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池刚退出门外,沉着脸在墙边站着,突然听见江随的话,他蓦地愣了下,透过半开的门看向她。 周蔓也意识到事情大概有点麻烦了,江随性格好,一直很听话,对大人的安排从来不会有意见,这次却不一样。她的声音小小的,语气却很坚定。 周蔓说:“你在那不是住得挺好嘛,离你学校也近,再说了,知知肯定也舍不得你,是不是?”
她拍拍江随的肩,安抚道,“这事不急,再想想,明天我跟你爸一道回去,咱们慢慢说。”
江随没有说话。 这时候,小赵拿了打包好的晚饭进来,放在桌上又出去了。 周蔓说对江随说:“肯定饿坏了吧,先吃东西。”
江随摇头,“周阿姨,我要回去了,陶姨也做了饭的。”
周蔓看她情绪似乎好了些,放了心:“那行,还是陶姨做的饭更好吃,回去多吃点儿。我让小赵送你。”
“不用麻烦的,我打车回去就好了。”
江随起身,把书包背好,礼貌地道了再见,很快出了门。 “哎,阿随——” 周蔓站起身,看见门外已经有个身影跟了过去。 她松了口气,难得觉得周池这臭小子还有点用处。毕竟那么大个人,好歹能照应点江随。 * 外面天全黑透了。 街灯亮起。 不同于市中心的拥挤热闹,产业园区这一片相对空旷,马路都要宽阔很多。 街灯亮起,主路上不断有车驶过。 人行道上却很冷清。 路灯下,一个小小的身影一直往前。风比白天更大,吹起她的头发。 周池走在她身后,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她书包上的挂饰晃来晃去。 从刚刚离开周蔓的公司起,她没讲过话。 快到下一个路口,江随的脚步慢了,走着走着,脑袋低下来。 周池皱眉看了好一会,走过去,什么也没问,伸手搂住她。 “江随。”
“嗯。”
她哽咽着应声。 “不哭了行不行?”
江随脑袋点了点。 周池抬起手在她眼睛上轻轻抹了几遍,掌心湿热。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随的脑袋从他臂弯抬起来,脸庞红着,眼睛还是潮湿的,有些狼狈。这样发泄了一通,她似乎好了很多,小声说:“我弄脏你衣服了。”
“没事。”
江随看了看他,“你怎么来了?”
周池说:“你没回来。”
江随顿了下,道歉:“对不起。”
“没怪你。”
周池低头看着她,“饿吗,带你吃点东西?我跟陶姨说过了,我们晚点回去。”
江随点了点头。 周池说:“书包给我。”
江随愣了下。 “背一天了,不累么?”
他抬手捏着她的书包带子,“帮你背会。”
往前走了一段才有餐厅。 周池走在前面,推开门站在门口等江随进去。他左边肩上背着江随的水蓝色书包,上面还挂着他自己送的粉色小企鹅,这风格怎么看都跟他不搭。后面有两个刚下班的年轻女孩挽着胳膊进来,看到了,都忍不住笑。 “有点可爱诶。”
“现在的男生都这种风格了?是我们老了?”
“帮女朋友背着的吧,喏,他前面那个……” …… 江随走到里面,回过头,看了一眼周池。 “坐那边。”
他指了指靠墙边的位置。 江随走过去,服务生拿了菜单来,周池让她选,江随翻了翻,说:“你吃披萨吗?”
周池说:“你吃什么就点什么。”
江随要了个牛肉披萨。 周池又加了一份面和两杯热饮。 江随吃了两块披萨就差不多饱了。她喝着饮料,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周池。他在吃面,头低着,江随看着他漆黑的眉。 “周池。”
她叫他。 “嗯?”
他一口面没吃完,抬头。 “你也知道了吧,我爸和周阿姨离婚了。”
周池嗯了声,把嘴里的面咽下去,等着她说话。 江随停顿了会,轻声说:“我本来以为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他们的事,你怎么搞得清楚?”
江随点点头:“是啊,我太懂,为什么就分开了,难道以前喜欢,现在就不喜欢了吗?”
周池皱眉,说:“这样的事不是很多么,不然怎么有那么多离婚的。”
“嗯,是很多。我就是有点难受。”
江随喝了口饮料,不知在想什么,没再说话。 周池看了她一会,喉咙动了动,“江随。”
“嗯?”
“真要搬走?”
江随点点头,“我迟早得走的,不可能一直住在那。”
周池说:“离不离婚是他们大人的事,跟你没关系。”
江随说:“怎么会没关系。他们分开了,什么都不一样了,我住在那算什么?以后,如果周阿姨有了新的家庭,怎么跟别人交代我呢?”
她停顿了下,说,“不应该给别人添麻烦的。”
周池没话说了,低下头拿叉子戳着盘子里的面,半天也没吃一口。他脸色已经很难看。 江随注意到了,“周池?”
他没抬头,似乎笑了一声,语气凉淡,“你什么时候能不要这么懂事?”
“……”江随闷了几秒,不知道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 出租车上安安静静,司机师傅起初还努力搭话、活跃气氛,后来就放弃了。幸好路上很顺利,堵车也不严重。到家的时候,陶姨还在等着,知知没心没肺的,已经上楼了,不知道是在打游戏还是在玩别的,反正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第二天上午,江放和周蔓一道来了。 知知搞不清状况,觉得特别奇怪,这俩大人怎么突然都来了,他还来不及问,周蔓就把江随叫去书房,而且好半天都没出来。 “怎么回事啊?”
知知一头雾水,跑去楼上向周池打听,“我姐犯什么事儿了嘛?我妈把她叫书房去干啥呀,不会跟江叔叔混合双打吧。”
周池心情本来就不好,知知这时候抖机灵,刚好撞枪口上了,他一个冷眼,知知就有点哆嗦,“干嘛啊,我瞎猜猜也不行啊。你再凶,我告诉我姐啊!”
周池瞥了他一眼,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可能是自己不爽也不想让别人好过吧,他淡淡地说了句:“不是你姐了。她要走了。”
知知没听懂,瞪了他一眼,“你说的什么屁话,我姐就是我姐,她走哪儿去啊。”
周池垂眼,脸色不怎么好,也不想搭理他了。 知知愣了愣,“莫名奇妙的。”
他懒得问周池了,反正跟这个小舅舅讲话从来都是“三句要骂、五句喊打”的,纯粹是找罪受。 书房里。 江放正在和江随解释离婚的原因,无非就是“性格、观念出现不合,更适合做朋友”这样的话。江随在电视剧里听过类似的理由,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不管原因是什么,经过一个晚上,她已经接受了结果。 或者说,她只能接受结果。 十几岁的年纪,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没有,能决定什么呢。 谈话到末尾,商量江随的住处。 江放和江随是一样的意思,周蔓为此还和他起了争执,但最终也只能尊重江随的想法,她问江放:“你准备怎么安排阿随?真让她一个人住?”
江放还没说话,江随先开口了:“没事的,周阿姨,我可以住宿舍。”
周蔓皱眉:“宿舍条件不好吧,好多人住一起,你哪能习惯?”
江放开口:“这事我跟阿随再商量一下,离开学还有一些时间。”
周蔓没再多说,看了看江随,“以后要是住不惯,想回来就回来,反正房间给你留着。”
江随应声:“嗯。”
说到这儿就差不多了。 江随说:“那我今天就收东西了?”
江放点头:“嗯,明天爸爸来接你。”
江随回屋之后,江放就先走了。 一头雾水的知知被周蔓叫进书房。 作为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人,知知无疑遭受了一个晴天霹雳,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命苦,可怜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姐姐,结果转眼就没了。 即使平常有点没心没肺,他这时候也是又气又伤心,眼圈都红了,在书房跳脚大半天,还跟他妈赌上气了,趴在屋里,吃饭也不下来。最后还是江随过去安慰,他才好了点,把她送上楼的一碗饭吃了。 晚上,江随在屋里收拾东西,知知就在旁边蔫头耷脑地叹气,很失落。 他捡了江随的一只拖鞋当作垫子,坐在行李箱旁边,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往里面装书,一直哼哼唧唧。 “就不能不走么?我妈不是说收你做干女儿了嘛,那你不还是我姐嘛。”
“不住在一起,我也是你姐啊。”
江随把收出来的一个空笔记本递给他,“这个给你吧,还没用过呢。”
知知接到手里,眼神有点儿凄凉,“一个本子就想打发我啊。你看看,这还没走呢,姐弟感情就快要完了。”
“……”江随推推他,“你正常点。”
知知脑袋晃了晃:“姐,你经常来玩,行不?”
江随说:“嗯,经常来看你。”
“你说话算话啊,我以后找你,你可别翻脸不认人了!”
知知嘟囔着,“我没钱花,还能找你借不?”
江随拿书敲了敲他脑袋,“你怎么就知道钱。”
“那我穷嘛。”
“知道了,”江随无奈地说,“没钱就找我,会借给你。”
知知好像高兴了点,过了会,又想到件事,脸又灰了,“哎,以后我小舅舅欺负我,都没人救命了。”
江随顿了下,想起周池,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过了会,说:“你别惹他生气啊。”
知知哼了声:“谁惹他了。”
不知怎么的,虽然和平常一样插科打诨,但就是不那么愉快,有点悲凉的意味。 越待越难过。 “姐,不瞒你说,我快要哭出来了。”
他撇撇嘴,拍拍屁股起身,“我还是给你买个红薯去吧。”
江随看着他那满头的狮子毛,有点感动:“去吧去吧。”
江随的衣服收得差不多了,书也收出一箱,但还有不少。这几年买的最多的就是书,有些打算留给知知,还有几本武侠,其实想给周池,不知道他看不看这个。 从昨天回来,周池就不太高兴。 江随心里清楚原因,但不知道怎么办。 她不傻,看得出周池不想她走,但她没法答应。 说真的,这两天,其实有点顾不上他。因为江放离婚的事,她心里很乱,想了很多,让自己接受了现实,同时也在想自己以后的生活。长这么大,好像第一次开始考虑要独立,而不是继续像个拖油瓶一样。 如果江放又有了新家庭,江随希望自己不再成为他的负担。 犹豫了一会,江随还是没去找周池,她把那几本武侠书放在一边,找了两个大盒子,整理书柜里的其他书。 收拾了好半天,起身倒水喝的时候,才看到门外的人。 江随握着杯子,愣了愣,不知道他来了多久。 周池穿着一身家居服,运动风的卫衣和长裤,脚上是拖鞋,头发好像刚洗过,从上到下都干干净净,脸也白白的。 而江随却是另一个样子。 她刚刚一直在忙碌,脸上冒了汗,耳边的发丝浸湿了,贴着脸颊,因为爬上爬下地搬书,身上蹭了灰尘,衣服袖子还卷着,像摸鱼的一样。 周池走过来看了看,说:“收东西了?”
江随:“嗯。”
“要不要帮忙?”
他声音很淡,眼睛黑漆漆的,没什么笑容,但也不太冷。 江随看了看他,摇头,“不用了,别弄脏你衣服,没多少了,我自己来吧。”
他却没听,已经走进来,看了看书柜。这是个顶天立地的大高柜。 最顶层还有满满一层的书,也不知道当初怎么放进去的。 “那么高,你怎么拿啊。”
他转过头。 江随说:“有椅子垫脚。”
周池扫了她一眼,“你这身高,垫了也不好拿吧。”
“……” 周池脱了鞋,拉过旁边的椅子踩上去,伸手就拿到顶层的书。江随赶紧放下杯子,在旁边接着。一整柜的旧书,有些还是初中毕业的时候留下的参考书、练习卷,她什么都没丢,全放在里面。 周池有点儿无语:“怎么什么都留着?”
他翻了一本,是她初中的周记本,字迹略显稚嫩。 “那个时候没丢,后来就舍不得丢了。”
江随说,“难道你初中的东西都没留吗?”
“留着干嘛。”
他说,“我都当废品卖了,还能买两只雪糕。”
江随:“……”好吧。 很快就把书全部搬了下来。 江随一本一本地整理,往盒子里装。 周池站在旁边看着,也不说话。 江随全都装完了,他拿胶带帮她封了盒子。 江随把那几本武侠书递给他:“这些,你看不看?”
周池接过来翻了翻,抬眼问她,“你还看这个啊?”
“以前看的,不想带走了,你要吗?”
“嗯,要了。”
他应了声,把书放在桌角,转眼看了看,她的房间差不多空了。 “准备住哪儿?”
他问江随。 “还不知道。”
江随说,“我想着住宿舍,不过我爸可能想给我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吧。他刚刚发短信跟我这么说,也没决定。”
周池没再说什么。 这时候,知知回来了,提了个红薯走进屋,看见周池站在里面,想起他上午说的话,有点儿不顺眼,径自走到江随面前:“姐,红薯。”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知知邀功似的,说:“巷口那家没了,我可跑了一站路呢。”
“谢谢啊。”
“谢什么啊。”
知知瞥一眼周池,“小舅舅,你来我姐屋里干嘛。我告诉你哦,我姐虽然不住这了,但她还是我姐!”
“是你姐,”周池睨了他一眼,“谁跟你抢了?”
他拿起桌角的书,扭头走了。 第二天,江放大清早来接江随。 知知和周池都没起来,江随不想惊动他们,谁也没告诉,只和陶姨道了别。 车开的时候,看见陶姨还站在巷口抹眼泪,江随有些鼻酸。 这地方住了好几年,早已经像家一样,下次再来,她就只是客人了。 * 寒假的最后几天,江随都住在师大的家属院。江放托人在二中附近的小区租到了一个小套间,在四楼,精装修,一室一厅,厨房和卫生间都还不错,空间不算大,但一个人住很宽敞,是专门租给附近学生的,距离二中只有十分钟的脚程,很方便。 开学的前一天,江放送江随过去,父女俩收拾了大半天,接通了网线、电话,买了各种必需品,总算有个样子了。 江放送了江随一部笔记本电脑,原本是买来准备当她十六岁的生日礼物,现在提前送了。 至于吃饭的问题,他想着请个阿姨来这边给江随做饭,但是江随拒绝了,其实三餐都可以在学校吃,附近吃饭也方便,没有必要。而且,她也想学习做简单的饭菜,比如熬个粥,做个蛋炒饭什么的,应该不太难吧。 都说新学期是一个新的起点,对江随来说,更是如此。她第一次一个人住,很多事情都是新的尝试,磕磕绊绊。 比如,开学报到的这天,她就出了个小岔子,闹钟调错了,醒得很晚,到教室时差不多是最晚的一个了。幸好上午没有课,只是打扫教室、领取书本之类的。 她错过领书的时间,一个人匆匆跑去教材库,领了书再赶回教室。 远远就听到班上闹轰轰的,很吵。 江随快步走完楼梯,准备进教室,看到走廊上的几个人,是周池和张焕明,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大概是别的班级的。 也许是凑巧还是怎么,她看过去的时候,周池正好转头和旁边的人讲话。 江随背着书包,怀里还抱着一堆书本。天气刚回暖,她穿一件白色外套,头发刚剪过,留了刘海。 目光相对的时候,她微微顿住,怀里的一本书滑到地上。 班里的一个女生上厕所回来,帮江随捡起了书。 江随和她一道进了教室。 班里很热闹,好久不见的同学们都在叽叽喳喳地交谈,江随发现不少同学都换了新发型。她新剪的头发在其中就显得很普通了,毕竟改变不大。 不过许小音就特别喜欢这样的,一个劲地说她适合剪这种刘海,特别纯。 江随还听到有女生在讨论周池,说他的寸头好看。 而江随却在想他刚刚在走廊上的样子。 有点冷淡。 他们已经一周没见。江随走的那天没有告诉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这几天都没找她,有时候□□上两个人都在线,也没有交流。 真的在生气吗? 江随摸出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想想又删了。 上午就在同学们的交流中度过。 江随和林琳一起去食堂吃了午饭,离午休还有不少时间,就在学校里走了两圈,看到很多男生在打篮球。 周池不在。 没想到走到图书馆那边,却遇到了他。林琳进去上厕所,江随在外面等着,看到周池从男厕所出来。 他大概也没想到在这看到她,愣了一下。 江随先开口叫了他。 周池走过来:“在这干嘛?”
“等林琳。”
她指指厕所。 周池看了她一会,说:“你住哪儿呢?”
“租了房子,在阳树苑那边,你知道么?”
他摇头,“不知道。”
江随:“很近的。”
“吃饭呢?”
“可以在学校吃啊。”
“没人照顾你吗?”
江随摇头,“我自己就行了。”
周池没吭声,站在那看了她一会,不知在想什么。 篮球场那边传来声音,有人喊他。 “你过去吧。”
江随说。 他头点了下,往前走了,快走到百年老树那,忽然又返回,几步到她面前,垂了眼睑,视线从上而下。 “要不,我照顾你啊,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