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自己并不感到惊讶,自从那天晚上见到赵广的阴魂现身又消失之后,我就一直猜测他也附在了我的身体里。
这应该也就是我的阳气突然恢复的原因了。
我刚准备推门进去,张大拿又惊叫一声,结结巴巴地指着我后背说:“大……大兄弟,你背的这是啥呀?”
我回头看了一眼,娄天地的黑袍开始蠕动起来,里面的黑气上下鼓动着,突然“呼”的一声,化作一道黑烟,从黑袍中蹿了出来,带着那面黑幡向东南方向飞去。
那件黑袍没了支撑,缓缓从我肩头滑落,“噗”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我摇了摇头,向张大拿一招手说:“别管他了,走吧。”
张大拿愣愣地跟着我回到店里,只见沙发上两具身躯正直挺挺地并排坐着,贾算人坐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中,神情有些迷惘,好像正在被一个难题深深困扰着,正在寻求解决之法。
我和张大拿现在都是灵体,走路并不会发出声响,可是等我们走到沙发前的时候,贾算人的眉毛轻轻颤了一下,脑袋朝我们所站的方向偏了过来。
我心想,老贾真是越来越妖了,连灵体的存在都能察觉到,我看他早晚连耳朵也不需要了!
既然被发现了,我也就没再躲藏,更何况这次胎光离体的时间也着实太长,身体机能多多少少已经受损了。
于是我立刻念了回魂咒,只觉眼前一花,整个视角瞬间变换过来。
我从背对店门、面对老贾,眨眼间变成了面对柜台,背靠沙发了,但脑袋又昏又痛,眼睛也有点儿发花,看到的东西全都模模糊糊的。
我知道这是身体受损的后遗症,心里并不是十分慌张,只是突然一阵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就像受凉反胃的感觉,身体顿时泛起强烈的不适。
这时老贾淡淡的声音响起来:“没事,死不了的。”
我听出他语气不善,猜想他是察觉到我有事瞒着了,于是就想跟他解释赵广的来历。
谁知贾算人根本没打算多说,站起来就走。
接着张大拿也回了魂,还在那笑嘻嘻地跟老贾打招呼:“贾先生,回啊?”
贾算人背着手,“嗯”了一声,独自走出店门,走入了黑暗之中。
我连忙忍着头晕和恶心,想要跟出去,可是刚站起来,眼前就是一黑,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跌回到了沙发上。
张大拿连忙扶住我,惊讶地问:“哎呦大兄弟,这是咋回事儿?”
我此时根本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能摇摇头,闭着眼睛努力平稳住呼吸。
张大拿见状说道:“我、我去给你倒杯水,免服务费啊。”
接连呼吸了几大口空气之后,那种直冲脑门的晕眩感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些,我刚刚感觉手脚有了一丝力气,立刻按照《昆仑书》上抱玉养身功的法门,开始修习起来。
正常情况下,人的胎光如果离开之后,较短的时间之内,身体还会维持原来的运转,只要回魂及时,并不会有什么危害。
可是一旦时间过长,身体机能就会慢慢减弱,直到接近于尸体的状态,阳气会快速消散。
如果胎光离体超过一定时间的话,身体就会慢慢发生机能退化反应,超过一昼夜,甚至会像尸体一样开始腐烂,出现绿斑、水泡,表皮浮现静脉血管网,继而膨胀、失禁等等现象。
只要出现了腐烂现象,即便立刻回魂,也是毫无用处的了,因为身体已经死了,所以只会胎光变阴魂,人变成鬼而已。
好在我的胎光离体不到一个小时,身体机能只是刚刚开始消退,所以没什么大碍。
抱玉养身功对培育阳气的作用的确很明显,最初的时候,我的意识迅速沉入了一个轻柔的空间之中,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
我将残存的意识全部集中在胸腹之间的呼吸上,渐渐的,开始几乎感觉不到自我的存在,进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好像睡了一整夜似的,醒来时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不过身体的不适感已经完全消除了。
我身体一动,才发现身上披着一条花里胡哨的毛毯——张大拿的审美,我是实在不敢恭维。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拦腰,就看见张大拿穿着那件花睡衣,嘴里叼着个红把儿的牙刷走出来,一看见我就含含糊糊地说:“行啊,昨晚儿你练的是瑜伽呗?这玩意儿我熟,成龙那个《神话》里头,不就有个印度妞练瑜伽么,金鸡独立,这样事儿的,你瞧我练的对不?”
他把袖子一撸,双手在头顶合十,歪歪倒倒地弓起右腿,努力保持着平衡。
不过他的平衡感太差,两只手也没法合十了,在头顶乱抓乱舞,整个人忽左忽右,差点儿就栽了个狗吃屎。
人电影里的瑜伽美女练起来,那身段那气质,现在看看张大拿那狗熊掰棒子的损样儿,两者一对比,我就有种想吐的感觉……
我忍着笑摆摆手说:“你差不多得了吧,你那瑜伽练得比成龙还难看。”
“行吧。”张大拿放下右脚,吐出牙膏沫子说,“看来洋鬼子的玩儿不适合我,抽空我还得练练我那七十二路小擒拿手。”八壹中文網
他一边扯着淡,一边就转回到里屋去了。
不一会店门被人敲响,听这极有规律的敲门声,我就知道是贾算人来了。
我连忙走去开门,老贾难得将他那个褡裢背了出来,一身干净整齐的道袍,头发也梳成了一个髻,整个人乍一看去,满满的仙风道骨。
我想起来今天是给周长安家做法事的日子,怪不得贾算人把一身行头都拾掇出来了。
“早啊,贾先生。”我有点儿心虚地跟他打招呼。
谁知老贾就跟没事儿人似的,微笑着点了点头,把手里提着的塑料袋一晃,连早饭都买好了。
我心想这不对啊,贾算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和善了?
我狐疑着接过早饭,转回屋里给他倒茶。
老贾拦住我说:“段子,昨晚李道恒找到我,说让我们尽快去一趟四川。你体内疯女子的冤魂已经被另一个东西给镇压了,想必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今天你就不必去周长安家了,联系一下李飞飞,准备一下进川的事吧。”
我点点头,跟他说周老先生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到时候一定会配合你们超度的。
这倒是真的出乎老贾意料了,他出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说道:“那就好,看来这次超度可以提前结束了。”
吃完早饭,张大拿拦了一辆出租车,就陪老贾一起去了周长安的家。
据说周长安住在城东某个高档小区里,还是个独栋别墅。
张大拿一提起那个本县知名的富人小区,就忍不住骂骂咧咧,说他妈的,有钱人真混蛋!
对这种典型的仇富心里,我只能笑笑,不置可否。
送他俩出了门,我暂时却没打算去找李飞飞,因为我和娄雨还有个约。
我把店门锁好,躲进里屋中,蜷缩身体摆好抱玉养身功的架势,然后默念魂游太虚咒,再度来到了冥途。
不过这次再来跟昨天的情景又不相同,昨天那万鬼千魂的厮杀场面已经不见了,只有零零星星几只游魂,老老实实地在冥途中游荡着。
四处可见披着黑色雨衣的鬼差巡逻,见到还有意识、没什么戾气的游魂,就暂时锁了神智,一队队地带回孟婆庄去;那些戾气较大,还有伤人趋势的,鬼差就毫不留情,用锁链串起拉去鬼门关交给判官定夺。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井然有序,仿佛这莽莽冥途,本该就是这种样子。
我沿着昨天的路径一直向前走,这次我已经依稀有些认识了,这就是前往鬼门关的方向。
走了不一会儿,忽然有两名鬼差走过来拦住了我,一个胖子粗声粗气地说:“喂,你是哪里的阴阳先生,来过阴怎么不给孟婆庄报备?还有,这是去鬼门关的,不是去孟婆庄,想死吗?”
我一看,哟,还是个熟人,就笑着说:“陈大哥,还没下班呢?”
那胖子一愣,挠着头疑惑地问:“你是?”
这个胖子就是昨天我后来去救的那位,那体重,差点儿没把我的黑纸伞给整散架了。
这时旁边一个精瘦的鬼差走到我面前,打量了我两遍,忽然双眼一亮,指着我说:“嘿,这不昨晚帮过咱们的小兄弟嘛,罗士信的朋友,是不是?”
这瘦子一口京片子,就是我头先救的那位,现在手腕上还缠着一圈纱布呢,看来昨晚上伤的不轻。
那陈胖子也认出了我,连忙过来跟我握手,陪着笑说:“小老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没认出来,你这是来找老罗?”
他本身是个人,在我面前的就是他的肉身,所以跟他握手时,还能感觉到他掌心里一股体温传来。
我看这俩一胖一瘦,倒是跟黑白无常差不多的组合,说话也一说一搭的,不禁莞尔。
我告诉他们暂时不找老罗,先去鬼门关一趟。
我问那瘦子:“大哥,请问夜游神回来没有?”
那瘦子还没说话,陈胖子就抢着说:“回来了,都回来了。昨天晚上七爷先回来助阵,八爷把外面的涂神、马煜还有一干弟兄都带了回来,一口气把那群东西杀绝了!你是不知道,原来咱们堂堂地府,居然给人摆了一道……”
他还在口沫横飞地往下说呢,瘦子连忙咳嗽一声,把他推到一边,笑着对我说:“这会儿是白天,看时辰应该是交过尺了,娄神就在鬼门关没错儿。”
我就向他们道了谢,黑纸伞一撑,乘着风快速向鬼门关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