七只是想要钱,心下就不如何惶急,毕竟对他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便算不得是问题。但若小七要的并不是钱,而是想让他为她赎身,带她回家,甚至想让他将她纳为妻妾,那他可能当场便会将小七毙于掌下了。小七的嘴一得自由,便又道:“再说了,你那钱都被老鸨给占去了,你还须另给我一份才行。”
龙亦真道:“你说个数。”
闻言,小七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条命是保住了。她内心虽然觉得是千幸万幸,捡了一条命,可面子上却装得极为飞扬跋扈,道:“哼,至少……至少还得一千两。”
她满心记着为自己赎身的价钱,这时随口一说,便又是“一千两”。龙亦真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从中抽了一张出来,道:“这是三千两。”
小七盯着银票,眼眸中冒着光,舔了几下嘴唇,又吞了口馋涎,好像真的对这张银票稀罕到了极点,便伸手去拿。可龙亦真却忽然把银票一收,让她的手抓了个空,道:“若是你拿了这银票之后还敢出现在我眼前,我发誓一定会宰了你。”
小七连连点头,双手还举在空中,好似迫不及待拿到那张银票。龙亦真冷哼一声,将银票放到她手里,喝道:“滚!”
小七转身便跑,心想:“龙家门口是无论如何都待不得了。难道就这样回春华楼去?可如果就这样回去,龙老太该怎么办?”
就在她彷徨无计,已想放弃的时候,忽然想到了玉心远,玉心远那春风般温暖的微笑,在自己心中慢慢浮现,心道:“对!我去找心远,心远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先找了一家面料店,换上了一身朴素一些,不那么扎眼的衣衫,然后一路奔跑,累得气喘吁吁,经过春华楼时,停步休息了片刻,随即向西城奔去,到了西城,向路人问清了玉家宅邸所在,又奔得片刻,便到了玉家门前。她上前打门,开门的年轻家丁问道:“姑娘是谁,有何贵干?”
小七道:“我……我是龙小姐的丫鬟,烦请通报一声。”
家丁应了一声,道:“请姑娘在此稍待。”
说着闭上了大门。过了一会功夫,另一个家丁出来开门,把小七迎了进去,一路带她来到一间大厅之中,厅当中的木椅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男的面目俊雅,女的清丽秀美,一见小七进门,都起身相迎。这两人便是玉家的男女主人,男子名叫玉君轻,女子名为钟净,两人年轻时,在武林中各负盛名,不过两人相爱结亲后,便都很少在武林中走动了,有了孩子后,更是从不露面。武林中还记得他们的人,无不羡慕两人急流勇退后,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小七知道这两人一定是玉心远的父母了,待走近,便施礼道:“玉老爷安康,玉夫人安康。”
钟净笑道:“上次去龙家,见到了那位小黎姑娘,却是没见过这位姑娘。姑娘,你叫什么呀?”
小七知道自己这名字倒是像个丫鬟的名字,便如实道:“奴婢叫小七。”
钟净走过去,很亲热地挽住她胳膊,与她并排走进厅中坐了。玉老爷跟在两人身后进去,也坐下了。钟净道:“小七姑娘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小七道:“我家小姐多日不见玉公子,日日苦思,望能一见。”
钟净道:“龙小姐差小七姑娘来,难道是想让姑娘把小儿带去,与她相见?“小七道:“正是如此。”
钟净正要说话,玉君轻抢着道:“小儿与龙小姐大婚在即,婚礼前夕,于礼来说,这新郎与新娘实在是不便相见。”
小七忽然跪下,道:“小姐这几日因思念玉公子,连饭也不好好吃了,还请玉老爷体谅我家小姐苦思之情,若是小姐在婚礼前夕因思念而卧病,那这婚礼恐怕……恐怕……”玉君轻知道她要说什么,道:“还请回禀你家小姐,玉家近日有仇家上门寻仇。敌人环伺门外,虎视眈眈,小儿此时若是出了门,不免会有性命之忧,实在不便前去相见。”
小七心中一凛,自己着急之下,倒是忘了此事。钟净将她扶起。小七道:“如是这样,还请让奴婢见玉公子一面,把小姐想要对他说的话,转告给他。”
玉君轻和钟净对视一眼,钟净将在厅外侍立的家丁唤了进来,道:“去请心远出来。”
那家丁依言去了。不一会,玉心远从后堂转出,见到小七,笑容满面地奔了过去,道:“小七,你怎么来啦,是不是怕我在家里待得气闷,来找我说话的呀。”
却见小七呆呆站着,并不回话。玉君轻忽然道:“心远,你和龙小姐的这位女婢关系很好嘛?言语如此热切,成何体统?”
他阶级礼教之观甚重,平时对儿子也颇为严厉,这时听他言语上对一个女婢如此亲热,便出言训责。玉心远心道:“龙小姐的女婢,谁?小七吗?”
转头向小七看了一眼,正看到小七对他使了个眼色,他当即反应过来,回道:“对对对,我是先认识了小七,才又认识了她家小姐的,我俩相熟得很。”
玉君轻哼了一声,转向小七道:“龙小姐想与小儿说什么话,小七姑娘你快转告于他吧。”
可小七却神色扭捏,并不开口。钟净见她如此,便即理解,知道龙小姐想对儿子说的话,定然十分私密,所以小七在这许多人前羞于启齿也很正常,于是便拉着玉君轻手臂向外走去。玉君轻虽没反抗,被拉着走了,但不解妻子为何拉他出去,口中兀自在说:“你干什么,拉我做什么?”
厅外侍立的家丁也很识趣儿地离远了些。整个大厅便只剩下小七和玉心远两人。玉心远笑问道:“小七你在搞什么鬼,你怎么成了龙姑娘的婢女了?”
他忽然发现小七脸颊微微肿起,左边脸比右边脸大了一圈,脸一沉,皱眉道:“你的脸怎么了,那个郑妈妈又打你了?我去找她算账去。”
说着便紧握着拳头向外走去。小七一把拉住了他,道:“不是郑妈妈,而且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有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要和你说。”
玉心远全然没有注意到小七焦急的神态,笑道:“这么多天没见,我也有许多事情要和你说。不过在这里说可不行,跟我走。”
说着一把拉住她手腕,向外跑去。两人径直向大门外冲去。玉君轻远远看到,奔了过来,喊道:“心远,你去哪?给我回来!”
语气颇为严厉。钟净后至,也喊道:“外面危险,小心啊!”
语气三分慈和七分担忧,言下之意似乎是已同意玉心远出门,只不过叫他一定要注意安全。玉心远拉着小七,头也不回地道:“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话音刚落,两人已跑出了大门。玉君轻心中颇为气恼,不过却也知道儿子年纪太轻,于情爱诱惑自然是毫无抵抗之力,而他自己年轻时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到这里,向钟净看了一眼,双目含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