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薏感觉很奇妙,他漂浮在一片虚无中,这周围不是液体,不是空气,且一片漆黑——但尽管这样,他却看得见自己的双手。话说不出来,能动的只是脑子而已。试图挪动身子更是毫无意义。渐渐的,他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开始还难以分辨,后来听上去似乎是混乱的说话声。更奇妙的是,伴随着说话声,他的眼前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浮现出了画面——如嘈杂的话语一样混乱,里面混杂着回忆,经历,乃至小时候看过的故事等。让他脑子里乱呼呼的。不过,当他再次注意到的时候,不知何时,周围已经是晴朗的下午,他正站在一个简陋的木板屋前。屋子里面没有一点光,门外倒是有一个用木棍和布支起来的连着门的小遮棚。棚子下一套小桌椅,坐着一个被衣服遮的严严实实看不见脸的人。几乎同时,他看到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也向他看来,两个人对视的瞬间,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画面也早就消失了。周围只有微微的风。“要坐过来吗?”
那个人问到。是一个纯薏没听过的声音——就好像自己默读时的声音,他甚至没办法证明自己是不是听到了。纯薏默默的坐过去了。可是他本意没有想坐过去,身体就行动起来了。“奇怪?怎么就答应了?”
“我是一名占星师……”那个人即使是说话的时候也没有抬头。“我使用的,是一套最古老的,非常具有种族特色的方法……”那个人将手在桌子上一拂过,桌子上就出现了一块木板。纯薏感觉十分不可思议,他回想着刚才的动作,有探头看了看桌子上下,实在想不明白这木板是怎么凭空出现的。“我想,以你的年龄,你应该见过这个。”
占卜师看着纯薏的样子,将一沓铜板摞好放在纯薏面前:“要来试试看吗?”
这是占星盘。是一种十分古老的占卜和计算星象的工具。由一块雕刻着星图和方位、时间等的木板组成。星图的意义取自于自然万物,只有占卜师能理解其中的含义。纯薏当然见过这个,在他很小的时候,街头巷尾能经常遇到落魄到在土地上画星图的占星师。不过,以往见到的星图上的画面都很精美,只是这一套上的画面十分扭曲,不仔细看或者对照轮廓一圈文字非常难分辨出上面是什么。纯薏知道怎么办。他将星图摊开放在木板上,随后开始询问占星师想要知道的问题。他想问什么呢?还是问问以后的事吧。“我想知道,我以后的命运。”
这次是纯薏自己发自真心说的。“具体一点?”
“具体……那你就告诉我将来我和澈的事吧。”
“好的。那么,我来看看……”占卜师此时终于抬起头,看到的只是眼睛上的一条白布。:“我是一个盲人。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做什么手脚骗你。”
纯薏看着对方的手指在星图上画着什么,最终停在了一个地方。“这个是你。”
纯薏凑过去,那是星图上的一个星系组成的条带。在他看到这个星带的时候,一瞬间,星图竟活动了起来,他看到了行星在星图上流动的样子,依稀之间还能看到像自己的人影若隐若现……这是以后会发生的事情吗?“苦劳一生,生于战乱,死于战乱,犹如你生来一个人,死去也是一个人……”占星师拿起手来,星图竟然一瞬间和他的手一起浮空起来,最魔幻的是,那星图像水一样开始延伸扩展,将两个人全部包裹在星群中,他们似乎漂浮在宇宙中。“没有常伴的人,能保护自己的也只有自己。而且……”星带上的一颗行星开始闪烁,随后突然爆裂开来,为周围的星云都染上了一层深红的尘埃,像血液一样。紧接着一个无比漆黑的原型出现在其中,开始将周围的一切吞噬殆尽。而那个和纯薏很像的隐隐约约的人影则消失不见了——或者说,一切都不见了。“你会死于一个陌生人手里——为它而死。”
一个陌生人?会是澈吗?他希望是的。毕竟这个结局看上去可不是什么好结局。他看着这个结果,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转头就有问:“那澈呢?”
“她是这个。”
占星师把手向另一个地方一指,一颗闪耀的彗星正从天上划过。在经过那个黑色圆形时被吸引拉扯,渐渐向其靠拢过去。“英年早逝,大树生在断桥之上而隔绝天堑。虽然奔波,但是并未感觉过劳神……”纯薏不敢相信自己的未来竟然可以这么糟糕。“对了,如果我没算错,她的法术就是和草木有关吧。”
“对。”
“那就没错了。”
占星师说到,“她会成为一颗硕大的树,为了一个人埋藏巨大的秘密,知道该浮出水面的时候才会倾倒……”澈以后会变成……树?秘密?倾倒?纯薏越来越一头雾水了,不过他姑且理解为意思是“澈会成为大树一样的人。”
“综合而言,你们有缘无份,只是两个刚好顺路的路人,给了你们短暂的机会而已……”占星师面对着星图,此时纯薏突然发现,星图又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开始的雕刻木板。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了看别处,又看了看的星图,星象似乎还在微微运动着。“行星也是有寿命的。当行星老死以后便会炸裂。有些行星则会变成吞噬一切的黑暗,什么都不可能从它身边溜走……而有些行星炸裂后,它的残骸受到这股黑暗的指引,便会千里之外直奔这里,直到被撕裂,吞噬,最终消失殆尽……这就意味着,你和他都是因为某些原因而四散,她被你吸引为你而来,而你则会害死她的……不过,你们本来也是命中不该,不如趁现在好好珍惜一下吧……”占卜师语毕抬起头来。纯薏表情十分难看,煞白的脸看上去都觉得凉。不可能吧……明明一切都这么顺利的,那么多次死里逃生,那么多次化险为夷,明明命运一直是在眷顾我们……薏这样想着。他想要再试一次,一定是有哪个步骤出了错误。就在他抬起眼看向占星师的时候,他发现对方的眼带动了一下——十分的细微,但还是能被察觉到,而且还是眼珠的移动。“不对……”纯薏发现了一些问题,从一开始他就是被骗了。“你不是瞎子,你——”纯薏一下站起来,伸手去抓占卜师眼上蒙着的白色布带,“你到底……”眼带被扯开,纯薏看到了一双亮黄色的眼睛,只是不一样的是,他的瞳孔竟然是七芒星的形状,从里面散发着黄澄澄的太阳一样的辉光。薏蒙住了,而占卜师则像被打扰了一样瞪了一眼。眼中充斥着责备、不屑和一股庄严,宛如神明审视误入圣域的凡人。纯薏被吓到了,他不知道为何惊恐万分,心脏瞬间砰砰直跳,灵魂都在颤动。忽然,一切都不见了,强烈的心跳使他一下睁开了眼。周围只是蒙蒙亮,一点点光从窗户撒进来;旁边则是睡的正香,正搂着纯薏的腰的澈,嘴里似乎还有梦呓。神乎其神的占卜,虚无缥缈的所谓将来,不过是一场梦。薏想起刚刚无比真实的诡异梦境,流动的星图,占星师,令人魂悸的眼神……想着这些,薏突然想去上个厕所。慢慢拿开搂住自己的澈的手,没想到澈却抱得更紧了,环抱自己的手外加搭在腰上的腿,牵引着澈的身子紧紧的贴在自己的后背上。伴随着更强烈的尿意和背后的温暖,还有一点点潮湿感在自己的衣服上。薏可不想被沾一身口水。他挣脱开来翻过身子去,这却弄醒了澈。迷迷糊糊中,澈看着薏翻过来面朝着自己,还没说什么,嘴忽然被薏堵上了——用的是嘴。从薏和澈两个人在流亡中产生了情愫,到后来干脆成为情侣,两个人都有早上问好的习惯,不论对别人怎么样,纯薏都努力维持着这个习惯,澈也回应以作为回馈。而成为情侣后,这个“问好”便变得“变本加厉”,转化为了一个轻吻——值得一提的是,这事是看上去冷淡木讷的薏提出来的。澈也不觉得过分。除了是因为自己挺喜欢这个男孩子,更是因为两个人之间发生过许多事情,被薏竭尽全力救下来的她愿意相信这个沉默寡言但十分牢靠的男孩。他们早就想继续发展下去了,只是时候不好遇到了战乱,于是两个人不成文的约定了要这样一直到结婚,至于结婚以后……以后再说以后的事。然而,即便这种事是自己自愿的,可也防不住每次薏都会冷不防的莽过来……“唔嗯!”
澈忽然反应过来,惺忪的睡眼一下睁开的透亮。看着澈醒来了,薏就松开了嘴,所有的不善言表的感情全部化作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早。”
“早……上好。”
澈还停留在大梦初惊醒的余韵中,更何况惊醒的方式还是这样的。以往这项程序都是两个人都起床后清醒的某一刻进行的,没想到这次薏竟然挑了这么一个时候。“醒了吧?”
薏看着澈还带着些许睡意发懵的样子,“可以放开我了吗?不然我要尿床了。”
澈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神态微妙的挪开了。从木桶舀来水,干净的毛巾沾净脸上的每一滴水珠,店家刚刚打开店门……大概是之前下过雨的原因,早晨的阳光出奇的好。距离联盟中心已经很近了,来往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从一些细节上能够感受到这里和其他地方大不相同的样貌。小店的门脸,酒家的饭菜,巡逻的治安员,街旁带着联盟标志的旗,似乎一切都是以往的样子,仿佛战争从未发生过。“这里就是联盟附近了吗……”薏推开窗户,清新的和风充盈着屋子。“确实……不像是之前的那些……”澈也凑过来向外远眺。“好久……没这么安逸了……还有这样的景色……”从离开野草原已经一天一夜了,不出意外今天下午就可以到联盟中心。至于这家旅店,是旗手带着几个人深夜扣开的。尽管老板当时看上去十分疲劳且很不高兴。“看到了吗,这里就是联盟周围了。这些东西都是集中到联盟随后根据各地情况分发下去的,联盟为草兽们带来的必将是正义和生机……”饭桌上,旗手手中抓着花饼,一边咀嚼着一边和其它几个人进行着“思想教导”。“虽然我们现在不占优势,但我们人这么多,咱们要一起使劲,你说那些胡狼崽子们能干的过我们这么多人吗?所以只要我们团结起来,他们妥协只是迟早的事……”“唔——”达尼竖直了耳朵认真听着,双手抓着一个米团也不忘了吃饭:“啊嗯……那,这么好,什么时候能到狐郡啊?”
旗手抹抹嘴,点起一支烟:“狐郡……可不近啊,得一段时间吧……我记得那以前还挺好的……”“嗯……”达尼只是嗯了一下表明简单的附和。“只要是我们的地方,联盟都会带我们夺回来的,无论什么样的困难我们都可以克服。因为联盟的方针策略是正确且正义的,我们要相信联盟……”旗手看着门外面大街上的治安员,向治安员伸手致意。治安员看到后,笑着将手放在鬓角以示回应。肩上臂上的联盟军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几个人都被这光芒闪耀到了。澈也不例外:“哇……感觉这里就像理想乡一样……好棒啊,是吧?”
她看看薏,薏正在发呆,似乎没有被这股光亮所牵引。“喂,你再听吗?”
澈在薏眼前挥舞了几下餐具,薏才给她使了个眼神。虽然不能明白薏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澈还是明白薏是让她先别说话——这里不方便。吃饱了饭,几个人陆陆续续拿起自己的东西准备继续赶路,旗手在吧台结账。“给我开个报销条。”
一块刻印着联盟标志以及其他个人信息的,象征身份的铁条被丢在木制的吧台上,发出一种独特的声音。老板一边翻看这铁条,一边在纸上记录着。抄写两份,然后对折,撕下一份交给对方,另一份便收录到自己的账本里。“老总,你见过我儿子吗……”老板将账单和铁条双手递给旗手,“他跟着联盟打仗去了,在一线当前锋,长的……”“没有。”
老板还没说完,就被旗手无情的打断了。“那,您能不能说说情,这,我们虽然只有两口人,但我们做生意,这些东西根本不够用……”“…这些不归我管。”
旗手拿了东西,扭头就走了。老板轻轻的哎了一声想要叫住,看对方大步流星的离开,只能又坐回到吧台里。这一切,薏在后面全看在眼里,他碰了碰也在旁边看的澈,只留下一个眼神。熙熙攘攘的街道终于有些人了,几个人不得不像鸭子一样一个跟着一个走。当然这之中当然不包括澈和薏,任别人怎么排列队形,这两个人永远是并排着走在一起。澈小时候家室不错,千金大小姐一样的待遇自然有人帮忙跑腿,亲自到街上来的机会不多。即便是目不暇接,但她依然尽力的转动着视野尝试看清这里的每片砖瓦。薏和他不同,薏的家推开门就是街道,和住在大街没什么区别,连叫买的广告词现在依旧能记起不少来。因此比起澈这种游客一般的环顾,薏更在乎别的东西。“你看到了吗?”
薏用肘顶了顶澈的肩头,随后用拇指指向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小巷子,只容许两个人过的小巷子。巷子黑暗狭窄,地上有水渍和青苔……除此之外,还有坐在墙头的、挂着几片烂布条的“皮囊骨架”——那都是一群孩子,饿的不成样的孩子。澈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也扭过头来看着澈。空洞的大眼像深海的漩涡一样令人感到不适的恐惧,但又似乎要把人吸进去。澈赶紧把眼神闪开了。余光之中,她似乎还看到地上还有几个躺着的类似这样的孩子,不知道死了还是活着。“这就是我所在乎的……”薏扭过头去避免和这群孩子对视,“联盟似乎看上去给予了大部分人们稳定的生活,但是真的是彻底的没有死角的吗……在这些不好看到的角落,联盟又做过什么呢……”“你说得对……这确实应该考虑……”澈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没想到即便是这样的地方,也有这种和以往一样肮脏不堪的角落。“我们应该考虑,我们该不该现在退出……”“不。”
薏打断了澈。“我们应该考虑的是,联盟究竟能不能像说的那样给我们带来生存的空间……甚至……”薏顿了顿:“考虑联盟的行动是否是正确的。”
澈瞪大了眼,想说什么却被薏用动作叫停了。“你们两个干嘛呢磨磨唧唧的,昨晚没腻歪够是吧?啊?”
远处传来旗手的粗嗓门,毕竟只有这俩不合群自己出钱开的一间屋,其它几个人都是通铺——开房的钱是薏把大部分配发的物品当掉换来的。“先走吧……这些事有的是时间考虑。”
薏拉起澈的手穿越人群。“可别走散了,大小姐。”
“但是,那些孩子们……”澈回头看看越来越远的小巷,似乎已经被孩子眼中的漩涡卷进去了。“你没办法帮他们什么,帮了这一次,下次还来帮吗?斩草要除根,而问题不出在这群孩子身上……”薏的话相当具有说服力,他像用手拉走了澈一样将澈的视线又拉回来了。日月星辰和风雷云彩不会因为这些角落里的人而变化无常,这世上无论是谁都只是按部就班而已。联盟暂定首都的总部是一座巨大的,被称为“多民族联合政府临时内务处”的建筑。虽然身处凹陷地带,但高大的顶尖依旧从进入首都就可以看到。建筑的表面用了特殊的色料,不亲自去摸摸的话谁都会以为是金砖砌成的墙。有趣的是,如此宏伟的建筑中没有一个栋梁,彰显了设计师出众的理念和智慧。安静庄严的气场宛如身处一座死宅,门口的卫兵穿着连指尖都遮住的厚重护甲,唯有头盔面罩上的护目镜下无神的双眼左胸前独一无二的组合码尚能证明这两个连握住长矛的手都不会动一下的“铁罐头”并非装饰品。首都繁华的市井似乎和这栋建筑中有一道无形的罩,连打闹的小孩靠近都会被家长训斥着抱走……从进入这层“罩”的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变得如正在潜行埋伏中一样安静,这种诡秘的气场甚至令飞鸟都不会落在方圆五十米内。旗手示意随行的人稍适等待,他便自己顺着高高的台阶上去。走到紧闭的大门前,那两个卫兵双双将长矛横起挡住了门口。动作一致的像是复制人,长矛交错的角度完美形成毫厘不差的90º。旗手出示携带的文凭以及在旅店曾拿出来的铁条,证明自己作为传令兵前来复命的目的。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个士兵在浏览过后并不为所动,依旧将长矛横在门前。于是很快便发生了口角。“发生什么了?”
纯发看着迟迟不回来的旗手,小声询问加格。“好像是不让进……”加格头上的耳朵动了动,努力听着什么其他的,但只能听到语言交流的难以分辨的杂音。没过一会,从建筑侧面快步走另一个士兵,与之不同的是,他的肩甲上披着红色金边的长缎,盔甲上有一些装饰性的结构和花纹,头顶还有一条鬃毛一样的长长的红毛,腰上挎着一把细长的,深蓝色刀鞘的弯刀。“这个应该是仪仗队……好像是要重要的事,不然一般不出来……”加格盯着那个士兵极快的将刀抽出来竖着夹在右臂,刀背上海浪一样的雕刻闪闪发光。“这玩意真好看啊……但真有我那把刀好使吗?”
纯发直勾勾的盯着那把异常华丽堂皇的弯刀。想抽出来看看自己的,才想起来自己的刀早砍断了。“不一定比你的好使,但是好看啊……”加格微微抽出一截自己的刀,上面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只有一条血槽。旗手看见那个红毛兵,也不和门口两个兵纠结了,赶忙闪到一侧。没多久,大门开了,一个和达尼一族的男人带着一小队富丽堂皇,头顶是白色毛的士兵走出来。领头的那个人身材细长高挑,上半身不知是衣服的原因还是什么其他的,身材宛如一个倒三角。淡橙色的头发和耳朵,后面还有一节小辫子。从里面走出来,同样是两条腿,但他的步态竟莫名的板正不做作又好看,给人一种实实在在的美感和高不可攀的感觉。和身后穿着重甲带着兵器步伐整齐一致的仪仗兵形成一种反差的冲击。“洛斯克托……副书记……”旗手小声地称呼着,并后撤附身,将手臂放在胸前行礼。那个男人听到有人叫自己,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旗手:“哦,是你啊,刘。”
他顺势看向下面的一行人,“这是你带回来的人吗?是不是还有一个和我一族的小朋友……嗯?”
洛斯托克微微眯起眼睛,能看到达尼的两个显眼的耳朵。“是他们。但是,您的士兵似乎不允许我这么做。”
“啊,是这样吗?真是抱歉,你要理解他们……他们也只是例行公事。”
洛斯托克又回过头来看着这个称呼为“刘”的人,“我们的上级似乎有什么事而不方便接待其他的事,你复命的事,我作为副书记会帮你传达到的。他们就麻烦你先带去审理所了,因为这几天一直是审理所在代替这类琐事……”他一边说着一边带着身后的人向台阶下走去。“请稍等,副书记。”
旗手叫住了洛斯托克:“我很失礼,但我想知道您现在要去做什么?”
刚走下台阶的男人停下脚步,站定了片刻:“去一个偏远丛林深处的临时征兵所。那里在几天前出了一些错误。”
“那您为什么要带这些仪仗兵?”
洛斯托克冷了一会,回过身去,连转身都带着一种美感。“你知道这些做什么呢?传令兵先生?我的事务需要向你报备吗?”
旗手征了一下。“别忘了自己是谁。士兵。”
说完,洛斯托克就转身带着仪仗兵们走了。路过加格他们的时候,加格示意众人行礼,除了纯薏没有行礼而被洛斯托克瞟了一眼。还有第一次见这种场面犯蒙而行礼晚了一拍的达尼。于是洛斯托克就更明显的注意到了他。“你叫什么名字,小朋友?”
男人的微微俯下身子,嘴角有一种似有似无的笑容。“达尼·拿伽……副书记,先生……”达尼学着旗手的称呼来称呼眼前这个同族人,尽管他并不习惯。洛斯托克轻轻的哼笑了一下,“不必紧张,可爱的孩子。”
他伸进口袋,洁白的手套上多了一块亮纸包装的糖果,“请用吧。”
“不……不能吃别人的东西……谢谢……”达尼紧张之余想起的是妈妈对他的教导。“真是有礼貌的行为……”男人收起糖果,转而继续走了。拥挤躁动的闹市渐渐安静下来,涌动的行人纷纷让出一条通道。值得一提的是,这条通道直到仪仗兵一行走出首都前,都没人敢逾越半步。旗手低着头从台阶走下来,嘴角似乎要说话一样抽动了一下,但是并没有说出什么来。“他是谁?”
加格回头看着远去的仪仗队和慢慢恢复正常的人群,这种能让所有人感到压抑的人本应该是那种冷漠无趣暴跳如雷的。可是他明明主动接近了达尼,甚至还客套了一下。“内务处副书记。”
旗手都没有看加格,语气中还带着明显的不满。“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惹不起的人。”
旗手不耐烦的扔下一句,随后示意一行人随着他走。在加格跟过去的时候,他听到刘有意无意,似乎是说给他又不像是给他说的一句自言自语般的话:“不是什么善茬。”
丛林深处的临时征兵处。看不见树顶的大树遮蔽了几乎所有刺眼的阳光,门口几个哨兵还在相互打趣,他们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武器,一边高谈阔论着时局政策,一边相互吹捧着对方的光辉事迹,时不时还讲两句荤段子增增味。正在他们笑闹过一番而安静下来的时候,有人看到了远远而来的一辆带着战术配件的法术驱动车。“他们似乎是朝这来的,你们看……”几个人看着那辆车越来越大,于是有人就拿起兵器挥舞,示意减速停车证明身份。嘴里还大喊着:“此路不通!停车受察!”
“不用停。冲进去。”
车里的人都不屑看一眼窗外的哨兵。“可是有人拦住……”车夫唯唯诺诺,他不敢顶撞这个乘车的大人物,但他也绝不想发生什么意外。“不躲开就碾过去。”
车夫震惊的回头看了一眼对方:“什…但是…”“压过去。一切问题我来承包。不行吗?”
对方的语气有些愠怒。“停车!快停下!听不懂吗?!”
嘶哑的喊叫混杂在车轮疾驰的声音和其他几个哨兵慌张的喊叫里。车子终于也没有停下,甚至还加速了。“啪!”
后屋屋檐下,老审讯员把一只棋子落在棋盘上。他的对手正是蹲在另一边歪着头的艾奥。“这样的话,就逃不掉了吧?”
艾奥看着这个直入腹地的棋子,又看了看自己的王,方才反应过来:“哇!这,这样的话……”她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规模尚且可观的棋面,又看看老人残兵剩将的悲惨地位,和自己输掉的事实形成巨大的反差冲击力。“为什么……会…”“这就是'战车'。横冲直撞所向披靡…谁都拦不住…”老审讯员捋着下巴白花花的胡子,举起茶壶轻呷了一口。艾奥看着分明的棋局,又看着自己“杀敌无数”的战绩,明明这么多棋子都被自己吞掉了,明明就差一点就赢了……“艾奥,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有时候,看上去占优势,其实只是对方在等机会让你一击毙命…”审讯员站起来,轻轻揉着艾奥的脑袋,她还在发懵呢。“可是…不是说好人多力量大吗……”“那也要分时候…不是所有的道理都适应所有的环境,这件事是这样,这个世界也是这样。”
审讯员看着天,天空阴沉沉的。正逢连夜雨的季节,现在又要开始了,远处隐隐约约还有雷声。“头儿!来人了,外面来了一群人,开车把痞子撞死了!”
一个小哨兵跌跌撞撞的跑来。老审讯员挑了挑眉毛:“哪来的?”
“好像是…联盟来的…”老审讯员像知道什么似的,低下头四处看了看,他转过去俯下身子,摸着艾奥的脸。“快下雨了,你去把后面的衣服收了吧,可以再摘一点花回来。”
艾奥看着老人的笑脸:“你呢?你要干什么呢?”
“我去忙点事,一下就回来…你回来了就从后门进屋,在屋子里乖乖等着,千万不要乱跑。”
军营二门的一块小空地中,一群人正乱呼呼的挤在一起。哨兵和护卫们站在一边,有的人已经拔出刀来。仪仗队以洛斯托克为中心站在一起,倒是站的笔直,对于哨兵的挑衅和谩骂充耳不闻。人群的一角,痞子静静的躺在那里,脑袋和嘴里流出的血糊了一脸,手脚不自然的形成一种难以模仿的角度,像没有骨头一样——他是被撞死后碾过去的,本来眼睛还半睁着,但是有人实在是看不下去,就帮他合上了。审讯员和小哨兵从里面走出来,和正准备主动进去找他的洛斯托克打个照面。“好久不见,卡特拉特老先生。”
审讯员对于洛斯托克的这种形式化并不感冒。几个护卫见老人家来了,大声的嚷嚷:“头儿!这群人仗着自己是联盟的故意冲关,把痞子撞死了,我们咽不下这口气……”“头儿?哼哼……”洛斯托克小声的笑起来,语气里带着些嘲讽:“还真符合你这占山为王的架势……”老审讯员看着那群躁动的护卫和哨兵,又瞟了一眼高高在上的洛斯托克,转而发话:“你几个人把痞子埋了吧。剩下的人继续回到岗位去。”
“头儿!痞子他……”“都给我回去!该干嘛干嘛去!”
哨兵们终于被呵走了,有两个人一头一尾的扛着痞子出去了。所有人都出去的时候,最后一个护卫突然转过身来拔出长剑:“混球,给痞子偿命来!”
随即拖着剑直向洛斯托克和仪仗的背影。“别过来!”
卡特拉特大声的喝止这个冲动危险的行为……仪仗兵头也没回,从腰间反手抽出那把华丽的礼仪刀向身后一捅,半截刀便刺进护卫的肚子里。将刀搅动几圈向外一拉,刀背上倒钩样的装饰便把一大串内脏血淋淋的扯了出来。护卫表情狰狞的捂着肚子,紧接着一刀便砍在脖子上把喉咙断开一半。鲜红的血浆和着地上的土溶成血泥,仪仗兵将刀转一圈擦干血渍,护卫很快就痛苦的死透了,那些还未出去的哨兵和护卫们便又将他的尸体抬出去了。流出来的肠子还滴着血,老审讯员闭着眼睛。外面的哨兵都想和他一样冲上去和这个联盟来的阔佬打上一架给死去的战友出口恶气,但他们深知道他们没有什么能做的。也没办法做什么。现在,只剩下了这个六旬老人和洛斯托克的人手。冷风刮的钻人脖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卡特拉特先生,如您所见,我们在造访的时候因为一些意外出现了一个小插曲…”洛斯托克微微含首,嘴角带着礼貌的微笑,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意外?您说的意外就是指冲关撞死了我们的哨兵然后又杀死了一个年轻的护卫吗?”
卡特拉特完全不吃这一套,只有残存的理智还能让他相对礼貌的面对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人。“哦,我想您误会了什么,是您的士兵先来攻击我,对我造成了威胁…我想,我的部下对我的保护是正当的。”
“那你撞死那个哨兵也是正当的吗?难道身为联盟办事处的副书记可以肆意妄为无视你们亲自设定的法律,只是因为这里偏僻遥远无人问津?!”
卡特拉特尽力的遏制着自己的嗓门和破口大骂的欲望,空气伴随着没有被回答的质问冰冷了一刻。“我来切入正题,先生。”
洛斯托克僵硬的转移了话题:“根据你上报的登记,我看到有一天你将一对男女分到了一个小队里,而绕过了本来的分配编制,理由是…哦,没有填写,是有这件事吗?”
卡特拉特只是站在一边听着,他甚至没看着洛斯托克,随口丢了一句答复:“大概是我老糊涂了。”
“哦?那可真是不幸,你一时的失误可是犯了一件致命的大错!”
“是吗?那你说说看吧。”
老人已经没有敬语了。洛斯托克的脸上抽动了一下,“如果联盟的法律不足以对你产生效力,那你自然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卡特拉特冷笑一声:“法律?且不说你是否遵循了法律办事,就这件事而言,男前线女后勤,管理后勤的监管和总领竟然全是男人!恶劣的后勤环境,乌烟瘴气的作为,还有很多难以启齿见不得人的潜规则,明明作为后勤,竟然会有和前线接近的非自然死亡数目,大部分还是自杀,洛斯托克副书记,你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洛斯托克脸色十分难看“高层和贵族可以带着自己的亲信随便出入军队,而普通人就是违规……”老人的膝弯被狠狠的抽打了一下,卡特拉特在疼痛中单膝跪下。紧接着便是雨点一般的捶打落在身上。洛斯托克像解决了一件棘手事一样在一旁插着腰扶额看着天上,良久,他令仪仗队收手。老审讯员近乎趴在地上,但另一条腿的膝盖仍没有碰到土地。洛斯托克抓着卡特拉特的头发拎起他的脑袋:“如果说刚才是因为别的,那么这次完全是私人恩怨,记住了老头子,你只是一个无家可归多活不了几年的老东西,是我给了你生存的机会权利…这些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你能把我怎么样?听着老头,我想杀了你就像捏死你那倒霉的布娃娃哨兵一样轻松,只是我不想这么做……”语毕便狠狠的一丢,带着仪仗队胜利似的走了。“……混蛋……”老审讯员咬着牙咳嗽着,站起来想要回屋去,却发现艾奥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屋檐下。手中的花落了一地,湿润的眼中充斥着的惊恐,随着身体在冷风中战栗着。“审讯官……爷爷……”“真美的花啊……艾奥……”卡特拉特详装无事的微笑着,一瘸一拐走向屋去,脚边带着血色的土壤上踏过去。伴随着天空滚滚的雷声,大雨倾盆而下。[第九章 END]