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愿堂,龙川房。龙川正躺在床上,成峙滔派来的医师在床边为他检查腿伤。成乐、温晴、百生以及婉若和婉如两姐妹也在旁相陪。那医师名为祝慈,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行医半生,医术甚为精湛。祝慈为龙川伤处涂了某种深红色药膏,又用白布为他包捆固定了腿骨,又嘱咐说龙川膝骨碎裂,所幸未伤到韧带,此伤说轻不轻,说重却也不重,只是须要静养,三月内绝不可随意活动,最是不得动武,最后临去时又警告道:“切勿随意活动,否则膝骨移位移得多了,那便须给膝盖里钉入铁钉了。”
龙川想萧不若不日便会来玉汝山庄,自己怎么可能不动武,不用说给腿上钉入铁钉,就算是要砍了整条腿,也是顾不得那么多了。在场众人不通医术,听祝慈说要给膝盖里钉入铁钉,都感讶异:“给伤处钉钉子,那岂不是雪上加霜?”
可他们也不便当场提出质疑。祝慈坐到桌前大笔一挥开了张方子,让人随他去善贾堂医室抓药。众人直送他出了拾愿堂大门才回,而婉若随他同去取药。回到龙川房中,成乐向温晴和百生从头叙说起自己和龙川遭遇之事。在说到曲思扬被抓了时,百生忍不住插嘴道:“看来我的梦是对的,曲姑娘确实有危险。我们得快些想办法救她啊!”
成乐鼻中一哼,道:“危险?我看咱们大可不必为那位曲姑娘担心。”
温晴听他语气有异,问道:“怎么了,为何这么说?”
成乐道:“曲思扬被抓,她未遭任何刑狱折磨,便和盘托出了自己身份。”
百生道:“你怎知曲姑娘的身份暴露了,又怎知道她没受任何折磨?而且听你这意思,好像她没受折磨,你怎么反而有些不开心。”
成乐不回他话,只是继续叙说下去,从他和龙川逃离客栈说起,说到他们发觉了鬼面团三人跟踪,他们不敌,被迫为鬼面团三人引路前来玉汝山庄,然后又说到了“去撕羊”一节。婉如听到这里,觉得有趣,不禁咯咯笑出了声,可见在场诸人都十分严肃,便立时忍住不笑。不过一想到“去撕羊”三字,便又想笑,低头捧腹强自忍住,一张本来雪白的小脸憋得通红。成乐复述了一遍自己与椿关于曲思扬的那些对话,道:“正如椿所说,在那件事上,他没必要骗我。曲思扬虽未遭受任何折磨,可她的身份却是暴露无遗,这已是十分确定之事了。”
百生笑了笑,道:“即便那个椿说的是真话,那又能说明什么?”
成乐愤愤道:“说明曲思扬没做任何反抗,便主动说出了自己身份。萧不若等人之所以会找上了飞将客栈,肯定也是她带的路。”
百生笑了笑,摇头道:“此言谬矣。”
成乐到:“谬在何处?”
百生正色道:“首先是一个不合理之处,曲姑娘回洛城看望父母,不幸被抓,可对于洛王府来说,她是飞天九命猫,是顾清的表妹,却绝不会把她与玉汝山庄联系起来,她的身份既已确定无疑,洛王府就没理由会审问她身份,曲姑娘自然也就没必要主动说出。”
成乐低头想了想,忽然抬头道:“很简单,萧不若要杀她,而她曾从你口中得知萧不若要找玉汝山庄的麻烦。为了保命,她便说出了自己身份,并答应为萧不若一行人带路,这样便保住了性命,自然也不会遭受任何折磨。”
百生道:“你与曲姑娘相识已久,你觉得她是这样的人?”
成乐哼了一声道:“事实证明她就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百生道:“我虽与曲姑娘相识不久,与她相处也素来不是十分和睦,但据我对她的了解,她或许贪生怕死,可那是人之常情。她为人爽朗磊落,绝不会苟且偷生,她知道把萧不若一行引来会危及到我们,又怎会那么做。你这朋友做的,岂非是缺了些信任?”
成乐怔了片刻,忽然看向百生,紧紧盯着他双目。百生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问道:“看我干什么?”
成乐道:“我明白了。”
百生道:“明白什么了?”
成乐摇头道:“可惜,可惜啊。”
百生不解,皱眉道:“什么可惜,你究竟在说什么?”
成乐道:“曲思扬会给萧不若一行带路,并不是为了自己。”
百生道:“她当然不会为了自己的命而把我们置于险地。”
成乐道:“她是为了郭长歌!”
他向温晴看去,接着道:“晴儿曾和我说过,曲思扬喜欢郭长歌。”
百生不是瞎子,他当然能看得出曲思扬对郭长歌青眼有加,道:“那又如何?”
成乐道:“郭长歌和他师父要杀我父亲,虽然他们武功高强,可想杀我父亲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曲思扬为了帮郭长歌,便将萧不若一行引来,等萧不若一行攻来玉汝山庄之时,郭长歌便可趁虚而入了。”
百生看着成乐,摇头叹息,心道:“你哪来这么多奇怪的想法?”
成乐看他叹息,微微一笑道:“所以我才说可惜。曲思扬钟情郭长歌,你却只能单相思。”
百生皱眉道:“什么单相思?”
成乐道:“你已爱上了曲思扬,否则你几日前又怎会梦到她,还因担心她的安危急成了那般模样,而方才你又极力回护于她,更让我确信我的猜想没错。”
百生看着成乐,眼睛眨了眨,一时间实在难以理解成乐的这番推演,甚至还真在心中自问:“我爱上了曲思扬?”
可思来想去都觉绝不可能,无奈笑道:“不是听你说,我还真不知道我爱上了曲姑娘。”
成乐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那是否认了自己说他“爱上曲思扬”一说,哼了一声道:“如果你不是爱上了她,那你便是和姬虎一样,单纯只是贪恋她的美色。”
百生倏然皱眉,瞪视龙川。就在同时,只听温晴道:“公子!”
声音虽不大,其中却蕴着一股力量。成乐的心仿佛停跳了一刹,自与温晴结识以来,她叫了自己无数声公子,可方才这一声,不知为何,竟是那么陌生。他转头怔怔地看向温晴,只见她脸上满是失望神色,正在缓缓摇头。成乐忽然觉得自己心中一空,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无法自抑地想要流泪,双唇颤抖着张嘴道:“晴儿,我……”温晴打断他道:“公子,后来发生了什么,请你继续说完吧。”
声音冷冰冰没有一丝温度。成乐还想解释些什么,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应一声,然后继续叙说接下来发生的事。在他叙说的过程中,旁的人都一言不发。成乐只觉自己的声音大得出奇,甚至是自己的呼吸换气声和心跳声也听得一清二楚。他所坐的木椅上虽铺了柔软的针织毛毯,可他现在却是如坐针毡,也没心情仔细叙说后来之事,大略提了提,很快便说到自己将龙奇左目挖下一事,本以为此事会让温晴等人大吃一惊,没想到他们却还是不发一言,甚至神色不变,没有任何的反应。温晴道:“公子说完了吧。”
成乐点了点头。温晴忽然起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却又驻足,头也不回地道:“他们并未寻到玉汝山庄的所在,只不过找上了飞将客栈而已。”
接着开门向外跨出一只脚,另一只脚却不动,终于还是回过头,双颊仿佛有些泛红,说道:“他为了她什么都会做。”
话毕走出门,闭门而去。成乐听着温晴离去的脚步声,坐在原处发呆,喃喃道:“晴儿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整个房中沉默了半晌,百生忽然问道:“你可知温姑娘所言之意?”
成乐满面愁云,缓缓摇了摇头。百生叹息一声,悠悠道:“那两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可你却想不清楚,也难怪温姑娘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