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蓬蓬一行人回来之前,香九仙按陆宁的指示去找了公司人事部的萍姐。
萍姐三十出头,是个清瘦的长发美女。
刚见面的时候,九仙以为萍姐对她的入职有意见,因为从她坐下到离开,人家一个笑容也没给。
被人事部的同事阿亮带去办手续,九仙坐在沙发上等,听见打印室里阿亮和人的对话。
“这就是新人啊?什么来头?”
“嘘——陆总亲自请来的。”
“那肯定背景不简单。要是人知道会被女魔头折磨,估计现在立刻得逃……”
打印室里传来一阵隐晦的笑声。
“刚见过女魔头了,女魔头从头到尾月经不调脸,小姑娘差点儿没吓哭……”又是一阵笑声。
九仙很感慨,看来,萍姐人缘极差啊。
同时她也舒了一口气,好在萍姐不是针对她个人。
但同时心里也纳闷,从前见过为人刻薄的妃子,但再怎么刻薄,恩威并施也是懂得的。
分寸把握得好,底下的人虽然恨你,心里也是服气的。
可刚才对话的俩人,字里行间都是对上司的轻蔑与讥讽,这样的管理真的是有效管理吗?
阳奉阴违最是让管理者忌讳,不仅做不成事,分分钟爬墙、背叛,把上位者扯入火坑。
管理下人和管理下属在这方面是相通的。
萍姐看上去这么精明,怎么会把手底下的人管成这么无法无天呢?
当她办完手续回到萍姐办公室时,心头那份被针对的不安便散了七分。
萍姐的嘴唇很薄,五官线条偏硬,配上一头黑长直更显冷酷。
加上萍姐实在不爱笑,让她对面的人很窒息。
萍姐显然不关心她对面人的心理活动,只把一个信封递给她。
“这是山水影视学院初级演技班的录取通知。”
香九仙心头大为震撼。
山水啊!国内顶级的演艺学校啊!
要是四好知道了,会不会嫉妒得跳起来掐她的脖子?
“你条件太差,帮你拿到入学资格不容易。前期两个月全职,之后每周一课。你给我好好学。”
萍姐语气十分不善,听得出来对九仙的能力确实颇有微词。
九仙放松了的心又被抓紧了。
“要是浪费了这个学习机会,不要侥幸,我会赶你出门。任谁来说情都没用。”
香九仙闻言,心跳加快,呼吸也变得不那么顺畅了。
前世今生,原以为已经没什么能让她心跳到如此地步。
她心里再明白不过,这不是怕,这是终于能放手一搏的兴奋。
九仙郑重地点点头:“萍姐,我一定会努力的。您说得对,我条件太差,但我会比旁人付出多十倍的努力。请您放心。”
这番话并没有感动萍姐半分,她依然冷冷地说:“演员这行,光有努力没有天赋等于零。两个月后人事部对你会有个评估,到时见真章。”
九仙一噎,除了点头也没别的话了。
从工作室出来,一眼看见门口等她的刘禹锡,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没想到来到今生,能交到林四好和刘禹锡这两个铁哥们儿,就算自己失败了,也不虚此生。
刘禹锡看她神色不对,关切地询问她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突然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有点激动。”
这不是九仙的搪塞之词,虽然之前日日跑临演也很充实,可内心总是空落落的。
没有奋斗目标,不知前路在何方,那感觉真的很糟糕。
刚开始她很享受,因为前世深宫,一眼望到头。
突然每天都是新的冒险,怎能让她不新奇?
但新鲜劲过了,剩下的是无止尽的空虚。
有时候她看着地铁里忙忙碌碌的人流,满心羡慕。
在这个大城市,人人都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就连刘禹锡也会提前搜集消息,安排几天后的工作。
只有她,两眼一抹黑,睡前永远不知醒来是何方。
今日起,她香九仙就是有目标的人了。
一脚踏进山水影视学院的大门,已经算平步青云了。
山水常年将在校学生控制在两百人内,入校名额让多少在线艺人也难以想象。
它由两位半隐居的莫逆之交的老戏骨创办,校址在峨眉山附近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教室全是原址翻新的低矮瓦房,每天一早的拉练都在山谷里,水云间。
它和常规影视学院的教学方法也全然不同,老师们将实践方式和身心体验放在第一位,理论只作为教学支撑。
每天中午的代入式冥想也是很重要的环节,一小时的冥想结束,学员们需要以代入的身份来做圆圈交流,讲述自己的经历和心理。
经由它镀金出来的学员,无论台词功底还是演技,都能碾压大部分同期演员。
当然,门槛也是非常高的,没有一定天赋和基础,学院根本不考虑收。
不知道陆宁用了什么手段,帮她这个要啥没啥的素人争取来录取通知书?
九仙此生,第一次有了背靠大树好乘凉的的感觉。
刘禹锡见她没事,便说:“你先等等我,我进去借个厕所。”
九仙便在路边的公交车站座椅坐了下来。
她难掩内心的喜悦,立刻给四好发了微信。
四好显然在忙,低声用语音回复她,并约好了晚上偷跑出去和她见面。
飞鱼的艺人宿舍有舍管,由于是封闭式管理,艺人九点半之后不能出去。
但这都难不住林四好。
他比较特殊,既没和公司女艺人拼房,也没和男艺人拼房,而是一人住了个小单间。
由此,他要半夜逃出去也比别的艺人容易。
刘禹锡出来后,二人便按约搭车去了张子璇的住处。
张子璇住在离飞鱼不远的西边近郊,是一个低密度区域,一眼望去没有超过五层的房子。
买下这栋小别墅的时候,张子璇正当红,连着几个综艺下来狠狠赚了一笔。
那时候房价也没现在疯狂,她在小区的中庭黄金位置买了套带水景的三层别墅,又把父母从小地方接了过来。
那是她一生里最辛苦的时候,时常从片场出来,还要赶去电视台通宵录制节目。
但每当夜幕深沉,她驱车回到安静的小区,用指纹打开家门,在餐厅看见妈妈留的字条,用微波炉打热饭菜,一个人静静吃一顿饭,然后心满意足地上楼睡觉。
这简直是最幸福的时光。
可后来她识人不清,出了那档子事,所有事都不一样了。
她一直以为她的粉丝是懂她的,忠诚于她的,信任她的。
可事发之后大面积脱粉,还有不少人脱粉回踩。
每天打开手机,污言秽语伴随响不停的铃声蜂拥而至,她那时候年纪轻,做不到不管不顾,常常一边哭一边读那些不堪入目的留言。
她不懂这个世界怎么了,她明明及时停止了不是吗?她也是受害者不是吗?
为什么她是被骂最狠的那个?八壹中文網
原本公司还没有完全放弃她,经纪人让她忍着别出声。
按照他们的说法,此刻说多错多,等风头过了再解释比较好,她也听话照做了。
可没想到一周后,男演员的妻子,写了千字小作文,句句都是对她的控诉。
很明显,男演员跟妻子达成了某种协议,两人决定牺牲张子璇,挽回男演员的人设。
毕竟人家夫妻,打断了骨头连着筋。
这个世界上拆不开的从来不是夫妻,而是利益共同体。
于是,张子璇处心积虑勾引男演员,男演员被灌醉后差点被张子璇霸王硬上弓。
幸好他不胜酒力,一上床就睡死过去,张子璇看不能得逞,便匆匆离开了。
这也完美契合了狗仔拍到视频的时间线。
至此,张子璇公司完全放弃她了。
原本的存款和投资全都赔给了公司和代言的几个品牌。
墙倒众人推,只有一个人没有痛踩落水狗。
当时正在紫荆电视台录制的一档综艺只录了两期,主持人裘老师让后期把她抹掉了,又通过自己的关系拉来救场的明星填缺,于是电视台的那笔账便没有被追究。
要不然,张子璇连这栋房子也保不住。
幸好张子璇从小地方出来,没有提前消费的意识,房子当初是全款买的。
没想到,满心以为可以让父母过好日子了,一夜之间又得让父母掏出养老的钱来负担开支。
那几年,张子璇从公众视野消失了,可生活还得继续。
原本她还想着爱惜羽毛,不能随便出去找工作糊口,万一哪天又回去了呢?
可不到一年,丑闻的男主角,那位男演员,就和一家很大的影视公司签了新的经纪人合同,手上顿时捏了好几个爆款ip的剧本。
张子璇对娱乐圈彻底绝望了。
没事发生就好,一旦有事发生,你就会发现,影视圈归根结底还是男权社会。
她以前是学芭蕾的,于是她决定做回老本行,开舞蹈学校。
可她自己没有资金,朋友帮忙张罗了一阵,很不好意思地给她回了话:“他们都不愿意投资,说是怕家长不肯送孩子来……
她也试过投简历给几个大的舞蹈教育机构,没想到也遭到同样的歧视。
正好有以前舞蹈学院的朋友在香港开了舞蹈教室,递了一条绳子给她,她二话不说赶紧抓着就爬上去了。
至此,她才终于能养家糊口了。
香港租房太贵,她又不能接受被人拍到出入屋村,于是和两个学生一起合租了大角咀一处高档小区的单位。
那个房子可真小啊!
说是两室一厅,其实使用面积不到50平米。
她的房间只够摆下一张单人床和一个所谓的书桌——其实就是床尾的一块桌板。
没有地方放椅子,床尾就是椅子。
也没有客厅,客厅里拉了帘子住着其中一个学生。
卫生间和电梯间倒是很宽敞,她时常忍不住想,要是厕所可以隔一部分出来做书房就好了。
总坐在床尾备课和看学生上课视频,她的腰也变得不太好。
可这就是香港所谓的高档社区里的蜗居生活。
他们把厕所、电梯间、会所都做得非常豪华大气,以此来寻求高房价下某种身份安慰。
然而人的生存空间,都用来为所谓的高大上买单。
那几年的拼命工作,张子璇逐渐有了积蓄。
按理说她也可以贷款买个自己的小房子,哪怕三十平米也好。
或者租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不再需要轮流上厕所,轮流用厨房。
可她没有。
在这水泥森林里,她没有一丝一毫归属感。
手头宽裕了,她宁愿花钱学风帆、学开飞机来充实自己,因为这两样在香港学比在内地更划算。
她还爱上了粤式海鲜美食,每周一放假那天,她都会去西贡的全记海鲜酒楼大快朵颐。
每次都是一个人,一人一桌菜,吃不完打包走。
这样的日子,哪怕再努力讨好自己,她也开心不起来。
直到有个人走进了她的生活。
那日,西贡码头,天上有祥云。
她的盖世英雄,踩着祥云,来到了她的世界里。
那个人说,欣赏她的生命力。
那天,香港刮起了十号风球。
她住进了那人在尖沙咀的酒店房间。
第二天,她在平静的晨曦中醒来,仿佛昨夜的狂风暴雨只是一场梦。
那人指着维多利亚港湾的海面说:“你看这香江的水,之所以迷人,是因为经历过风浪。”
一句话,安抚了她长达几年的委屈与隐忍。
很快,张子璇便再次脱下了芭蕾舞鞋。
她从来就没喜欢过跳舞,小城市的孩子,可以拼搏的途径并不多,艺体生算一个。
把杆上的光阴与汗水,如果没有热爱,就都是折磨。
张子璇把这几年积蓄的一半,给了当初拉她一把的这个朋友。
之后,她便跟着那人回了心心念念的家。
因为那人说:“从哪里摔下去,就从哪里爬起来。”
这句话,从那天起,她一刻都没有忘记。
九仙和刘禹锡到张子璇家的时候,正好是午饭时间。
张妈妈出来打了个招呼,就又回到厨房去忙碌,张爸爸也跟前跟后地帮忙。
看得出来,老两口对女儿回来这件事,是十分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