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很白,白得有些不寻常,有些病态。她的声音听起来也很虚弱,还有些颤抖:“今早我……我……的确见过主人。”
郭长歌又问她,“姑娘怎么称呼?”
“我……我……”“心茹,她叫柳心茹。”
那苍白女子身旁的女子道。郭长歌对说话的女子有些印象,她身材比其他女子高些,年纪似乎也稍大几岁,其他女子都叫她阿琼姐。当郭长歌问起最后见过白钰儿的人是谁,阿琼便带他们来找到了柳心茹。和郭长歌一起进了房间的除了阿琼,便只有曲思扬,其他人都在外面等候。柳心茹神情腼腆,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敢直视郭长歌和曲思扬的脸。郭长歌看着她毫无血色的面颊,有些担心地道:“姑娘你……没事吧?不舒服吗?”
曲思扬转头瞪向他,“你在乱问什么啊,人家有没有事舒不舒服和你有什么关系?”
郭长歌拍拍她肩,无奈笑道:“那你来问吧。”
“我问就我问。”
曲思扬说着转向柳心茹,有些大声地问道,“喂,你知道你们主人去哪里了吗?”
柳心茹怯生生看了曲思扬一眼,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曲思扬有些生气,“你又不是不会说话……难道你知道你们主人去了哪里,但不敢说?”
闻言,柳心茹神色焦急地飞快摇头,但还是没有开口。阿琼向曲思扬赔笑道:“曲小姐你莫怪,心茹她性子软,怕生人,尤其没怎么接触过男子,所以她不是故意不说话,只是吓得开不了口了。”
郭长歌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唐突来访,姑娘莫怪。”
曲思扬皱眉看向柳心茹,道:“我也不是男人,再说男的就会吃了你不成?”
柳心茹头压得更低了。曲思扬顿了顿又开口:“你真的不知道你们……”郭长歌忽然开口打断她道:“行了,不知道和不敢说没什么区别,不用问了。”
曲思扬道:“怎么没区别,如果她知道,我就不信撬不开她的嘴。”
柳心茹吓得退了一步,阿琼看着曲思扬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敌意。郭长歌道:“我本就知道七前辈去了何处,来问柳姑娘只是为了确认。”
曲思扬奇道:“她什么都不说确认什么?”
郭长歌解释道:“如果柳姑娘能说出七前辈的去向,若与我想的不同,那我的猜想便可能是错的,我们去验证就是;但柳姑娘说不出,那不管她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我都有自信我猜的是对的。”
曲思扬“哼”了一声,“那走吧。”
郭长歌却道:“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
曲思扬更生气了,“你不是跟我说不用问了吗?”
郭长歌道:“我不是要问柳姑娘……”他看向阿琼,“阿琼姑娘,你和你其他姐妹们都说今早没见过你们的主人,可你怎么知道今天最后见过你们主人的是柳姑娘?”
阿琼的神色忽然有些古怪,“我……这个……”这时柳心茹竟然开口了,“大家都知道今天轮到我给主人送早饭。”
郭长歌视线一转,问道:“柳姑娘你是负责准备早饭的吗?”
柳心茹的神情马上又变回了原来的局促,低着头道:“我……我不是,我只是给主人送饭。”
郭长歌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然后牵起曲思扬的手,拉着她转身道:“走吧。”
曲思扬边走边不屑地道:“你就问这个啊?”
郭长歌笑道:“随口问问罢了……”**“遇见奇怪的事,若能直接问明白,总比自己去想省时省力得多。我这人其实很懒,所以我一般都不会放过任何能够问的机会。”
“可是你并没有问出什么啊。”
“那位阿琼姑娘的反应已经回答了我很多了,至少让我知道这件事不简单。”
“哪件事?”
“送饭啊。”
郭长歌走在野外一片柏树林中,温晴就在他身边,但他并不是在和温晴说话。他们走得很慢,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婆婆走在他们前面,步子慢而稳健,满头白发光亮如银,声音柔和但字句震慑人心,让人难以违逆:“你继续说。”
“那些姑娘们都那么尊敬你,感激你的再造之恩,甚至视你作神明,自然是人人都愿意寸步不离地倾心服侍。要说她们中有几个厨艺甚佳的,每日轮流为你烹饪饭食,时日久了,余人都知道某一天是她们中的某一个掌勺也不奇怪,但送饭这种事若还排班轮次,像那位柳姑娘说的,大家都知道今天轮到她给你送饭就多少有些奇怪了。你和她们之间可不是普通的主仆关系,就算是普通的主仆,主人大概也会选个体己的仆人来伺候自己的饮食起居。”
“很多事情就算有些奇怪,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吧?”
“有些奇怪就够了,足以让我知道这件事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
“比如哪个人哪天给你送饭是由你亲自定下的,如果真的是这样,你选择那些女子的理由肯定不只是让她们送饭那么简单了。”
老婆婆忽然驻足,“然后你就想了——‘血’?”
郭长歌停步道:“证据不足,不过是灵光一闪罢了。”
老婆婆“哼”了一声,缓缓转身道:“我看你是误打误撞,歪打正着。”
郭长歌微笑着点头承认,“也可以这么说吧。”
老婆婆已转过身面向郭长歌和温晴。一般来说,没有人会在意一个老太婆的美丑,只会说她是慈祥些,或是威严些,可这位的脸却让人忍不住去想象她年轻时的样子。但郭长歌和温晴不必想象,他们很清楚她年轻时的样子,她便是小七、李七娘、巧玲、白钰儿……不管名字是什么,也不管外貌如何,她就是她。李七娘道:“心茹面色苍白,并不是因为失血。她用我教她的方法,每十日一次,以空心银针取血,每次取一小碗,连皮肉之创都微不可察,更不会对气血有什么损伤。”
郭长歌道:“可那姑娘……”李七娘道:“她天生体质如此,不受补,但现在已并非贫血。再加上幼时家贫……我初见她时,她被她家……被人卖到妓院,那老鸨还嫌她是病秧子,只出三钱银子,后来我花了十两为她赎身,那时她瘦小得不成人样,一只脚也已踏入了鬼门关……”郭长歌神情凝重,喃喃道:“三钱银子……”李七娘冷冷道:“我听说你自幼与你师父闯荡江湖,这种事难道还见得少吗?”
郭长歌叹道:“不少,不少……”此时一旁的温晴开口道:“有些人就算见过再多,也是永远不会习惯的。”
李七娘道:“这世道本来如此,习不习惯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郭长歌道:“七前辈,你说柳姑娘十日取一次血,那还有多少位供你取血的女子。”
李七娘道:“非处子之身修习太阴玄功,若想保持容颜不老,就须每日饮下处子之血,一日不可间断。”
郭长歌有些感叹地道:“那就是十人了。”
李七娘道:“那又如何?”
郭长歌忙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每日饮人鲜血这种事,在常人看来或许可怕,但对李七娘,凭她高超的医术、合理的安排以及她对那些献血女子天大的恩情,她并未伤害或强迫任何人,郭长歌也没什么好说的。李七娘忽又道:“我再问你,你如何断定我不会易容?去年从云州到江州一路上,我便是靠易容保持少女容貌。年轻的身体虽然有万般好处,可我多年来四处游历,也不是时时能喝到处子鲜血,于是易容之术便十分重要了。我现在这副样子,连我自己都没见过几次,你又如何知道我这次会以真面目示人。”
郭长歌道:“正如你所说,你现在的样子没什么人见到过,也就不会被敌人盯上。只有山庄乾坤堂的人,会对进入此地界所有生人进行调查和监视。”
李七娘道:“我若不是怕引起注意,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郭长歌笑着替她道:“早就没命了……是吗?”
李七娘“哼”了一声,顿了顿道:“我现在的样子没别的人见过,只说明我可以这么做,但并不能解释我为什么这么做。”
郭长歌道:“我解释不了……只是隐约觉得,你若要见玉前辈,绝不会用自己年轻时那张脸,也不愿用任何别的面孔。”
李七娘表情认真,“为什么?”
郭长歌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七前辈,就连你自己,怕也不是很明白自己的想法吧。”
李七娘无言,郭长歌转头看了温晴一眼,紧接着又道:“七前辈,玉前辈对现在的你来说,有多重要?”
李七娘皱眉道:“你问这种话做什么?”
郭长歌又道:“七前辈,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成峙滔的计划。”
李七娘摇头。郭长歌道:“如果知道,你会同意吗?或者说,如果事情不顺利,你会怪罪成峙滔吗?”
李七娘又摇头,不过这次只摇了一下就停住,道:“事情不管如何不顺利,我都会尽力保证心远的安全。”
郭长歌又问:“尽力到何种地步?”
李七娘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郭长歌把双臂抱起到胸前,缓缓道,“我只是想问……你能不能豁出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