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街尽头的深巷里,有一个幽静的院子,院子里草木茂盛,草木深处,还有一个小小的池塘。二层的小楼总共十来间房,卖解人一家就住在这里。他们从外地来,是在他们的亲戚家中借宿。郭长歌站在一楼角落里的一间房门前,神情稍微有些凝重。柯小艾站在他身旁,似乎也有些低沉。一个中年妇人在敲门,“阿泉,你把门开开吧。”
里面隐隐有女子的哭泣声传出。这中年妇人正是刘芳,在房中哭泣的女子,是她的女儿原泉。原泉的脸被人划花了,自然是任何人都不想见。她趴在床上,不停哭泣,想到昨夜刺向自己的,那冰冷的剑尖,想到那女子脸上恶毒的笑意,她想要大声尖叫,却竭力忍住,因为她不想让家人更担心她。“算了吧,不要为难原姑娘了。”
郭长歌忽有些不忍见到原泉。刘芳擦拭着眼角缓缓转回身,脸上有两道泪痕,她显然对女儿的痛苦感同身受。“那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她问。刘芳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恨,但那愤恨又显得那般无力,因为她也知道,就算能找到划花自己女儿脸的人,就算能杀了她,也已无济于事,自己女儿的脸,已经不可能回到原来的样子。刘芳问的问题,也是郭长歌身后的几人都想问的。刘忠正和他的三个徒弟,就站在郭长歌身后不远处,这时,他们走了上来。“那个苏霁月究竟是什么人?”
庞一鸣紧紧皱着眉头,“前天晚上她不是还和你在一起吗,才到今天,你怎么又说你也在找她?”
郭长歌轻叹一声,他实在不愿透露苏霁月的身份,这些卖解人势单力薄,若去找苏家讨公道,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刘忠正摸着自己的灰白胡子,脸中央鹰钩鼻的鼻翼微微颤动,一对白多黑少的眼睛冷冷地打量着郭长歌。“郭少侠,你说你也在找那位姓苏的姑娘,是事实,还是在包庇你的朋友呢?”
刘忠正忽问。“我若是包庇她,今天也不会来这里。”
郭长歌坦然地直视对方的眼睛,虽然刘忠正的眼神真的很可怕。刘忠正可怕的眼神却忽然消失了,转而有了笑意,眼中的笑意落下来,也挂在了嘴角。他问:“那郭少侠今天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郭长歌怔住,没有马上回答。他来这里,当然是想见一见原泉,看她伤成了什么样,可是知道她伤成什么样,又于事何补?其实,郭长歌还是不愿相信苏霁月会是那样可怕的人,只有亲眼见到了原泉的脸,见到了苏霁月的所作所为,他才能彻底地说服自己,去把那个他曾以为天真单纯的小姑娘,看成是彻头彻尾的、纯粹的邪恶之人。这些想法虽不复杂,但要说清楚却不容易,对旁人来说恐怕也是无关紧要、不值一提的,所以郭长歌仍在缄默。在场除了柯小艾之外的每个人,都在冷冷地看着他,他们甚至会觉得郭长歌来到这里,根本就没怀着什么好意。“郭少侠难道是来看我们笑话的?”
刘芳冷冷地说。“不是,绝没有。”
郭长歌惶恐,他已想着赶紧带柯小艾离开。所以他看向自己的徒儿,却见柯小艾忽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玉瓶,抬在掌中,展现在众人眼前。郭长歌看到那玉瓶,脸上立时有了笑容。“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郭长歌实是喜出望外。他当然还记得,李青虹曾说,此玉瓶中的药液有疗伤去疤之功效。柯小艾也不解释,直接将玉瓶递给刘芳。刘芳一脸疑惑地接过,抬头看向郭长歌和柯小艾,等他们解释。“给你女儿用。”
柯小艾只说。“是外敷疗伤药,听说还有祛除疤痕之效。”
郭长歌感激地看了看柯小艾,“这就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刘芳低头看着手中的药瓶,脸现喜色,可那喜色转瞬即逝,神色间又有了担忧。“听说?”
刘芳皱眉问。郭长歌点了点头,说:“此药乃李青虹亲手调制,可愈伤消疤,也是他亲口所说。”
“李青虹?”
庞一鸣问,“你说的,可是青衣剑派的掌门?”
“嗯。”
郭长歌又看向刘芳,“尽快给您女儿敷上吧,我记得李青虹还说过,若是太迟,药液的效果会变差的。”
“嗯。”
刘芳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瓶药上,虽不知效果究竟如何,但也已不禁有些激动,目中现出些微感激之色,转身要再去敲门。“等一等。”
庞一鸣还不放心。他看向郭长歌,“此药真的有用?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涂抹时会不会很疼呢?”
他对原泉关心至极,忍不住多问两句。郭长歌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向柯小艾,盯着她的脸仔细查看。柯小艾左颊曾被李青虹的剑气割出一道血痕,而现在只能看见一道浅浅的淡红色痕迹,甚至不能称之为疤痕。足见那小玉瓶中的药液,祛疤之功效的确十分显著。郭长歌本想用柯小艾这个例子让庞一鸣放心,但想到柯小艾当时脸上的创口甚浅,或许不能与原泉所受之伤相提并论,原泉使用那药液之后脸上的疤痕会变得如何,柯小艾这一例也似乎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所以郭长歌只让柯小艾说了说抹上那药液之后的感觉:没有任何的疼痛不适感,甚至冰冰凉凉很是舒服。庞一鸣稍觉放心。这次刘芳再敲门,原泉竟然很快就开了门,脸上包着黑布,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脸。她似乎是听到了外面人的谈话,急于试试那药液,将自己的母亲快速拉入房中,又很快闭上了门。“好了,”郭长歌道,“那我们二人就先告辞了。”
他拉着柯小艾向外走去,却被人阻拦。秦冲的身形十分壮硕,而且浑身皆是线条明显,坚硬如铁的肌肉,你甚至能看到他脖颈上凸起的一条条蜿蜒、喷张的血脉。他的“壮”,与方元那种胸腹皆是肥肉的“壮”,截然不同。秦冲穿的衣服并不宽松,也不很厚,能够十分明显地显出他上身的健美。他挺立如一尊战神像,双臂抱在胸前,挡住了郭长歌和柯小艾的去路。他并不低头,眼睛却在向下看,给人以一种强烈的压迫感。郭长歌抬头看向他,心想此人在自己面前不过外强中干,自己若想走,一百个秦冲都未必拦得住。不过他不愿强行离开,所以他转回了身,等着他们再问一遍,那个他早已知道会是什么的问题。“请少侠告诉我们,那位划伤我外孙女脸的苏姑娘,现在何处?”
刘忠正问了。郭长歌道:“我确实不知道。我说过了,我也在找她。”
刘忠正道:“那就请少侠告诉我们那位苏姑娘的身份,她是何门何派,父母是谁,师承何人?”
郭长歌叹了口气,“前辈是想去为您的外孙女报仇?”
“非也。”
刘忠正摇头,“老朽只是想去为阿泉讨个公道罢了。”
“什么样的公道?”
郭长歌问。刘忠正道,“那位苏姑娘伤人,总是有原因的,我只想要一个说法,一个解释。”
“若是人家懒得给你这个解释,又或者那个解释不合你的心意呢?”
郭长歌道,“比如说,她会伤害那位原姑娘,只是兴之所至,为了取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