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哪想到他突然就讲起这个,明显愣了一下,手里的糖盒开了一半。 她挑了两颗牛奶糖,抬起头,没有说话。 周池看见她的脸红了。 江随两条细弯的眉蹙了下,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几秒,她轻轻地点了头,眼睛还看着他。 周池喉咙动了动,低声说:“你想我什么啊?”
“不知道。”
江随已经低下头,很小声地回了句,把糖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往他那个方向推了推。 手刚要收回来,忽然被周池握住。 她白皙的手背上有显眼的红痕,长长的一道。 “这怎么了?”
他问。 “就刮了一下,我奶奶家书房的门太旧了,门把手都坏掉了,我不小心碰到。”
被他握着,江随手掌温度上升,好像在拿着暖手宝,热得不太自在。 “这个不要紧的。”
她说了一句,抽回了手,“你喝水吧,等会我们就可以走了。”
她在小凳上安静坐着,给自己剥了一颗水果硬糖,一边吃,一边继续挑盒子里的软糖,等他喝完水,她已经挑出好多,全都递给他:“这些给你,放口袋里带回去吧。”
他喜欢吃软糖,最喜欢太妃糖。 江随记得很清楚。 “……”周池被她弄得愣了愣。 上次有这种经历,还是五六岁的时候,过年去别人家做客,临走长辈往他衣兜里放点饼干零食。 长大后,这是头一回被人用这种语气塞糖。 还是个女孩。 周池一时无言,看她半晌,笑了出来。起初只是嘴角翘着,轻轻淡淡的,后来好像越想越乐,笑开了。 江随:“……” 不知道他为什么就笑了,还笑得这样开怀,眼里的光好像都在跳跃。配上新剪的利落的寸头,江随觉得就这一刻,他身上的少年气蓬勃茂盛,像刚刚打苞的玫瑰花。 年轻朝气,鲜艳欲滴。 ……诶,“鲜艳欲滴”是这么用的吧。 周池好像笑够了,把糖全揣到上衣的口袋里:“走了。”
东西不用整理,全都是装好的。 行李箱由周池提着,他另一只手拎起塞满东西的购物袋。江随只背着自己的书包,跟在他身旁。 出了家属院,在路口等到出租车,赶在晚饭时间回到家。 知知早就在门口张望,看到他们,殷勤地跑过来迎接,讨好地抢过行李箱,江随发现这家伙居然烫了个小卷毛! 他本来头发就偏黄,现在活脱脱一只小狮子。 江随很吃惊。 只是过个年而已…… 所以你们舅甥俩是约着一起做头发了吗? 她小声问周池:“他这个头……周阿姨看见了?”
周池嗯了声,说:“看见了,限他开学前剪了。”
“我就说。”
江随有些无语,“他才几岁啊,就弄头发了,我都没弄过呢。”
“你想弄什么样?”
周池笑了声,“大卷发?”
“……我就随口说说。”
“你用不着。”
周池看她一眼,说,“够漂亮了。”
* 回家后的第一顿晚饭异常丰盛,陶姨做了一桌好菜,好像要给江随补回一顿年夜饭似的。 虽然吃饭的仍然只有他们几个人,但是气氛很融洽,知知难得和自己的小舅舅和谐相处了一顿饭的时间,没有遭受欺负,更加觉得江随就是他的救星。 果然,家里还是要有个姐姐在比较幸福。 吃完饭,江随回房间整理带回来的礼物,把保暖鞋送到楼下给陶姨,又把一整套新文具送到知知屋里。 知知本来对礼物充满期待,一看到文具就蔫了。 “怎么了吗?”
江随说,“这套很好用的,这个笔袋买的人特别多,全是你这样的男孩。”
知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来来来,我数给你听听,咱俩姐弟四年,你送了我一整套的新概念英语,整整三册作文书,还有那什么《数学的秘密》,还有啦,书包、笔记本、钢笔、卷笔刀……”越数越生无可恋,“我说姐,你指望我陪你考清华北大呢,啥时能送点跟学习无关的啊?”
江随很无语。 “喏。”
她从口袋摸了个红包给他。 知知眼睛立刻就亮了,“压岁钱啊。”
他捏了捏,好像还不少。 江随说:“不许乱花啊。”
“放心吧。我穷成这样了,还乱花?”
知知喜滋滋,他一高兴就飘起来,信口胡夸,“姐,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好的人,长得漂亮,还温柔善良,这都不算啥,关键是还这么有钱,出手还这么大方,以后谁做我姐夫,那他超有福了。那啥,你等着啊,我去买个烤红薯给你!”
他顶着小卷毛一溜烟跑出门。 江随好笑地看着他的背影:“还真是小狮子了。”
想了想,回屋拿了桌上的白色盒子,上楼去找周池。 房门没关,虚掩着。 江随敲了敲,里头有声音:“进来。”
江随将门推开一半,看到他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旁边的小木几上有几张糖纸。 江随已经好一阵没来过他的阁楼,过年前那段时间都在别扭着,现在才发现他改动了屋里的摆设,床推到了最里面,贴着墙,书桌挪了位置,屋子中间的空间变大,宽敞了好多。 江随站在门口没动,攥着盒子的手放在背后。 “站那干什么?”
周池往旁边挪了下,将电影暂停,从屁股底下抽出垫子丢到旁边,手点了点。 江随脱了鞋,穿着地板袜走过去,在他指定的位置坐下。 周池把脚边的毯子拉回来,盖她腿上,瞥见了她手里的盒子。 “你拿的什么啊?”
“给你的。”
江随递给他,动作很自然,手心却热着。 周池看了看,上面全是英文,他几乎都不认识,看了半天,抬头看江随。 江随被他的表情逗笑:“你英语差成这样啊,这是淡疤霜啊。”
她指指额头,“你这里。”
“……” 周池也是服了她,又低头看了两眼,想想又要笑,“哎,你见过哪个男的抹这东西?”
啊,男的就不能抹了吗? 男的还有用洗面奶的呢。 江随说:“你额头还有印子。”
“有印子又怎么了?”
周池低头瞧她的表情,“你嫌弃啊?”
两句话就把江随问得哑口。 他低眸,无声地笑了下,把盒子拆了,拿出里头的小白瓶。 “这怎么用啊?”
江随看着他:“你要用么?”
“买都买了,不用干嘛?”
江随:“……” 你怎么正着反着都有话说啊。 比知知还难伺候。 江随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好像一点优势也占不着,她送个礼物本来就紧张,他还说东道西。 她看了他一眼,说:“很简单,开盖,抹一点儿到你额头上,再盖好。”
周池:“……”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都笑了。 “厉害了。”
周池说,“嘲笑我?”
江随表情收了收,“没有。”
周池抬了抬眉,把瓶子给她:“帮我抹吧。”
他说得理所当然,就像当初让她帮忙写检讨一个样,料定她一定会答应。 江随看了他几秒,低头开了瓶盖,右手食指刮出一点面霜:“你头低一点儿。”
周池很配合,脸靠近她,头低下。 江随看着他额上的印子,手指碰上去,轻轻地抹了几遍,白色霜体化开,变得透明。她手指慢慢绕圈按摩。 周池的脸动了一下。 江随空闲的那只左手下意识地扶住了他的下巴,“别动啊。”
他真的就不动了。 江随专注于正在做的事,直到抹完了,视线往下,看到他的眼神。 她漆黑的睫毛颤了下。 屋里太安静,落地台灯在墙边,晕了一圈的光。 四目相对。 渐渐能听见乱掉的心跳。 江随喉咙干涩,轻轻地缩了手,松开他的下巴。 周池半途截住她的手,轻轻一拉,脸庞往前,单薄的唇碰了她的嘴角。 热乎乎的气息,带着甜腻的奶糖味儿。 …… “姐!姐!你在上面嘛?!”
知知买了红薯回来,在下面没找着人,咋咋呼呼跑上来,推开门,看到坐在地毯上的他姐和他小舅。 “你还真在啊,也不答应一声!我买到红薯了!”
知知满脸兴奋,卷毛晃荡着,“你在这干嘛呢?”
“没干嘛。”
江随站起身。 知知已经跑过去,瞥了眼电视,“看电影啊?这什么电影啊?”
没人应他。 知知转头一看,江随已经走到门口,“你下不下去?”
“下去下去,哎,你急什么?”
知知提着两个红薯跟出去,门也忘了关。 周池也懒得去关门,他摸到遥控器,摁了下,电影继续播放。 他低头盖好淡疤霜的盖子,将小白瓶攥在手心,背懒懒地往后靠。 电影看了三四分钟。 演了什么都不太清楚,好像只记得江随通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