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还会瘫?会死?!”
老侏儒垂死病中惊坐起,原本还躺得像条咸鱼,这会儿也不免在床上弹跳了一下。格雷特诚恳地看着他,手指轻勾,再一次出现了心脏的立体模型: “你看,这里和这里,本来应该封住的,但是你这里开了个孔。开了个孔,它就多了一条长长的隧道,淤血就会在这里凝结起来……” 说着又一挥手,房间里光影一闪,出现了曲曲弯弯、忽宽忽窄的河道,泥沙滚滚的河水在河道里翻腾: “你看,这样的河道,转弯的地方、宽窄变化的地方,泥沙是不是容易淤积?血液也是一样,有天然的凝结能力,在这样细长的隧道里,分外容易凝结……” 事实上,神外的同事曾经和他吹过牛,说是在心脏超声中,确实看到了卵圆孔隧道里存在的小血栓。 身边响起一片抽气声。侏儒们相互交换着眼神,脸色一片苍白,有几个已经抬手按住了太阳穴—— 也不知道这帮人当中,头疼是不是个普遍现象。 就连云巨人鲁姆都听住了。他奉命帮格雷特跑腿,只盼着他抬手一拍,就把老侏儒的病治好,然后就接着为自己的主人干活。 谁知道格雷特做完一个检查又一个检查,查完一个侏儒又查一个侏儒。查到最后,索性和颜悦色,给老侏儒解释起病因来了,一点儿也不腻烦…… 和这些家伙有什么好说的?要怎么治,就怎么治,难道他还敢不给你治不成? 云巨人鲁姆颇有些烦闷地听着,只碍着格雷特是上级,不好打断他的讲解,直接把侏儒们轰出去。也就是听到现在,才听出一点滋味: 唉,如果龙主为我治疗的时候,能有这么耐心,其实也是很不错的…… 他默默地想着。而格雷特已经具现出了一根血管,从心中向上蜿蜒,进入大脑。而一枚细小的血栓,正顺着血管,流向脑中: “这样的血栓,如果流到你的脑子里,堵住脑子里的血管,这一块脑子就会死掉……然后,你要么瘫,要么死…… 血栓入脑,结果不问可知,脑卒中的干活。 老侏儒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由青转紫,由紫转白,隐隐有些透明。他颤声道:“那,那……您会怎么治?”
如果是前几年,或者刚到永聚岛的时候,格雷特或许会用藤蔓引导治疗术。但是现在,得益于小蛇的变化,格雷特有了更好的办法。 “放心,很简单的。你看——” 抬手一勾,一条身长三尺、白底黑纹的小蛇,缠绕在他手臂上,缓缓现身。格雷特抚摸着小蛇的脑袋,柔声道: “这条小蛇,可以在实体和虚体之间切换。我让它用虚体状态进入你体内,引导我的治疗法术,让你心脏里这个地方长好。 很方便的,也很快,几乎没有痛苦和危险。”
说着摊开手掌,以心神下命令,让小蛇以虚体状态穿入自己掌心,再从手背探出头来。如此演示几遍,盯着对方的眼睛,认真道: “这是目前最方便,疗效最好的方法。你要不要试一试? ——不是说现在就动手医治,是让你试一试,让虚体小蛇穿过身体的感觉。你确认这样没有痛苦,并不可怕,咱们再进行下一步……” “不用了,来吧!”
老侏儒忽然打断。他直挺挺往后一躺,闭上眼睛,却用力把胸口挺起来。停一停,又睁开眼睛,恳切道: “尊贵的大人,您肯给我讲这么多,已经非常体恤我了。讲到这个地步,我还要再问东问西,反复尝试,就是我不知好歹了。大人,请您动手吧!”
这个“请您动手”说得不像是治疗,倒像是让我挥斧头截肢似的……格雷特默默腹诽。不远处,云巨人鲁姆已经哼了一声: “这还差不多!”
格雷特:→_→ 喂,不要嘲讽我的病人啊! 我还在这儿呢!不要当着我的面开嘲讽,扰乱医疗秩序! 格雷特警告性地横了对方一眼。见云巨人低头、躬身,意思意思地退出两步,自己想想,又悄然叹了口气: 也许鲁姆的想法,才是这个世界的常态吧? 别说这个世界了,就算他前世也是一样,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如果不是医学伦理学反复宣传着,医院、上级医生、医务处、卫生局不停地约束敲打着,其实,医生也往往会有这种烦躁感: 都已经告诉你该怎么治了,怎么还不赶紧去交钱、去签字、去做检查、然后过来接受治疗? 等什么呢? 我是医生,我是最希望你好的,我又不会害你!赶紧的,越拖延,情况越糟糕! 尤其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医生,越发容易有这样的急躁感觉。要经得多了,见得多了,看遍人生百态,看遍各种各样的悲苦和无奈,才会慢慢明白: 身体健康固然是人类的普遍需求,但是这人世间,并不是所有的需求,都能得到实现。没钱,没时间看病,没有人陪护,不想让亲人背负债务…… 任何一个理由,都可能让病人或者家属,说出一声“不治了”,或者悄然离开医院。 ——而这时候,没有被社会反复毒打过的医生,会气恼,会愤恨,会抓住病人反复劝说,甚至会和病人吵架。 如果不把“病人拥有知情权和决定权”列为铁律,会发生什么? 如果决定权在医生这边,谁能保证医生不会以“我为你好”为理由,或者单纯是为了自己练手,就把病人抓过来治疗? 他的前世,没有医学伦理束缚的阶段,出现过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事件…… 无论如何,他自己,还是要坚持医学伦理的。以后,他教出来的学生,最好能以誓言的方式,把某些做法固定下来。 格雷特深深吸了口气,再长长吐出。转过脸来,面对老侏儒玛特的时候,已经再次变得和颜悦色: “你别怕,这样的治疗,应该不会有什么疼痛。但是为了避免你紧张、乱动,我会先释放一发安宁术,让你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也不能动弹; 然后我开始治疗。你只管放松地躺着,闭上眼睛,就当睡了一小觉,一切有我……” 老侏儒点头不迭,很快,又想起格雷特的话,赶紧闭上眼睛,躺得直挺挺的。 格雷特向他安抚地微笑一下,挥手让周围的人全都退出去,没有他呼唤,不许进来。然后,先是一发安宁术扔出,紧跟着,生命体征监控魔法,全面上线; 再接下来,小蛇从他手臂上腾起,无声无息,没入老侏儒胸膛。格雷特微闭双眼,小蛇目中所见,悄然在他的冥想世界中展开: 皮肤,肌肉,骨骼,胸膜。进入胸腔,进入心包,进入心脏……心室,心房…… 左心耳,一条一条排列的梳状肌,再往下是光滑的左心房窦,后壁两侧的肺静脉开口…… 从和肺静脉相对的地方找过去,对面是右心房,右心房和左心房之间,在隔膜上仔仔细细地找,寻找卵圆窝的位置…… 找到了! 没有正常闭合的卵圆孔,就在这里! 格雷特在心底安静地下达命令。小蛇头部,极小极小的一部分,由虚转实。 不是四枚中空的、带毒液的蛇牙,而是像人类一样,一小排芝麻似的,细细的切牙。切牙上下一合,在卵圆窝的隔膜上,咬下极细极细的一层…… 咬下,吞食,再咬下,再吞食。小蛇的工作进行得极其安静、极其迅速,格雷特一直紧盯着心电图,都没有发现老侏儒的心脏工作,出现剧烈扰动。 这边咬出伤口,格雷特手上的治疗术,立刻就跟着按了上去。 蒙蒙白光中,房间隔的继发隔和原发隔,一层菲薄的、不断摆动的纤维组织,和一层较厚的肌性组织,不断相向生长。 小蛇一遍咬完,虚幻的视觉中,卵圆窝的两层隔膜,已经长到了一起。格雷特耐心地引导了一会儿,确定两层隔膜已经密密实实长好,才安静地沟通小蛇: “都吞下去了?”
“吞下去了。”
“不会留在血管里吗?”
“不会~~~” 说起来,这也是小蛇的一个特殊本领。在目标体内吞噬的东西,比如血栓,比如一些组织,只要不多,它都可以即时消化,再以虚体形式带出来: 手术大佬! 溶栓王者! 治疗心梗、脑梗什么的,比藤蔓捅进去还方便,还没后患!哪怕是前世的取栓,下面还要有个兜子,兜着那些碎屑呢,小蛇这都不需要! “好了,治好了。”
格雷特召回小蛇,解除监控法术、安宁术,拍了拍手。老侏儒慢慢睁开眼睛,摸摸胸口,又用力地按了按: “咦,没破?”
那肯定没破啊……唯一的一个口子,还是剃胸毛的时候割破的…… 格雷特偷笑了一下,顺手扔了一个治疗微伤,连那个剃胸毛的血口子一起治好: “行了,全都治好了。你要留在这里呢,就留在这里观察几天;不想留呢,就直接回去,隔半年一年的过来给我看一眼,头疼还有没有了。”
“这……大人,您的恩惠,我该怎么报答……” 格雷特直接挥了挥手指,示意鲁姆出场,替他谈治疗费。至于格雷特自己的需求么: “你认识的人,有什么疑难杂症的,和他们说一声,让他们过来找我?”
他也就是随口吩咐一句,并不指望老侏儒能招来什么奇怪的病人。 没想到,这个老头儿还真有些人脉和威望,不久以后,真的给他介绍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患者: “大人,您看,我也是头疼……能不能给我也治疗一下?”
“……你哪个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