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副院长已经很久没像今晚这么动过脑子了。
闭门躲在办公室里，小老头绞尽脑汁想着办法该如何躲过这一劫。
唐城的贵人在院子那里悲愤至极讨要说法，院子也还算厚道，硬拖着没把他供出去顶包扛事儿，不枉为多年的老兄弟。
但事情到最后一定是要有个结果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吴副院长深知，正院长那边未必能拖多久，自己早晚遭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祸水东引。
他心里嫁祸的计划一步步成形，恰好几分钟前又有心腹进来报告消息，说急救室里拿了一裹银针，是陈复生给的。
能位于人上的往往都有其过人之处，无论好坏，但大都并非庸才。小老头子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他知道，这个细节，大有文章可做。
心一横腿一蹬，也就去了正院长的办公室。
敲开门进入，屋里阵仗属实不小，一位中年儒雅的男人领头，身边坐着一名年轻男子，后边则是唐城那尊大势力在洪县分部的几名话事人。
那几位平时也算背靠靠山声威颇隆的人物了，就是老派本地富豪刘仁新、迟瑞之流，与其喝酒也大抵推杯换盏平等论交，可以列入权贵之流。
可这些人此时都只是恭恭谨谨叠手站着，大气不敢喘，来者的吨位可见一斑。
作为主人家坐在办公桌后的医院院子，对比之下就显得有些势单力薄了，拿出私藏中最好的猴魁招待客人，可两杯茶放在茶几上凉得不冒烟儿了，也没见茶水有动过一口的迹象。
“老吴，你怎么来了？！”
两鬓斑白的五十多岁正院长楚京华见到副手进门，当即愈发紧张。
他有早睡的习惯，八点钟就卧床休息，外边发生的事情全不知晓，被一个电话紧急从床上叫回医院，见到那位曾在唐城有过一面之缘的同龄男人，再听完对方的兴师问罪，瞌睡一下子醒了，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出什么好的说辞，所以一直拖着。
副手一闯进来，就意味着自己争取到的时间结束了。
吴副院长穿过对峙的氛围，走到院长身侧，悄悄抠了抠桌子以示自己有办法破局，转而仰面对着面前一众来势汹汹的人上人发话：“院长，纸包不住火，何必紧瞒着不张口呢？不妨坦诚相告吧。”
楚京华暗自生气，心说还以为有什么好办法，敢情就是讲大实话？那有什么用？
人家家里的女儿在这间医院香消玉殒，哪能没半点情绪完全理性？总归须要有个发泄情绪的撒气对象，那股火但凡有一星半点匀给医院，那就能把你烧个外焦里嫩。人家管你是不是罪魁祸首始作俑者，本来就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概率事件。
说白了，这等同于一起变相的医闹事件，只不过闹的对象能量过于大了些。
正院长楚京华感觉既无辜又无奈，恼火之余，也不打断副手的话，和盘托出实情无可厚非。他原本的打算，没有更好更完美的办法，差不多也只能如此，但求语言的艺术能在该发挥它魅力的时候不要掉链子，副手能尽量把话说得体面点、漂亮点、让人家听了顺耳一点。
吴副院长朗声道：“各位，鄙人感到十分心痛，十分惋惜，也十分的抱歉，更是十分的愤怒！我们医院出了一匹害群之马呀！”
楚京华听得不由一愣，前半段听着还正常，后半段的害群之马，马从何来？
只听吴副院长接着痛心疾首的说道：“胸外科主任陈复生，玩忽职守，手术前态度懈怠，拖延了手术时间导致陈小姐重伤更加紧急严重！这个时候又有两个自称超社科的成员要介入手术，作为医生，我们本该坚持自己的职守，哪怕强权在前也要以手术台上的生命优先于一切！”
“陈复生，医术有缺，医德更有缺，竟然害怕担责，中断手术放那两人进入急救室，改用什么针灸的法子！活生生的一个女娃娃啊，就这么被庸医和滥用职权的歹人给害了！”
话至末尾，小老头甚至还像模像样地挤出来几滴悲天悯人的眼泪。
楚京华坐在椅子上半晌回不过神，这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转瞬他就明白了，既然没有特定罪人便要集团挨板子，那就主动找出只替罪羊送上去给人家下刀子。以他对副手多年的了解，这种事后者还真干得出，而且没少干。
害群之马，替罪羔羊。
办公室里的人只有他知道这话很假，但只要他昧着良心点头附和，替罪羊就可以是真的害群马。
……
经历过奋斗的男人无一个不爱惜自己的事业，楚京华也是如此。
他花了将近二十年的经营，才成为这家国营医院的院长，并且用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将医院的耳鼻喉科提高到了全唐城名列前茅的程度。
眼下有一个危机，虽不至于令自己的心血毁于一旦，也不至于让他在退休前从现有的位置上掉下来，但动荡必然会有。
所以楚京华的心理有些挣扎。
倘若要牺牲的不是陈复生而是换作其他任意一名医生，或许吴副院长的办法是最佳选择，事后私下予以丰厚的补偿也就息事宁人了。但偏偏涉及那尊唐城大势力的千金殒命事件的，是他一位多年老友的儿子。
陈复生的父亲当年对楚京华，非但有提拔之情，更重要也是最根本的是有着知遇之恩。八壹中文網
这是个私人秘密，吴副院长并不知情，不然做出这种决定的时候一定会再审慎一些。
“楚院长，那个贻误我家小姐治疗的医生，还有那两位超社科的科员在哪里？我想见见他们。”中年男人站起来，整理了下领节，言语依然不失儒雅贵气。
但是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带着愤怒来的，于是便推测，等他见到了人，无论陈复生还是超社科的两人，大概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唐城双狮会，人所皆知的霸道。
“我这就带您去。”
楚京华随后也起身，绕过办公桌开门领路。
无意间的问话却恰好化解了他的纠结，让他不必再深思究竟该对吴副院长的说辞否定还是肯定，一切就看双狮会的人与陈复生还有超社科那两人相见后会如何发展。
楚京华的主意是，不掺和，顺其自然，或者说随缘。
倘若陈复生的命够好，此番应当可以逢凶化吉；倘若命不好……那也只能怨命不好，而不能怪他不仁义，毕竟他楚某人没有确实开口卖替罪羔羊。
这样想想，至少良心上好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