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船只渐渐远去，苏演依旧站在岸边，只是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那人看起来比苏演要大一些，留着三尺美须，颇具风骨。一双眼睛深邃有神，盯着船只离开的方向。
直到船只彻底消失于夜色之中，他依旧没有动弹半分。那热烈又炙热的目光，好像在送故人。
苏演盯了自家大哥好一会儿，他都待得不耐烦了，却见大哥还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苏演甚少见到他家大哥露出这副表情，顺着武陵侯的目光看去，河面上早已不见船只身影。
想到先前的疑惑，不觉把话问了出来。
“大哥，为什么要让白应玖登船？”苏演很不理解，战船的使用一向有严格的控制。眼下虽说要派兵去往南地，但此事之前根本没有定论，他也是在今日才被通知。
况且，白应玖一介女流，如何能让他家大哥主动安排登船？
武陵侯收回目光，语气平静道了句：
“是西平县主。”
他的声音平淡无奇，偏偏夹杂着不可忽视的威严。一身浩然正气，让人不敢不从。
“是，西平县主。为什么要让西平县主登船？”
苏演只得顺从，还不忘追究其意。
这事放谁身上他都不奇怪，可放到他大哥身上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他家大哥是个古板性子，一向追求公事公办，别说白应玖了，便是他，在公事上也没让大哥心软过半分。
可白应玖登船一事，不是命令，也无公事。
白应玖可从未提及战船之事，他家大哥偏偏安置妥当。
不是太奇怪了吗？
“多嘴。”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丝船只的影踪，武陵侯才转身离开。
一旁的聒噪声不绝于耳，他真是够了。
苏演无端受了冷眼，更觉委屈。转头看看水面的方向，又看了看武陵侯头也不回的姿态，他忽然想到了一事，急忙追了上去。
“大哥，你是故意躲着西平县主的吗？”
白应玖在武陵时，他大哥一直在军营。此事原本也没什么，可谁让武陵侯分明时刻关注着白应玖的一举一动，甚至动用战船，却不肯相见。
还有比这更奇怪的事？
武陵侯怒而转身，不待开口，一记冷眼便让苏演不敢再问。
终于降住了这个聒噪的声音，武陵侯转身快走，他真怕走得慢了，会不小心打死苏演。
“大哥，你还没告诉我呢！”
不过是刚刚转身的工夫，没了束缚的苏演又开始追问。
武陵侯头痛不已，怒斥了句：
“回去。”
还嫌不够丢人？
都多大的人了，竟像个小孩子纠缠不休！
苏演这回老实了，乖乖地跟着武陵侯回了府。
书房内。
武陵侯见苏演也跟了进来，重重叹了口气。没等他追问，便递来一笺信封。
“你大嫂的家书。”
在白应玖刚刚进武陵城的时候，武陵侯也收到了驿站送来的信笺。
上面蔡氏用了很大的篇幅来写明白应玖的身世，武陵侯便知道，白应玖是他家的孩子。
苏演不明所以，见大哥一脸萧瑟，以为大嫂出了什么事，郑重接过信笺。
刚看了一眼，便移不开眼睛，直到看完全部，眼眶已然通红。
“囡囡，她是囡囡！”
苏演趔趄了几步，扶住桌子坐了下来。
他们找了多久的囡囡啊，居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难怪，难怪一向公私分明的大哥会为了白应玖而动用战船。
“为什么不认她？”
惊慌过后，苏演也想到了武陵侯的举动。
既然他早就知道白应玖是囡囡，那她在武陵的时候为什么避开不见，甚至直到现在才把囡囡的消息告诉他？
“她有告诉你，她是囡囡吗？”
武陵侯揉着肿胀的额头，思绪不觉飘远。
其实，他见过了白应玖。
在她登船之际，他躲在暗处见了她一眼。
只看一眼，他便认定了那是他家的孩子。
不因其他，只因那双眼睛长得太像苏湖。
这样明显的特征，苏演接触了白应玖这么久都没认出，居然还有脸来质问他？
如果早些认出，如果……
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苏演被问得一怔，这才想起自始至终白应玖都从未言明她的身份。至多，也就一个县主身份罢了。
她明知道自己是囡囡，如果她说出身份，武陵侯府会给她提供无与伦比的帮助，可她没有说。为什么？
“大哥，你不肯认她吗？”苏演很快想到事情了关键，他压根没考虑过白应玖不肯认亲的问题，只以为这是蔡氏与武陵侯的主张。
毕竟，苏湖已经死了多年，而沐氏也已改嫁。白应玖这个囡囡，他们认是情分，不认……也能解释得过去。
“混账！”
武陵侯猛拍了下桌沿，恨铁不成钢瞪着苏演。
“是她不肯认我们！”
信上的话，他怀疑苏演都没看得明白。
信上明明说了，西平县主自顾离去，既没有认同沐氏，也没有认同武陵侯府。她不知去向，连皇上也不知其行踪。
“怎么会……”苏演哪里肯信，可潜意识里又告诉他，这是真的。
白应玖从未告诉他作为囡囡的身份，连离开都那么潇洒。
“怎么不会。”武陵侯越看苏演越不顺眼，“如果不是她在街上遇到了张天，又发生了白迎夏的事，你以为她会露出行踪吗？”
正因为老天垂怜，才让白应玖显露了行踪。可偏偏苏演这个直接与她接触的人，半点看不通透。
武陵侯也知道这事实际上怨不上苏演，他对此一无所知，可这口不发泄不通畅，可怜的苏演就这样被连带上了怨意。
不但武陵侯怨他，苏演自己也怨自己。
他为什么不早一点看出白应玖的身份，直到现在，他闭上眼睛，还能想象出苏湖的面容。
那双明明与苏湖如出一辙的眼睛，他怎么就给忽略过去了呢？
“这孩子伤了心，她可以不认我们，我们却不能不认她。”
武陵侯做出了决断，他们家的骨血绝不能沦落在外。认回囡囡，势在必得。可怎么认，却是个问题。
“怎么会伤心？”苏演百思不得其解，他几次与白应玖的相处都很和乐，哪里来的伤心？
让白应玖伤心的事，必要提及苏沁，此事说来就话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