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种原因倒还罢了,如果是第二种,说明我爹其实并没有放弃杀成峙滔,只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才会答应成峙滔协力求生的提议,这么一来,即便那句‘对不起’是他所说,那也不会是因他想杀成峙滔,害他们陷入那般危险境地而感到抱歉才说的。”
他接着轻叹一声,道:“可是只要成峙滔不说实话,我们也无从得知究竟是哪一种原因了。”
龙川许久不说话,忽然道:“是第二种,我想我知道成峙滔跟你爹说了什么了。”
郭长歌忙问道:“什么?”
龙川道:“你!”
郭长歌奇道:“我?”
龙川道:“没错,成峙滔定是向你爹提起了你。设身处地去想,如果是我与成峙滔挂在那悬崖之上,他若跟我提起婉如和婉若,我一定也不会再想去死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如果我们的说法都没错,那‘对不起’三字,无疑是成峙滔所说了。”
郭长歌将头转向另一边,不让龙川看见自己的眼泪,道:“虽然没有证据,但这或许就是真相。”
龙川道:“今夜过后,你打算如何对付成峙滔。若要杀他,我可以帮你。”
郭长歌摇了摇头,道:“我必须先弄清我爹拼死也要杀成峙滔的缘由,弄清成峙滔创办玉汝山庄究竟有何目的。”
龙川道:“杀人就是杀人。成峙滔杀了你爹,这是确定无疑的事,你既然要报仇,何必纠结什么缘由?”
郭长歌道:“因为那是唯一重要的事,唯一到如今还有意义的事。”
他顿了顿道:“我师父称我爹和成峙滔当年那一战为‘本不可能存在的一战’。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以我爹的为人,怎会忽然铁了心,不惜舍掉原则,拼死也要杀掉成峙滔。”
龙川道:“此事我也思索了许多年,只不过一直没有半点眉目。”
郭长歌道:“师父他对我说,不愿让我心怀仇恨,也不愿让我去因仇恨而杀人。只不过我爹他那样菩萨心肠的人会忽然杀人,那就说明他要杀之人十分该杀,也必须得杀。师父说那是爹的遗志,我必须替他完成,但我不能不明不白地去做这件事,所以我一定要查清楚一切,我必须暂先留着成峙滔性命,才能查清楚我爹为何会想杀他。”
龙川道:“你和你师父都肯放下仇恨,我却做不到。”
郭长歌摇头道:“我并没有放下,一想到我爹他是死在成峙滔的手中,我心里还是会涌起恨意,只不过有许多东西比发泄内心的仇恨更加重要。”
两人沉默快步奔行了片刻。龙川忽然说道:“我想告诉你一件秘密之事。”
郭长歌道:“龙前辈请说。”
龙川眼睛上翻,看着天空,似乎在回忆往昔之事,过了好一会功夫才说道:“你可知我为何会化名楚钟何?”
郭长歌道:“难道楚钟何是您的一位故友?”
龙川摇头道:“不,他是我的刺杀目标。”
郭长歌大惊道:“他死在了您手上?”
龙川道:“他是我最后一个刺杀目标,但他并不是死在我手上,只不过他死时我也在场罢了。当年我遇见你爹,他问起我名姓,我为避洛王府耳目,自然不能以‘龙川’此名相告,那时脑海中忽然冒出了‘楚钟何’这个名字,便向你爹自称此名,此后也一直沿用。”
郭长歌道:“原来如此。”
心里想这算是什么秘密,何必说得那般郑重。过了片刻,却听龙川接着说道:“可巧的是,你爹他竟认识楚钟何此人,而且与他甚为相熟。”
郭长歌心中一动:“事情开始有趣起来了。”
他说道:“确实有些难堪,不过也有同名的可能呀。”
龙川道:“你爹或许就是考虑到同名的可能,所以当是才未当场拆穿我。”
郭长歌却想:“若我爹认为是同名,按常理,或许会说出来做个笑料谈资,他既然没说,只能说明他已对你生疑,对你留上心了,只不过还不知你底细,暂时不拆穿你罢了。”
龙川续道:“可他后来得知楚家满门被灭后,自然怀疑到了我头上。”
郭长歌满目惊异地瞧着他,道:“楚家灭门?是龙奇?”
龙川摇摇头道:“不是他,是官兵。许多官兵闯进了楚府,杀了楚家几乎所有人。”
郭长歌奇道:“就算楚家有人作了恶、犯了罪,官兵不是须将他们抓回官府,候押待审吗,怎么能随意杀人。”
龙川道:“具体缘由我不知道,但我后来才想起来,他们严刑拷问楚家的夫人时,问的是你爹的下落。”
郭长歌大吃一惊,道:“我爹!?”
龙川点点头,道:“没错,我们先说回你爹。他在得知楚家被灭门之后,便到凌风岛寻我,在那里见到了还在襁褓之中的婉如和婉若。他在得知婉如和婉若名字时,便确定了我与楚家灭门一事有极大关联。”
郭长歌道:“她们的名字如何就能让我爹确认你与楚家灭门一事有关联?”
龙川道:“因为‘婉如’和‘婉若’两个名字,就是你爹他起的。”
郭长歌瞪大了双目说不出话,只觉这故事愈来愈‘有趣’,而自己的惊异之情也像海浪般一浪高过一浪。他怔怔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龙川缓缓道:“楚钟何的夫人,名为郭晓婉,婉如和婉若是她所生,而你爹正是她的亲哥哥。也就是在得知了这件事后,我才忽然想起那些官兵杀去楚家,就是为了问出你爹的下落。”
在听到“你爹正是她的亲哥哥”这句话时,郭长歌已彻底呆住,后面的话根本没有听到,过了许久才缓过神,问道:“当年楚家究竟发生了什么?婉如和婉若怎么会去了凌风岛?”
龙川点点头,将他在楚家所历之事一五一十全都说了。说完又补充道:“后来我带着婉如和婉若离开楚家府邸,第一次遇上了白独耳,他与我一样,手里也抱着个婴孩,那时他双目紧闭,眼角挂着血丝,似乎是眼睛刚刚受创而盲。”
在龙川叙说过程中,郭长歌愈听愈是惊讶,那一日,他姑姑家满门被灭,他父亲受官府追捕,而白独耳双目失明,这些事之间无疑关联极大——楚家之所以被灭是受了他父亲的牵连,而他父亲究竟又是犯了何事,却被官府通缉,至于白独耳因何眼盲,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毕竟他有那般震烁古今的武功,谁又能将他双眼弄瞎?他手中抱着的那个婴孩却又是谁?郭长歌问道:“龙前辈,关于那一天的事,你还能记得什么,大事小事,任何事,任何细节都行。”
龙川见他如此认真,也十分认真地回想,过了片刻说道:“我还见了一座新坟。”
郭长歌知道楚家在洛城郊外,这时听龙川说到新坟,立时想起了在洛城外荒原之中,白独耳祭拜的那座坟,忙问道:“是不是‘雒淑桐之墓’?”
龙川皱眉道:“这么多年过去,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郭长歌急道:“你再仔细想想,我曾亲见洛城外有一座土坟,坟前插着竖劈而开的半段圆木,上面就写着‘雒淑桐之墓’,字迹十分歪扭。”
听他一说,龙川忽然想起了什么,睁大了眼睛道:“没错,就是那样的一座坟,上面的字……上面的字……”他眉头紧皱,显然是在努力回思,过了片刻,忽然道:“就是个雒字,我对这个字印象最为深刻,这是姓氏,至于名字,我实在记不清是不是‘淑桐’二字了。”
郭长歌沉声道:“不知龙前辈还记不记得,在凌风岛时我问过您我母亲的名字,您也说您只记得我母亲姓雒,却是想不起名字。”
龙川一怔,道:“难道……难道那……那是你母亲?”
郭长歌道:“或许是。”
龙川道:“你没问过你师父吗?”
郭长歌道:“师父说只是个故人。”
龙川略一思索,道:“那想那应该就是……”说到一半却突然住口。郭长歌道:“您直言便是。”
龙川便又道:“我想那应该就是你……你母亲的墓,只是不知道你师父他为何不与你直言,这背后应该另有隐情。”
郭长歌低头,细思方才龙川所述之事。两人都默然不语,已快到拾愿堂,再转过一个弯,便能望到吊桥。郭长歌问道:“您怎会忽然想起与我讲这件往事。”
龙川道:“这件事与你大有关联,你应该知道,你在这世上还有亲人。”
郭长歌一怔,随即便想明白,道:“婉如姑娘和婉若姑娘,她们是我姑姑的亲生女儿,是我的表妹,确实是我的亲人。”
龙川道:“她们既然是你的亲人,你当然会照顾她们咯?”
郭长歌点点头,道:“当然。”
他最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中所想,这时察觉龙川言行有异,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他今夜会拼上性命去向萧不若报仇,却是有些放心不下婉如和婉若,才会向自己说明自己与她们姐妹的关系,为的就是让自己能照看她们姐妹两人。郭长歌也不多言,只又说了一句:“放心。”
单这一句,就比千言万语,比再多的诺言都更要令人安心。他们转过了那道弯,吊桥已在眼前,但那吊桥却不是横跨两崖,而是悬挂在对崖壁上,而眼前除了吊桥外,还有火光冲天,黑烟滚滚——整条吊桥燃起了烈焰,便似一条浑身浴火的飞龙,随风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