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显然比厉直想象的更麻烦,不过托凌飞雪脑筋简单的福,一切还算是顺利,只不过多费了些口水。那时他想,她这样武功很好的笨女人,总是要给人利用的,至少自己没有想着伤害她,而只想把她当做一把刀罢了。刀用过,最多磨一磨便恢复原状,总不会因为杀过人而有什么太大的损伤。刀已在手,接下来,就要下刀杀人了。可令厉直始料未及之事,在他毫不知情的时候,已经悄然发生……随着太阳升高,愈发昏暗的房间里,一人缓缓说,一人静静听。厉直讲述这些往事之时,目光恍惚,声音微小,似乎不是说给陈云生听,而只是说给自己听。而他说话时表现出来的淡漠,又让陈云生觉得,他讲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事,而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别人的事。“我爹想让我娶的,是官家之女,或与我厉家门当户对的富家千金。”
厉直说,“而飞雪她是浪迹江湖的草莽之人,非官非富,在我爹眼里,和青楼女子也没什么区别。如果我爹知道我想娶她,一定也会用对付云裳的办法对付她的。”
陈云生仍静静听着。“不过,”厉直接着说,“飞雪不是云裳,她不会那么容易被杀。与她同行的一路上,我逐渐对她有了些了解。她虽不是仗着武艺横行无忌之人,但若有人敢惹她,她必以牙还牙。”
“但师兄你没想到的是,伯父他……”“虽然意外,但他身子骨本就差得很,一年里总会有几次卧病在床,休养数日才好。”
厉直说完后,神情恍惚,显然又陷入了回忆。顿歇了良久,陈云生说:“师兄可曾想过,伯父的病情,怎会忽然急转直下,恶化得那般快。”
“想说什么,”厉直抬眼看他,“直说便是。”
“伯父在师兄离家后,身体很快便垮了。”
说到这,陈云生似忽然意识到什么,加紧了语气道:“啊,我并不是说师兄该为此事负责,而是想说伯父虽做出了可怕的事情,但对师兄你的关心却是不假的。”
厉直听得微微皱眉,随即却又笑笑,同时轻轻地低下了头,“葬礼时,我娘说过和你此言类似的话,而我不以为然,觉得那是我爹的报应,所以我全然不后悔离开,只是可惜没能让他按我的计划死在飞雪手里,让他自食恶果。”
“师兄现在仍那样想?”
“我爹所为,固然错得无从辩驳,无可原谅,但我也没资格谴责他。至于你说他关心我……呵……”厉直笑着,缓缓摇头,“他关心的,只是厉家的家业。”
厉直比谁都清楚,他爹只是不想让他几十年来苦心经营的金钱王国后继无人。当然,他会杀云裳也是作此考虑,他希望他的继承人能够像他一样,把婚姻作为巩固财富的工具,而不是教人看轻的话柄。不过,在自己也做了几乎同样的错事之后,厉直想,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谴责别人呢。“离开吧!”
当厉直一反过去多日对她的态度,冷冰冰地这么说时,凌飞雪只以为他是在开玩笑。这天,像往常一样,用过早饭后,他们在陈设华丽的饭厅中闲坐。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些天他们除了不同寝外,几乎时刻都在一起。“你想让我去哪里?”
凌飞雪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语气还十分轻松。“去哪里都好,总之不该再待在这里。”
厉直的语气仍冰冷得不像是他。凌飞雪清楚地记得他对她的每一分温柔,虽然到家之后他不似在路上那般殷勤,那般无微不至了,但仍十分周到。她完全无法理解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冷漠,不禁想会不会是他父亲刚刚去世的缘故,还是她做错了什么,或者他已经厌倦了她,抑或他终于发现他根本无法真正爱上她,无法忘记云裳。“你……你是认真的?”
她的声音听来显然有些慌张了。至少比让你跟我回家时认真,厉直脸上闪过若隐若现的笑,然后郑重地转头看向她,颇为严肃地说:“我记得你不是说过要去什么地方有重要的事要做吗?我自顾自让你跟我回了家,耽误了吧。”
凌飞雪飞快摇了摇头,看着厉直的双目中闪着不安的光。“我既已决定跟着你,还有什么事能比你重要?”
她的语音温柔。闻言,厉直也摇了摇头,然后轻声叹息,“路上需要多少盘缠,我这就去取,要多少都可以。”
他家最不缺的就是钱,而他最不珍惜的也是钱,的确是要多少都可以。“你……你……”凌飞雪怔怔地从嘴里蹦出一个个“你”,可接下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了。厉直的话很好理解,但不愿面对现实的她艰难地解读着。他想用钱打发她,这对她是最大的侮辱。这时错愕、委屈、屈辱、伤心等等心情交杂充斥于她脑海,啃噬她的精神,让她没有精力来组织语言。事实上现在也根本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她能做的好像只有转身离去,可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她实在不舍,即便他如此无情。厉直看着她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忽然心软了。越美丽越可怜的女人,越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望,厉直虽不是个多情的男人,但也足够健全。最要命的是她看着他的眼神中还饱含着深情,他虽不至于因此动情,但还是不禁有些动容。所以他明明清楚地知道这件事必须尽快了断,而且越决绝越好,可就是忽然有些不忍了。至少不是今天,他想,事缓则圆,或许能有更好的方式呢。于是他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我们今天就出发如何?飞雪,你快想想路上需要多少盘缠。我们尽量多带点,这样在旅途中也能舒服些,但也不能太多,毕竟出门在外……”他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且很认真的样子,试图掩盖之前十分明显的冷漠态度。凌飞雪看着他,怔了许久,一脸不敢相信地说:“你的意思是,我们一起去?”
“那不然呢。”
厉直微笑,“不一起,谁看着我?”
“我还以为你……”“以为我什么?”
“没,没什么……”那一瞬间,她脸上慌乱哀伤的表情转变成了美丽的笑容,就像阴云消散阳光乍现,让人的心情立时便好了起来。当时厉直瞳孔放大,看着她呆住了。直到今时,除了初见时的惊鸿一瞥,她那一瞬间忽然绽放的美丽笑容,都是厉直心中最为难忘的美好回忆。“师兄,”陈云生忽然出言打断了厉直的回忆,“我记得伯父下葬之后,你和掌门又相偕离开了家,那时是去了何地呢?”
“青衣剑派。”
厉直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