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岛到涿州,路程不算近,差不多有将近五百公里,纵然说现在到青州都已经铺上了水泥路,但至少也要二十多天才能过去。 李月辰倒是不着急,这次过去只是为了调查,还没有确定要不要打,所以一路上都显得很轻松。 这几天基本上都在马车里躺着,要么就出去骑马走动走动,要说唯一难受的地方就是赶路的时候没法洗澡。 为了防止到涿州之后身上都臭了,所以这一路上路过驿站的时候李月辰会停下来休息一下,洗个澡什么的。 不过在外面洗澡,条件不行,自然是不能在军营里那样,各种药材泡着了,拿块香皂洗洗就已经很不错了。 王无琼这个贴身保镖也能跟着享受一下,跟李月辰泡在同一个木桶里面洗洗。 但其他人就没这个待遇了,大老爷们嘛,稍微忍一忍吧。 就就这么走了一路,到四月底的时候,终于来到了涿州城外。 这里卢氏宗族的总部,这里的人,不少都是不知皇帝而只知卢氏的。 早在几天前,李月辰就不在马车里躺着了,而是来到了外面,骑在马上,保护着卢正浩的马车。 这里卢氏的眼线太多,稍微一个不注意就可能暴露,虽然说不怕他们,但毕竟是来查找证据的,还是要将风险尽可能的降低才行。 …… 涿州城一眼望去跟青州这种级别的城市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城墙看起来依然也有风化的痕迹。 在城墙上和城门外值守的士兵也看不到什么精气神,一副为了兵役不得不在这里混日子的模样。 但比起内地的府兵来说,此处毕竟靠近关外,所以士兵身上多少能看得出一股子狠劲儿,彰显着边境之地彪悍的民风。 城门口进进出出的行人也尽量躲着他们,并不敢跟他们对视。 看到这一幕的李月辰也扭头低声道:“都安稳些,莫要引起注意。”
实际上,虽然她一直都在强调教育以及风气的问题,但她手下的这些士兵对其他的府兵内心之中多多少少总会带有一些优越感,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李月辰叮嘱一句,也是为了防止他们跟府兵起冲突动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好在这次是跟着卢正浩进城,想来应该不会受到什么刁难。 而且至少从城外的情况下来看,卢氏那边也没有正式宣布什么命令,还跟平常一样,能进能出。 …… 车队缓缓来到了涿州城门口,果不其然,那负责守城的士兵眼神一凝,便已经抬腿走了过来。 这种车队,一看就有不少油水可捞,若是家里有背景的,只要说两句好听的,一般都能拿到点赏钱。 若是背景不高的,嘿嘿,那就分情况了。 看到对方的动作,马背上的李月辰轻轻抬手敲了敲旁边的马车。 她的人设是个哑巴,所以不能说话。 但就算如此,一米七七的身高杵在马背上,仍然是能够在人群中一眼认出来的存在。 那士兵看着她走了过来,很明显带着几分挑衅的意思。 不过就在这时,他认出了前面负责驾车的马夫,瞬间又变得一脸笑意,来到马车前恭敬的行礼:“见过卢阿郎。”
阿郎,在这个时代一般是家里下人称呼主人的,类似于电视剧里的“老爷”这种称呼,不过这士兵这么称呼倒是也无所谓。 卢正浩掀开马车上的帘子,脸上带着几分微笑:“嗯,运送些货物回来,可要检查?”
虽然表情是笑着的,但语气之中明显带着一丝上位者的威严。 “不必,不必!”
士兵满脸微笑着行礼,随后便转身对门口的士兵摆手,“卢家阿郎回城,放行!”
在涿州,惹什么人都不能惹卢家。可以不知道刺史或者县太爷是谁,但绝对不能不知道卢家。 卢正浩有些满意的点点头,微微一仰下巴:“赏!”
旁边扮演侍女的王无琼马上拿出个钱袋子,甩了一串开元通宝过去,大概有个三十几枚。 那府兵接住之后连连点头:“多谢卢阿郎!”
随后便有些奇怪看了一眼王无琼。 心说这侍女好生无礼,对主人的命令居然连个答应都没有。 但人家都没说啥,自己当然也不会插嘴,毕恭毕敬的让开了道路,放车队进城。 实际上这也是李月辰的命令,王无琼虽然扮演的不是哑巴,但也尽量少说话。 这个年代,没有全国通用的普通话,所以在这边的人看来,无论是李月辰还是王无琼,一旦开口说话,都带着很浓的陕西口音。 当然这个时代的陕西口音并不是未来的陕西方言,而是纯正的大唐雅音。 准确的说,这个时代的陕西话和洛阳话基本上是没什么区别的,因为皇帝时常两地跑,总会有一些影响。 所以王无琼随意开口说话同样容易引起怀疑,李月辰也让她能不说话就尽量别说话。 卢正浩跟公主走得近,这是卢家人尽皆知的事情,这种时候若是突然带回了一个说着一口官话的侍女,摆明了是有问题的。 假设卢氏真的在密谋造反,现在肯定是神经比较敏感的时期,必须要尽量避免节外生枝才行。 …… 车队进城之后,李月辰才有机会亲眼观察起这座城市。 这里的商业氛围似乎要比青州更加浓重一些,这个时代,只有一线城市才有类似坊市和宵禁之类的制度。 这种小城市虽然总体上也是横平竖直的街道,但已经在街边出现商铺了。 一些茶楼酒肆大门正对着街道,看起来颇有一种未来的风格。 因为靠近关外,所以这边能看到不少游牧民族打扮的人在街道上行走,偶尔也能看到一些新罗商人。 涿州是卢氏宗族所在地,这里的商业圈子几乎是被卢氏垄断的,超过95%的商铺都是卢氏产业。 剩下的那些,多半也只是其他大家族在这边开设的办事处,用来跟卢氏谈合作用的,本质上并不是为了挣钱。 车队行走在街道中间,平民们纷纷靠在两边,虽然并不怎么拥挤,但确实显得多少有些杂乱不堪。 不像东都和长安,现在已经开始形成了靠右行走的规则,在秩序上,要比这边显得井然有序。 李月辰骑在马背上,看似目不斜视,实际上则是在观察着周围的商铺和街道的布局。 长安城的主街道,朱雀大街,宽度在五十丈以上。而这边的主街道只有十丈左右,视野上小了很多。 卢正浩在这里也有自己的宅邸,在涿州城的东北方向。车队一路畅通无阻的到达。 这宅子平时只有一些下人在负责打理,平日没什么人,进来之后,卢正浩便将闲杂人等全部都清退了出去。 等周围没有外人了,这才恭敬的行礼:“殿下请坐。”
李月辰点点头,坐在了椅子上。 这个时代上流社会的正厅,只有三面墙,南面是完全打开的。 因为没有透明玻璃,所以这是为了保证采光的无奈选择。 与其说是正厅,不如说像个凉亭。 “殿下,稍后属下便去府上问候族长,这……” “本宫与你同去!”
李月辰笑道,“正好看能否借此查出一些事情。”
卢正浩微微一愣:“殿下,这是否有些不妥?万一暴露……” 李月辰却突然笑了起来:“无碍,说不定还能正好来个斩首行动呢。”
听到这句话,卢正浩忍不住愣了一下。 斩首行动这个词的含义他是明白的,是公主军中一种特殊的军事用语,表示擒贼先擒王的意思。 说起来确实是这么回事,跟着自己过去,面见族长,凭借公主的战斗力,要杀一个年迈的族长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当然话是这么说,李月辰却不打算真的这么干。 毕竟现在很多事情还没搞清楚呢,比如说,这事情到底是不是卢氏族长本人的意见?以及宇文氏在背后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最关键的是,杀一个卢氏族长,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如果造反之事是真的,李月辰要杀的不是卢氏族长,而是趁此机会彻底改变卢氏的结构。 他们仍然可以是世家,但不能再是贵族。 ……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李月辰跟着卢正浩启程,前往卢府。 卢府占地面积很大,几乎两三个坊市的大小,往门口一站就能看得出,肯定是那种古香古色的中式园林风格。 来到门口之后,李月辰下马,站在马车旁边,一脸恭敬的模样,等着卢正浩从马车上下来。 而卢府门口的家丁,则是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没办法,李月辰的身高放在这个年代确实很容易吸引注意力,哪怕此事扮作了男人也一样。 虽然她脸上贴着的假胡子已经完全遮住了下半张脸,看起来就像戴了个超大号的口罩一样,但那一双笔直的眉毛和明亮的双眼仍然能吸引不少注意力。 两名家丁甚至都在想,这人若是剪了胡须,定然是个英俊的公子哥儿! 李月辰外面穿着粗布外套,看起来多少还有点脏,倒也符合一个护卫的形象,等卢正浩下马之后,跟着他往里走去。 门口的两个家丁看到卢正浩,很恭敬的行礼问好,随后从李月辰的手中接过了缰绳。 跟在卢正浩身后进入卢府,李月辰偷偷的观察着其中布局,将各种参照物与来俊臣的描述中一一对照。 大多数都能对的上,看来他在这方面还是下了点功夫的。 一路来到了正厅,还没走过去呢,就远远看到了有个年约六十左右的老头正坐在其中。 观其面相跟来俊臣的描述对比之后,应该就是卢氏现任的族长,卢望达。 李月辰现在是护卫,没资格进入正厅,于是在前院停了下来,站在屋檐下。 反正这年头正厅南面都没有墙,只要没有被驱赶,站在这里就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和动作。 卢正浩进入正厅,马上恭敬的行礼:“族长!”
“嗯,坐!”
卢望达摆摆手,倒是没有询问护卫的事情,作为一族之长,都不一定能发现卢正浩换了个护卫。 他手里端着茶杯,在卢正浩坐下之后才问道:“怎的此时回来了?”
“族长有所不知,有一批罐头搞错了时日,故此赶紧运回来售卖,不然,恐怕是要砸在手里了。”
卢正浩恭敬的回答。 “原来如此……”卢望达点点头,“也罢,既然回来了,便不急着走,多待一些时日。”
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像是挽留的意思,反而有一种命令的生硬感。 听到这句话,李月辰微微眯起了眼睛,而卢正浩虽然心中惊讶,脸上却是一副客套的表情:“若是可行,我也想多待些日子。但现在即将入夏,还是要赶紧回去准备制作新货才行……” 如果是一般的客套,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反而卢望达却摇摇头:“不急,反正那罐头配方你也知晓,随时能自己制作不是?”
话说到这里,很明显已经变味了。 卢正浩抬起头,皱着眉头问道:“族长何意?”
“说起来,这罐头利润可观,将来,倒是能考虑作为我卢氏的主推商品……”卢望达很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然而卢正浩却没有回答,只是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再度问道:“族长到底何意?”
看他一脸坚定,卢望达却微微一笑,扭头看向站在门厅门口的李月辰。 “族长不必担心,此人是我的护卫,乃是个哑巴。当初我看他可怜收留了他,见他有武艺在身,便留在身边做个护卫。”
卢正浩随意的解释着。 李月辰也配合着介绍,向卢望达行了个礼。 作为族长的卢望达对下人的行礼并不在意,没有任何回应,不过听到是个哑巴,也放心了些。 转而问道:“想来你也知道,朝廷税制改革,你对此有何看法?”
“应当与我卢氏关系不大。”
卢正浩回答道,“我与公主合作,想来殿下应当能让我卢氏免除这税收。”
“凭借公主的能力,自然无碍。可将来呢?”
卢望达继续问道,“纵然公主能免除我卢氏税收,但又能保几年?”
这话说的很明显了,太平公主又不能长生不老,别说她死了之后,就算将来新皇上位,她还能不能保得住都另说。 然而这种情况下说出这种话,就已经是有大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