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身的时候,情况很是尴尬。
说实在,燕妙妙从来不知道自己睡觉能有这么不老实。
从那头歪到这头也就算了。
竟然还不知廉耻地窝进了师兄的臂弯。
燕妙妙睁眼时,就觉得自己身侧暖得有些异常。
再一转过身来,这异常就成了惊吓。
眼前是男子放大的睡颜。清贵的眉眼如琢如磨,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她僵硬片刻后,便立即给自己施了个隐身法术。
她才不会像是小说里那些弱鸡女主角一样,在偷偷下床的时候被男主抓个正着。
修仙就是有这么个好处,偷鸡摸狗不求人。
她冷笑一声,往下一低头,自己的身形已然隐形。
她大大方方地站起了身,大大方方地下了这云榻,大大方方地落了地。
然后——
“师妹,你是给自己施了隐身咒吗?”男子有些发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见鬼。
燕妙妙没回头。
“你该知道,你是隐身而不是消失,你每走一步,这云榻便会下陷。”
燕妙妙:“…………”
我真傻,真的。
她撤掉了身上的咒语,假装镇定地回身道:“想着许多日子没上早课,怕术法荒废了,所以试试。”
温敛方才起身,整个人却精神又整洁,清爽得像是三月里刚刚冒尖的春笋。
不像是崽崽,时常睡着了会流口水。
温敛没有深究她对自己施术这件事,似乎全然没意识到燕妙妙昨晚上睡进了他怀里。
教她好歹松了一口气。
两人休整片刻,又继续上路,重新施了个寻踪咒,追着辛闵从而去。
*
这路线越走越偏、越走越荒,两人又追了大半天,直到快傍晚了,终于见到那寻踪咒的引线成了墨色。
寻踪咒断在一处村庄。
这村庄说不上大,却也蕴了满当的烟火气。
山青水碧之中,有袅袅炊烟悬在半空,映着远处余霞成绮,绘成一幅遗世独立的水墨画。
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就是村庄之上萦绕的浓郁魔气显出几分不和谐来。
“在那里。”温敛指了指村庄角落一处小小的庄院。
从高处看,那庄院并不算大,杂草丛生,略带几分荒凉。院中晾晒着的草药已然都因曝晒过度而枯黄,毫无人气。
寻踪咒正是断在此地。
燕妙妙分出几缕灵力往那院子里探了探。
“庄子里藏了个隔海阵,似乎是将地底深处的一处地方封了起来。”
隔海阵可阑山隔海,若施术之人足够强大,便可以用此阵将外界全部隔绝开来,相当于一处随身空间。
“辛闵从定然就在此处。”
*
原本事情到这就该差不多了。
辛闵从是已堕魔的魔君,虽然现在虚弱着,但是没摸过此人的底,并不能确定两人联手是否能敌得过他。
燕妙妙和温敛本也只打算仅仅盯着辛闵从的踪迹。至于捉拿一事,还是交给苍山仙门。
可奈何正是此时,燕妙妙却听见这庄院之中隐隐传来了数声女子的尖叫。
这叫声细若游丝,却又凄惨恐惧得紧。
燕妙妙的心被这尖叫一拉,便紧紧系在了那庄院里。
“……师兄……”
她轻拉了拉温敛的衣袖,紧绷着的眉眼对上他的。
他蹙了蹙眉。
这庄院中情况不明,如今待在此处暗地观察的确是最稳妥的选择。
可是身为仙门道修,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魔界中人残害凡人。
还不及他犹豫,庄院中便又传来了一声尖叫。
燕妙妙一急,当下便不顾温敛,朝那院子飞身过去。
刚刚落地,便听见身后温敛跟来的声音。
还未回头,温敛已抓着她的手,将她往后轻轻一拽。
“跟在我后边。”
两人走进院中。
离得近了,这才觉出这院子里,除了厚重的魔气之外,还带着几分消散不尽的血腥味。
望着前方禁闭的屋门,再想起方才听见的女子叫声,燕妙妙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伴随着这股不安袭来的,是她丹田处隐隐耸动叫嚣的魔气。
自从上次将这魔气压制之后,一直相安无事。
可今日或许是接触了太多的魔界气息,直将她体内的魔气也引了出来。
她立即捻了个清心诀,在温敛觉察出之前,再强行将魔气压了回去。
“吱呀”一声,温敛推开了屋门。
屋子里的摆设极简单,像是普通的农户房舍。厅上一几一榻,角落放着一只茶壶,别无长物。
温敛伸手摸了摸桌角,沾了一手灰,显然已经很多日子没人清理了。
两人走进内室之后,才觉出几分人气来。
床榻、衣橱、梳妆台;被褥、裙衫、胭脂膏。
倒是和辛闵从之前的说辞吻合,此处的确像是夫妇两人共同居住多年之处。
两人在这庄院中转了一圈,才终于在后院寻到了一处地下暗门。
打开暗门,一股潮湿的泥土气味传来,显然此处方才挖开不久。
他们顺着暗门的石阶看下去,只觉得周边的魔气越来越重,石阶狭窄,看不见尽头,消失在黑暗深处。
“小心些。”温敛叮嘱一句,正欲下去,却被燕妙妙拽住了衣袖。
“你身上有伤。”
“无妨。”他朝燕妙妙轻笑了笑,将她的手从衣袖处拂开,却又不放。温热的手抓着她的,指节分明的手指贴着她的手心。
“你跟紧我。”
两人走下石阶。
森森的凉气逐渐渗入衣襟,石阶两边的墙壁挨的极窄,只能容一人通行。
此时燕妙妙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这种阴森的环境,她只恨不能再离温敛近一些。
这石阶极深,两人便是放轻了脚步,也能听见不断的回声。
黑暗之中,两人呼吸亦是清晰可闻。
约莫在这黑暗的石阶甬道中向下走了半柱香,温敛终于停了下来。
燕妙妙越过他的肩膀,隐隐能见到前方有一道石门。
她打了个响指,一簇火光出现在指尖。
光亮照在石门上。
只见那石门造型古朴,其上雕刻着模糊的繁复花纹,四角上的纹路已几近磨损殆尽,只能大概看清轮廓,中间的雕刻着一条蛇形怪物。
温敛抬手一拂,石门中间的怪物便在门上游动起来,接着便听见“咔”的一声,门内传来一声轻响。八壹中文網
紧接着他们头顶便落下一片灰,沉重的石门悄然开启。
随着石门的打开,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难言的恶臭扑鼻而来。
燕妙妙胃中涌出一股恶心感。
两人走进石门内。
同门外狭窄的甬道不同,这石门之后极为宽阔。
燕妙妙手上的焰火离了手指,飘到石室中间,变大数倍,将这石室大体照了个清楚。
视线所及,这石室的墙壁上,溅满了红黑颜色。
地上残余着挣扎过的干涸血迹……以及一些可疑的凝固了的块状物。
墙边的位置,零零散散扔着数副染过血的镣铐。
血迹干涸已久,已然变了颜色。
燕妙妙挣开了温敛的手,缓缓走上前去。
她伸出手去,放出灵力一一掠过那些镣铐。
【孙秀秀,年十六,彭城人,元亨九年十一月初五来此处,次年二月初三殒命。】
【李环儿,年十八,屯州人,元亨九年十一月十五来此处,次年二月初三殒命。】
【叶明珍,年十五,襄城人,元亨九年十二月初一来此处,次年二月初三殒命。】
【王玉珠,年十七,长平人,元亨九年十二月十九来此处,次年二月初三殒命。】
……
她手指颤抖着,一副又一副镣铐数过去。
足有十三个姑娘曾被囚禁在此处。从三日到三月时间不等。
却均在一个月前,二月初三当日死在了这里。
她站在原地,整个人像是被魇住了一样,动弹不得,身体却不自觉地颤抖着。
“妙妙?”温敛的体温渐渐靠近。
还没等他见到她的脸,便见燕妙妙猛然脊背一弓,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捂着胸口,当场干呕起来。
这呕吐的势头来得极凶猛,像滔天的巨浪将她环抱。
原本辟谷后的道修,肠胃应当是常年年处于关闭状态,以灵力滋养全身。
燕妙妙这一呕,只将胃中残余的胃液都给吐了出来。
酸苦的液体出现在嘴里,伴随着强烈的不适感。
温敛还将她搂在怀中,正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手掌中藏了温和的灵力使她缓缓平静下来。
她伸出手来,脱力一般,虚弱地擦了擦脸上的生理性泪水。
“没事了。”微磁的嗓音在石室之中更显得低沉,却意外地带着一股安抚的气息。
“嗯。”
燕妙妙低声应道,将脸上的泪痕细细抹干。
正是这时,却听见脚底下不知何处,又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