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莹虽然心里也没底,但至少抢了个相对好揣摩的。
说起来,她也后悔之前花的钱都紧着那一个本子了。
老教授手把手给她把本子顺下来,真正开拍后,各种路透、偷拍的流出,加上剧组甲乙丙丁一同渲染,她演技小花的名声倒是传播出去了。
可回想整个过程,吃进肚子里的干货并不多,处于听懂容易、举一反三难的尴尬境地。
赵莹脑子不笨,拿到题目后,她便拼命在记忆里搜寻着任何关联性信息。
“流浪猫”这个题目,她看得出来分两层。
其一,猫。教授之前指导她演庶女的时候曾强调过:
“首先你是个人,其次你是个女人,最后你才是个庶女。你要谨记,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庶女的特性再突出,也不能不合理地去超越前两个。”
那么同理的,不管流浪猫还是家猫,首先要表现清晰的是猫的特点。
其二才是流浪。家猫和流浪猫的区别还是比较大的,最明显的应该是外形吧?
家猫有主人呵护着,一定是皮光毛顺,整洁干净的。
流浪猫嘛……一定就是脏兮兮的,毛全都结成块儿,身上还有细菌跳蚤之类的……
想清楚这两点,赵莹也算心里有了底。
她本不想第一个上场,等香九仙演砸了她再上,怎么都会比较讨巧。
可香九仙这回学精了,先发制人地说:“我还没准备好,小赵同学先吧!”
赵莹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走到教室中央。
“流浪猫”懒洋洋地拉长身体,伸了个懒腰。
随后,“它”踮起脚,姿势优雅地走了几个猫步。
“它”来到时常喂“它”地小姐姐身边,蹭了蹭她的腿,又亲昵地叫了一声,表示肚子饿了。
被小姐姐投喂后,“它”满足地舔起了毛。
由于毛打结的地方比较多,“它”时常需要先用牙齿分开打结处,再用舌头梳理。
身上的跳蚤让她很痒,于是“它”还得不断停下来挠痒痒。
终于,“它”查看了四周,觉得这里安全,才盘着身体睡起觉来。
表演结束,大家倒也觉得很流畅。
小朱老师点评道:“赵莹同学的肢体很不错,看得出来是训练过的。她把猫的动作、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慵懒、高冷,为了吃才折腰。不过……”
大家笑开了,有人说:“又来了。”
小朱老师皱了皱眉:“除此以外,我想问问大家,你们能看出这是一只流浪猫吗?”
学长学姐都秒懂,纷纷摇头。
“猫的动作特点很清晰,但我看不出是流浪猫还是家猫。家猫也很主人要吃的,吃完也清理毛发,遇到打结的也用牙啃。”
林风点点头,又对大家说:“毕竟是第一次,算很好了。大家给点鼓励吧!”
赵莹鞠了个躬,大家毫不吝啬地鼓了掌,然后都把目光投向最后一个学员。
九仙闭了闭眼,深深呼吸,走到教室中间。
在大家的注视下,只见她也伸了个懒腰,随即昂起头,也走起了猫步。
她走得尤其小心,每一步都轻到极致。
赵莹嗤笑了一声:“这是拿错剧本了吧?”
九仙没有被赵莹干扰,她开始洗澡,将自己从头到尾认真洗了个遍。
随后,她拿起刚才选的道具:吹风筒。
到这时,大家已经看出她在做什么了。
吹干净身体后,她再次小心谨慎地走起了猫步——虽然这次没人再以为她是一只猫了。
她回到先前的位置,端端正正地微笑坐好,表演结束。
九仙紧张地看了看小朱老师,等着他的点评。
小朱老师点点头,嘴角挂着一抹微笑:“还不错,还不错。易碎,爱干净,爱干燥,都能看出来。”
“不过……”大家帮他接上去。
小朱老师笑了:“暂时没有,让我想想,林老师说说?”他看向林老师。
林风却问香九仙:“如果是你,会怎么表现流浪猫?”
九仙一愣,诚实回答:“我刚才冥想的时候,没像流浪猫。”
大伙儿没想到是这个答案,都觉得这个新同学胆子挺肥,看好戏一样看向林风。
林风:“那你刚才冥想的时候想了什么?”
九仙:“我……想了,如果我是一只新盘子,我肯定比别的盘子优越感强一些,但和别的盘子一样,我最怕的是打碎。”
林风和小朱老师都点点头,只听林风又问:“那你现在迅速头脑风暴一下。如果你是流浪猫,最怕什么?”
九仙只得闭上眼睛,认真深思。
半晌,她抬起头来,回答道:“如果我是流浪猫,我最怕的是饿。”
林风又问:“家猫不怕饿吗?”
九仙一噎,答不出来。
她飞快地回想前世,宛华殿里两只波斯猫,和小英子口里城外桂花巷里的野猫……
不一会儿,她心里有了答案。
“流浪猫最怕的是饿,它们捕猎为生,而家猫捕猎取乐。如果是我抽到‘流浪猫’,我会选择用捕猎这个行为来表现它。”
林风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他鼓励道:“你继续说。”
九仙:“比如我捕获一只麻雀,先一口咬死,再快速吃掉。吃不完的会叼回窝附近,挖个坑埋起来,下顿再吃。”
小朱老师感兴趣地问:“那家猫捕猎你怎么表达?”
九仙:“如果我是家猫,我会折断麻雀的翅膀,让它飞不起来,但也不咬死它。这样我就能把它当玩具一样玩儿一阵子了。”
小朱老师拍了拍手:“看来你很爱观察生活!家猫肚子不饿,就算饿也知道下顿在哪儿,况且大部分家猫根本不爱吃血淋淋的东西。就像你刚说的,家猫捕猎是为了取乐。很好,很好。”
林风点点头:“嗯,会观察、会辩证地思考都是演员必备的素质。”
九仙也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地,居然没给自己丢脸,还得了夸奖,心里那叫一个暗喜。
“但是……”
所有人又齐刷刷地看向林风,怎么又换林老师玩儿转折梗了?
“但是你的肢体语言和表情都非常粗糙,看得出形体训练为零。”
一句话,让九仙从云霄跌入了谷底。
赵莹憋屈了半天,终于又得瑟了起来。
她朝九仙投来一个讥讽地眼神,就像公主在看柴火妞。
林风:“而这就是刚开始大家以为演错题目的原因。猫和盘子确实有共同点,爱干净、干燥,包括傲娇这一点,都是共通的。”
九仙的脸已经通红了,不是怕被指点,她难堪的是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还真以为自己是天才选手呢!
林风继续说:“照你那样演法,如果我们不是预先知道你题目,没人猜得出你演的是什么。”
小朱老师也赞同道:“这就回道先前的流星了,一样的问题,表达者的首要目的是让人明白你的意思。”
九仙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看来她此刻最大的难题是基础。她点点头,对两位老师鞠躬道:“我明白了,谢谢老师们的指点。”
才第一天上课,就能清楚发现自己缺的是什么,九仙很惊讶。
山水果然名不虚传,她不怕苦,就怕吃着苦还不知道前面的路该怎么走。
老师说得清楚明白,学生脑子里清清楚楚的,一点也不迷惘,这种感觉太好了。
那边厢,段意在荣城最高的环形餐厅里,等来了刚回荣不久的杨蓬蓬。
杨蓬蓬明显瘦了一圈,看来横店两个月甚是辛苦。
两个老友见面,免不了一场寒暄。
现代人很奇怪的,他们发明了先进的交通工具,通行变得不费吹灰之力,却越来越少见面。
就像段意和杨蓬蓬,虽然一个在山腰,一个在城东,但也不过区区一个半小时车程罢了。
这要是在古代,得在马车里癫大半天呢!
这家餐厅的牛排很出名,三分熟的菲力,是杨蓬蓬的最爱。
随着牛排一起送来的,是一只杨蓬蓬没见过的红酒。
红酒是打开的,一小部分已经在醒酒器里了。
“这是?”杨蓬蓬不解地问。
“我知道你是行家,这只是智利一个不知名的小酒庄的产品,你尝尝。”
杨蓬蓬:“这是你带来的?”
段意:“对,专门给你带的。”
服务生替两人斟好酒便退开去。
杨蓬蓬拿起酒杯,轻轻晃了晃:“赤霞珠,颜色挺好,是我喜欢的。”
段意但笑不语。
只轻轻一口,杨蓬蓬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她这人,出了名地爱红酒。
不是瞎灌烂醉那种,她就爱每日小喝两杯。
相熟的亲友都在她家见过她的酒窖。
恒温地下室,四面墙全是储存架,满眼的酒瓶,整齐地横放着,非常壮观。
据她家小保姆说,杨导最爱的就是按酒区和年份玩排列组合,有时一个人在楼下玩好几个小时,穿着羽绒服,也不嫌麻烦。
“这是哪儿来的?”她两眼放了光。
段意:“朋友在智利买的酒庄,这是前庄主自己的私酿。”
杨蓬蓬看着老友,眨了眨眼:“无事献殷勤,我俩的关系,不至于。看来事儿不小啊?”
段意抿了抿嘴:“老狐狸,就知道瞒不过你。”
“我也好奇,到底什么事儿。是香九仙给惹大祸了?”
段意:“……倒也没惹祸,事儿确实和她有关。”
杨蓬蓬皱了皱眉:“别绕弯子了,直说吧。”
段意喝了一口红酒,才缓缓说道:“我和林风的意思是,想把九仙签到我们山水。”
杨蓬蓬刚喝下去一口酒,差点儿没喷出来。
“你说什么?”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段意重复道:“我和林风,想签九仙。”
杨蓬蓬消化这个信息用了足足十秒,这十秒安静而漫长。
“我不答应。”她终于开了口。
段意脸一变,心里叹道:死老林,脏活累活都是我。
“蓬蓬,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们当然是理亏的,但我们要不要从九仙自身出发来重新计划一下呢?”
段意决定直接使出杀手锏。
杨蓬蓬惜才、爱才,她最了解不过。
但凡人品好、有天赋的演员,不管对方多难,她都尽力而为拉一把。
远的有曾经的老戏骨林华和唐凤,近的有复出没多久的张子璇。
当你无计可施时,就只能利用对方的弱点了。
而杨蓬蓬的弱点就是心软。
“相信你也知道,九仙的基础是很差的。理论都不谈了,实践方面更是一团糟。她此刻需要的是推翻重建,而不是着急开始工作。”
杨蓬蓬沉吟道:“你说的我完全同意,所以我把她送去给你们重建啊!”
段意:“两个月的日课不还是快餐式教育吗?她需要的是系统的指导,而不是单纯为了快速进入工作状态。”
杨蓬蓬:“这个我不同意。她是天赋型演员,你们给她打个基础,其余的交给实践。”
段意:“失败的例子我们见得太多了啊,现在线上的年轻演员缺的是资源吗?我反而觉得资源和渠道都比从前丰富太多了,可你看他们的演技,那是一代不如一代。原因正是他们背后的公司着急赚钱,他们被挂上齿轮,沦为工具人,根本没时间体验生活、打磨演技。”
杨蓬蓬并不为所动,她摇摇头:“你们的教学那是一流的,但你们不懂市场。饼就这么大,先进来的一定比后进来的会吃,且吃得多。等你花三五年把人教会了再投放市场,饼只剩渣子了。”
段意还想再反驳,杨蓬蓬不客气地制止了她:“你别忘了,市场是最好的老师,纸上谈兵是打仗的基础,可战争的内核,永远在战场上。”
段意深深吸一口气,盯着眼前的老友,决定不再开口。
杨蓬蓬她太了解了,但凡有半点机会,她都不会把话说这么满。
良久,她缓缓吐出那口气,问:“你要捧她?”
杨蓬蓬摇摇头:“我不捧人,等她学完了,看看几斤几两,从低做起。”
段意:“说好的市场不等人呢?”
杨蓬蓬拿起酒杯,在段意的杯子上碰了碰,水晶杯发出清脆的响声,回声悠远绵长。
“你我就像两个不同体系的游泳教练,你是岸上教好所有基本功,力求动作标准、漂亮。而我,一脚踢下水,让她先学会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