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暂时还未弄明白自己对迟陌那股强烈的食欲来源,不舍得弄坏对方的情感占了上风,他终究还是松开了怀里的人。 唯有那些黑色丝线恋恋不舍,在湖边吹来的风刮起迟陌衣角时,依稀能看到他后腰位置若隐若现地被黑色覆盖。 感觉不到先前周围山雨欲来的气息,青年自觉哄好了不高兴的怪物,拿出通讯器点下。 纪伯伦的机械音一字一顿响起: “迟少爷,今天是旧历的重阳节,您难得出门,如果路过花卉市场,可以闻到秋菊的香味,或许抱一小盆回来,能拥有整个秋天的好心情。”
眠也听见了这个建议,怪物意味深长地扬了下眉头,没料到阁楼里那个又破又烂的机器人竟然能说出如此有人情味的内容。 但是。 他记得上次在研究所时听到迟陌的母亲提及,没有她的允许,纪伯伦绝不可能同意这位少爷出去,那现在究竟是属于人工智能的背叛、亦或是……? “眠呢?”
清雅的嗓音礼貌询问打断了他的思绪。 “嗯?”
“你喜欢秋菊吗?或者……你有喜欢的花吗?”
迟陌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先前对眠的邀请有些过于轻率了,自从这位来到他的囚笼里之后,不曾在那里留下任何的痕迹,这是否意味着眠并不打算在那里久住? 如果买了眠喜欢的花回去,阁楼里从此就有了他喜欢的味道,眠会考虑也把那里当成家吗? 听见他的问题,怪物怔了片刻。 记忆里部落成员总爱在海岸边穴居,春季时山坡上总会开满五颜六色的花,那些色彩共同构筑了他对鲜花所有的印象—— 但他从不知那些花的名字。 他说,“有。”
怪物凝视着面前的人,他确实也有最喜欢的花,那朵花拥有最璀璨珍贵的颜色,旁人却以为那只是一株结不出花苞的怪异植株。 “那我们给小狗喂完吃的,就去买你喜欢的花吧。”
迟陌说完,率先握住伫立在旁的盲杖,朝着原本导航的超市而去。 …… 可惜那只向迟陌撒过娇的小狗胃口并不好。 迟陌在全自动贩卖的超市里结账买的狗粮倒满了小碗,但他只听见很短一阵零丁的进食声,随后那只小狗就跑远了开始狂吐。 并不是狗粮的缘故。 怪物冷眼旁观,见这只不过看了自己一眼、就逐渐被异化,开始缓慢口吐白沫的小畜生,百无聊赖地猜起了它的剩余生命时长。 半分钟后,那只仓皇逃跑的流浪狗夹着尾巴,四条腿颤抖着朝先前恐惧的怪物讨好而谄媚地接近,它用湿漉漉的鼻尖碰到了眠的鞋尖,发出含糊痛苦的声音: “呜……” “是狗粮过期了吗?它吃得食物中.毒了?”
半蹲在碗旁的人仅能靠动静去猜测小狗的状态,因从没这般好心做过坏事,浅色的唇难得不安地抿了抿。 见到他轻易被这只小畜生牵动心神—— 怪物操纵恶意丝线,拧成一股,以足够让这只畜生忘记所有记忆的力道,朝着被无意识蛊惑的狗头砸去。 小狗无声息昏倒,原本抽搐的四肢在经过一阵乱舞之后安静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缓许多。 “没有。”
怪物走过去将人牵起,随口应道,“它吃饱了撑的。走了,不是要去买花?”
- 然而迟陌并未抵达花卉市场。 这街心公园足够大,月初时就被选作成为重阳节花卉展示基地,诸多先进农学科技培育出的独特品种都陆续被挪到了这里,现在街上突然怪物肆虐,这些娇艳的花就只能在无人欣赏处独自芬芳。 秋菊的香味很独特,迟陌依稀记得,但他视力不便、不知颜色,只能问身边的眠。 “喜欢的颜色吗?”
怪物走过去,随手挑了一盆灼灼盛开、深紫色,傲然如女王的独特品种,原本想往青年怀里塞,视线掠过他单薄身躯和这厚重不已的陶瓷土培,最终还是分出那些恶意丝线做苦力搬花盆。 “挑好了,”他拉着迟陌往外走,阻止他摸索着要扫码自助给钱的动作,“这里免费赠送。”
什么也看不到的青年恍然,觉得这市民福利活动还不错。 因为被拉着手腕,走路频率变快,迟陌来不及靠盲杖,就只能将全部信任都交付给身旁怪物,改而双手拉着对方,走得有些磕磕绊绊—— 但眠却很享受他这种前路未知、只能依赖自己的感觉,故意看他突然碰见台阶、因反应不及,快跌倒时本能将自己紧紧抓住的模样。 一路回到七品居。 迟陌意识到抵达熟悉路段,稍稍放松了手心力道,出声想问眠挑选了什么样的花卉,可不可以让自己摸一摸花瓣、方便下次记住。 唇瓣微张时,他不自觉地偏开脑袋: “……什么味道?”
领路的怪物止住步伐。 他略微眯起的狭长眼眸里映出远处那幢被滚滚浓烟与火舌吞没的房子,因火势过大,周围相邻房屋也被波及,冲天火光将小半边天空都映红。 …… “市政新闻插播:十分钟前,本市北山区七品居一民居因电路老化引起火灾,消防部队已抵达现场,目前尚未发现人员伤亡,请附近居民注意避难……” 南方遗迹研究所大厅。 公共展示屏上忽然跳出的新闻引来所有人注意,当新闻消息被送达会议室,发现起火点位置的石湛有些烦躁地抓了下头发,“什么?发生火灾?”
站在他旁边的柳莺啼按下耳边的通讯频道,小声问了几句之后,按掉通讯,视线扫过组员们,与石湛道: “我刚问了消防那边的情况,据说是迟家有一款型号老旧的智能机器人在厨房操作失误引发的火灾。”
她又补充了最重要的部分,“现在火已经被扑灭,事故当场没有发现任何人员痕迹——也就是说,那个怪物,与我们计划捕捉的目标迟陌,都不在灾难现场。”
话音落下,有人发出揪头发的痛苦声。 “有固定巢穴的boss就已经够难对付的了,怎么现在还开始全图游走了?”
“要不根据居民芯片定位?”
“讲个离谱故事,李慈之前一直把这儿子当成异类锁在家里,从不允许他出门,加上智能技术革命是从十五年前开始的,所以他并没有申领居民芯片,绑定消费卡走的是迟瑞和李慈的。”
“啊?那他岂不是只要跟那怪物形影不离地呆在一起,咱们就没办法用任何人力和科技手段定位他们具体的行踪?”
是啊。 重回会议室的谢离转了下自己指尖的笔,盯着火灾事故投屏的画面思考: 这世上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吗? - “你觉得呢,李阿姨?”
半小时后。 因为计划被全部推翻,今晚注定又要加班的调查组成员被放出去先吃饭,谢离来到李慈的办公室,此刻双手撑在她的办公桌两侧,俯身下去与她对视。 李慈的神色依然是面对科研的冰冷,自从摆脱了怪物的影响,她再不见从前那副魂不守舍、任人宰割的模样,如今面对谢离的探究,她平静地同他对视: “这么巧?”
她说,“从你们部族信奉的玄学角度来说,那怪物的运气似乎不错?”
谢离勾了下唇角,露出个恍然模样,附和道:“确实呢。”
旋即,他的神色变得苦恼,“不过这样的话,就只有李阿姨拥有跟迟陌的联络方式了,您可能接下来得辛苦一下,帮我们确定迟陌的动向了,他会听您的话吗?”
“他还算听话——” 李慈说着,却对他拉开自己身边的抽屉,里面赫然是屏幕破碎、完全损毁的黑色通讯器,“不过,上次他来研究所,正好是那个怪物出逃的时间,研究所所有联络与通讯频道都受到怪物的污染,我的通讯器也如此,很遗憾,它现在损毁无法复原,而我一向不去记他的联络方式。”
她抬眸看向谢离,不冷不热地询问,“还有其他我能帮上忙的方法吗?”
“……” 谢离盯着她看了会儿,倒是真的继续往下问,“听说迟陌一直都住在家里阁楼、从来没离开过,这样不曾离巢的幼鸟,在失去巢穴之后,您觉得……他会去哪儿呢?”
又或者说,他能去哪儿呢? …… 迟陌也同样在问自己。 他如今的认知还停留在眠刚才告诉他“你家房子着火了、已经完全没法住人”这件事上,脑子里只有这个事实,却无法对此作出相关的反应。 站在能闻见那呛人灰眼的地方,他听见消防鸣笛声逐渐远离,如同一尊静止不动的雕像,直到被怪物戳了下面颊,才恍惚地回过神来,呆呆地重复: “房子被烧掉的话——” “那,纪伯伦呢?”
还有他的囚笼、他的家、他的画呢? 也全部被烧掉、不复存在了吗? 回忆起先前涌来的饥饿感,意识到这或许是个进食好机会,漂亮的怪物喉咙动了动,欣然为他解答: “应该烧成一团废铁了吧,如果是人类的话,就是被烧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